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平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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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王治在水磨村的生活終於算是踏上了正軌。他仍住在王大根家,除了割麥的工作無法勝任,其他諸如收麥、曬麥、麥粒分離、麥粒揚塵等工作都有涉獵,短短時間便大有長進,外人看來便如土生土長的農戶般嫻熟。
除了幫助王大根一家秋收外,王治還積極響應此前提及的農戶互幫互助,每有空閑時段都去別家幫忙,極大地緩解了今年秋收的緊張。
若以正常人來論,王治區區一人,其實並幫不上什麽大忙,但喜就喜在他曾是受恩惠者的身份上。先前十數年的曆練讓他的身子骨比尋常人堅實得多,連續忙上數個時辰都不會喊一聲累,而且翌日醒來就完全變作了沒事人般,又能忙活一整天;除此之外,以前的經曆還磨礪了他的心誌,讓他做什麽都能從一而終,而不是稍一感到疲乏或單調就有放棄的想法。
這一連串的舉動徹底改變了水磨村村民對王治的看法。以往,大多數人都將他當做一個癡傻兒,隻是因王大根夫妻心善,故此才能留下來白吃白喝。但隨著他愈發賣力幹活,外加從河中救起郭行儒兩人和拿出的藥方緩解了二虎老母病情等事傳開,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位以前的傻哥兒一點都不傻,反而聰慧得很。再加上水磨村即將要創辦學堂,更兼由王治擔任唯一的教書學生,使他風評更盛,再沒人會叫他傻哥兒,都喊治哥兒。
雖然能感覺到周圍人對他的態度已有了相當大的轉變,但王治卻並不開心。
究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在秋收即將結束之前,天氣驟轉,冷不丁得就會飄來陣雲雨,然後下上幾個時辰。鄉下人雖是喜雨,但也隻在春夏時節,一旦到了秋黃九月,便盼著老天一滴雨絲都別落。歸根結底,秋收乃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時候,家家戶戶都要出動,動輒下雨不但耽誤時間,最重要的是延誤了曬麥。若是打落下來的麥粒不能經過數日充足的晾曬,裏麵的水份便得不到揮發,則會導致整年的忙活都淪為一場空,對於靠地吃飯的農戶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因為這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的陣雨,整個村子的情緒都變得相當失落,或咒罵老天,或跪祈天晴,但都沒有任何效果,雨仍是下著。王治盡力遺忘著以前的事,努力融入當下的生活,情緒不可避免地受到相當的影響。
第二個原因不在外物,而是源自王治本身。不知從何時起,他發現自己睡得越來越少,精力也缺乏有效集中,往往做著事注意力就會跑偏,再回過神來才發現手頭工作不知何時已經結束了。麵對這樣的局麵,最開始他拒絕去找原因,不為什麽,隻是一種本能。但隨著數日的徹夜難眠,王治的精神終於到達崩潰的邊緣,不得不去麵對。他坐起身來,死死盯著坐在床尾的白影,感到陣陣痛楚。“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錯,如果這是你的報複,我選擇接受。”王治沒有太多的掙紮和考慮,坦率地麵對了自己的罪惡,進而讓白影一輩子活在他身邊。
自此之後,白影產生了些許變化,不再與他保持克製的距離。當王治睡覺時,白影會躺在床的另一側,背對他而睡;當王治吃飯時,白影會乖巧地端起碗,陪著他一起吃飯;當王治勞作時,白影會貼心地圍在他周圍,用袖子給他擦去熱汗,甚至給他扇風解熱。
隻是這非但沒有讓王治感到好受,反而越發不安。曾經,許久之前,這個世界還隻存在於一條去往既定目標的道路上,他便曾有過這個幻想,與白影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度過數十年相濡以沫、平凡至極的閑逸生活。而今終於實現,那人卻早已仙隕,陪伴在他身側的隻是一個獨屬於他的幻覺。王治明白,這絕不是賞賜,而是漫長的責罰,要他用以後的每一分時間去銘記——正是因為他,白影的真身才會死去。
“治哥兒,你在想啥呢?”
郭行儒戳了戳王治的小腹,讓他清醒過來。
王治先看向後麵,確信白影就站在她的後頭,這才回道,“在想雨什麽時候會結束。”
今日,別的事沒有,就曬糧這一件活。本隻交給王治和另幾位村民負責,但郭行儒前麵一直幫農,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便央求她父親給她一個清閑的活計,這才過來幫忙曬糧。
隻可惜雨勢不晰,上午剛曬了一會兒,便下起雨來,幸好眾人都是看天色的好手,一見著層雲密布便著手將麥粒收起,這才沒落得個雞飛蛋打的局麵。但這眼看已到中午,雨卻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眾人心裏都冒起同一個想法,怕是今日又要白忙活了。
“我也想知道誒。”郭行儒前麵雖說不悅王治,但小孩子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多時就又纏著他,回道,“我在想,爹娘他們在山上有沒有被雨水淋濕。”
王治知道這個答案是必然的。如今山上剩下的麥田不多,就算下了雨,大夥兒也會頂著雨收割,就是要爭取快些忙完,再去收割玉米、紅薯等作物。
“你小孩子瞎想什麽,他們自然會有考量,不至於讓你擔心。”
“哼。”郭行儒作勢一聲,忽得靠過來,笑道,“治哥兒,給我講講外麵的世界唄,好久沒聽你說了。”
王治並沒有拒絕,隻因一旦沉寂下來他就會不由自主地陷入內耗中去,不如忙活些別的。
周圍幾人聽見王治這似乎什麽都懂的文化人要講外頭的事了,都紛紛搬起板凳靠坐過來,露出興致勃勃的樣子。
王治還是給了郭行儒十足的麵子,問向她,“那你想聽哪方麵的?”
“上次聽見治哥兒說什麽四方洲、南仙洲的,就講講這個唄。”
王治點點頭,沉思陣,開口道,“四方洲是一個很大的概念,具體何來,雖不可考,但我卻有自己的一番猜測。來,你們看我手心間的五粒米,這最中心一粒分別連著其餘四粒,呈東南西北的方位,而外麵這四粒並不相連,隻有通過中間這粒才能連通。這五粒米連起來便叫做四方洲,中間的則是中洲。我便想著,或許是以前人身處中洲,發現每個方向都有大洲可去,遂以四方名之,取四方通達的意思。”
郭行儒似懂非懂得點頭,指著下麵一粒米道,“那治哥兒,這粒就是南仙洲?”
“對的。”王治點點頭,繼續說道,“其餘四洲取名簡單,皆以方位名之,再輔以一個仙字,而最下麵的自然就是南仙洲了,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地界。”
“我們都在這一粒米上?”身旁叫王力的農戶驚呼不已,“這一小粒米竟就有咱們水磨村這麽大?”
王治不免一笑,解釋道,“這隻是我的示意罷了,真正的南仙洲特別大,至少是水磨村的數萬倍大。你們不能理解,我便說得簡單些。話說,南仙洲最北部乃是宣威大橋,連接著中洲,就是米粒的上端,最南部則是海岸監視塔,照看著無盡的深海,就是米粒的下端。從宣威大橋一路走到海岸監視塔,若以咱們的步伐,怕是得走一輩子。”
“我每日最快能走五十裏,