第7章 whiteshad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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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裏正聽到這個消息極為歡喜,當即就去找封嗇夫,邀他一起來吃飯。
鄉下人雖然粗鄙,但卻有巧智,對時間安排有充足的考慮。話說郭裏正父親早死,往上一輩便隻剩下了老母。郭裏正的母親今日本也在田上做活,但王治過去時並沒見著,卻是提前掐著點回來做飯,這樣,等著郭裏正一家回來,剛好就能吃上熱菜。
今日多了王治與封嗇夫,並未提前通知,本足量的飯菜頓顯不足,郭裏正的母親隻好再去燒些飯。
“裏正,我們要不等會兒再議?”
王治被郭裏正強行拉著坐下,多少覺得有些不妥,卻是郭行儒兄妹和其母親正在將麥稈從牛車上搬下來,郭裏正不管不顧,反而從屋內拿出幾張椅子和一方木桌,這就要談事。
郭裏正朝內呼喊聲,讓其老母再燒壺熱水,擺擺手道,“不礙事,他們仨忙得過來,咱們說正事,更重要。”
王治見此,沒有再多爭論,瞥眼幹活的郭行儒,正巧看見她比出個鬼臉,不禁笑了笑。
封嗇夫沒多管,直入正題道,“小哥此前猶豫不決,我還以為沒啥希望了,方才郭裏正給我說你答應了,倒真有些意外。”
王治單手作禮道,“隻願水磨村孩子都有所學,盡盡薄力而已。”
封嗇夫點點頭,道,“依小哥看來,準備什麽時候開始為好?”
“以我個人情況來看的話,最好是在明年開始。”王治思忖著道,“如今大家夥兒忙於秋收,孩子都得去山上幫農,這時候開學,反而有本末倒置之嫌。再者,裏正應該是知道的,我想從王大哥家裏搬出去,已選好地址,準備在臘月時節將屋子建起來,這一來一去怎麽也到明年去了。無論公私,我覺著 等這兩件事落實了再提開學的事為好,而且剛好有充足的時間去準備前置工作。”
郭裏正豪爽一笑,拍著膝蓋頭道,“小哥說得實在有理。趁著這段時間,我倆便正好調查一下村子裏差不多年紀的小孩人數,讓小哥提前做好準備,而且說不得會有人不想孩子去上學,得有人去勸,這方麵也要考慮到。”
“這話沒錯。”封嗇夫摸著頜下殘須道,“但依兩位來看,這到底多少歲以下的孩子應該入學,多少歲以上的孩子就沒必要入學了?”
王治頓時有些呆了,卻是一直沒往這方麵考慮過,而且他之前的經曆也不涉及學堂,對於“適齡學童”這四個字並沒有任何了解。
郭裏正卻是心中已有了考量,很快開口道,“依我看,就定在十四歲好了,十四歲以下的盡量入學,十四歲及以上的就不要再入學了。”
“這...倒是可以。”王治有些不明白為何會定在十四這個不上不下的年紀,追問道,“但裏正能否說一下為何會是這個數字?”
郭裏正沒說話,反而是封嗇夫答道,“行義就在十四歲,應該是借此考慮的。”
“對,行義這性子算是定型了,再去學也沒大用處。我就先做個表率,十四歲及往上的就不要再去讀書,安心幫家裏幹活算了。”
王治多少有些詫異,他一直以為郭行義應該就在十一二歲左右,沒曾想已到了十四歲的年紀,想來是生活在鄉下,過早幹活外加營養跟不上,才比同齡人發育差些。
他本想說自己並不介意學生的年紀,隻要好學便可,末了還是沒張口,算是應下。
這時候郭裏正的老母端著壺熱水出來,郭裏正起身接過,先問了下多久飯才好,隨後又讓其老母抓點茶葉沫出來,三人便就著有些澀的茶水繼續聊下去。
封嗇夫開口道,“年齡的問題咱們討論完了,接下來就討論教書地點吧,穀場怎樣,那地兒又空又大,挺適合辦學的。”
“穀場?”王治疑惑道,“我記著那兒就是片大空地,連間屋子都沒有,能辦學嗎?”
“有啥不行的。”郭裏正笑道,“屆時我帶幾個人在那兒立幾間茅草棚子,這不就夠了?”
王治輕皺下眉頭,覺得不能這麽隨便和草率,想上陣回道,“依我看,不如把辦學地點設在我那屋子好了。”
“這...如何能行?”郭裏正下意識地拒絕,稍一思量卻覺得確實是個好主意,轉而道,“放在小哥那兒倒不是不行,隻是這樣的話,屋子可要建得比之前設想的大許多,小哥覺得可行?”
“這反而隻是小問題了。”王治點頭笑道,“不過地基大上一些,砍的樹木多上一些,費不了太多功夫,反倒是孩子們應該有一個風雨不進的安適學習環境。”
“既然如此,那我們倆怎麽都得來幫小哥幹活才是了。”郭裏正笑道。
封嗇夫也跟著笑道,“小哥能為水磨村做到這地步,我倆若不搭把手,絕對被人戳脊梁骨的。”
誰料王治卻搖了搖頭,鄭重道,“兩位好意我已是心領,但這建屋一事不想任何人插手,可否讓我獨自完成?”
“這...自然是可以的。”郭裏正有些納悶,問道,“隻是小哥總得給我倆交待下其中緣由吧?”
王治笑道,“實不相瞞,我想讓自己忙起來。冬天太長,若諸位來幫我,很快就建好了,剩下的日子就淪為一種煎熬,還不如讓我自己忙活,既能充實自身,諸位也可專心於各自正事。”
封嗇夫捋把殘須,感歎一聲,“小哥不愧是外麵來的,這思想境界就是和咱們不同。既然小哥要求了,我們自不會強做,但其他方麵小哥可得答應下來。”
郭裏正接過話頭道,“我猜封嗇夫要說的,應該就是薪酬了,依我看來,每個去讀書的孩子一年收五石糧食怎麽樣?”
“五石?那真是有些多了。”王治沒有太過思考,抬手拒絕道,“我本就是獨居而已,用不上那麽多糧食,不如定到三石。”
“別人都會嫌不夠,小哥反而覺著多,當真怪事。”封嗇夫頗為滑稽地搖著頭,說道,“但這樣,也就真差不多了,咱們水磨村終於是有自己的學堂。”
恰在這時,郭行儒幹完活過來,郭裏正頗為寵溺地抱住她,笑道,“我家小女兒終於能讀書識字了。”
郭行儒一聽就有些高興,拍著手道,“那肯定有趣極了,是治哥兒教我們唄。”
王治點點頭,嚴肅道,“我已認下此事,便會全力做好。因此需得提前告訴你一聲,讀書絕不會是一件有趣的事,隻會特別累,甚至讓你生出不如去幹農活的想法。這一點我也希望裏正與嗇夫傳遞給村子裏其他人,若覺著讀書輕鬆,那最好不要送孩子過來。”
這是正事,郭裏正和封嗇夫都不由點頭應下,同時二人都生出一個大差不差的想法,那就是得好好去做思想工作,讓水磨村的村民對讀書有一個正確的了解,而不是想當然。
郭行儒聽了有些不高興,鼓起嘴道,“那我就不去了,讓哥哥去學唄。”
“這孩子真是,被嬌慣壞了。”郭裏正向王治賠笑一聲,趕忙對自己女兒低喝道,“讀書是一件多麽難得的事,你在這兒鬧脾氣,日後連後悔的餘地都沒有!”
王治歎口氣,明白小孩子的脾氣就是這般琢磨不定,前腳還高高興興,後腳卻又會因為一件小事而鬱鬱不興,但他不想幫忙嗬護下去,淡淡道,“行儒,從現在開始,你算我的第一個學生。我先給你布置個作業,去想想什麽叫做容易幹不成大業績,等什麽時候想通了,再來告訴我。”
郭行儒頓時更加不滿,比個鬼臉,跳下她父親的懷,跑進屋裏去。
郭裏正苦笑一聲,“小孩子太小,沒經過世事,小哥別與她一般計較。”
“我確實把她當做學生了。”王治搖搖頭,說道,“行儒年紀雖小,但很聰穎,我不想她埋沒掉自己。”
郭裏正有些詫異,不禁一笑,“沒想到行儒在小哥心中評價這麽高,我找機會一定好生與她聊聊,保證按時來上課。好了,咱們聊這麽久,飯菜都差不多好了,進去,繼續邊吃邊聊。”
王治三人遂各拿凳子和方桌,一同進到屋內,聊些其餘,這場飯也算主客皆歡。
王治走在回去的路上,不由感歎一聲。卻是明明想著避世,如今卻與人糾纏更深,踏著與心緒截然相反的路,莫非他本身就不是那麽甘於寂寞?即便淪為常人也想做出點事來?
“就做這麽一回事吧,其餘的事不要再管了。”
他盯著明月看上一陣,收回目光來,忽得僵住,卻是在街角看到了一個渾身充斥著白光的身影。
不用發誓,王治一生都不會忘記這個熟悉的模樣,沒有絲毫停頓,當即快跑過去。
可等著他走到白影附近,白影卻消失不見,轉瞬又出現在不遠處。
王治死命地追,可怎麽也追不上,白影總是在咫尺之距消失不見,但也不過分遠離,始終就離著那麽幾丈遠。
“我在想什麽呢,本來...就知道是幻覺...”
他感歎一聲,不去看那再不消失的白影,往回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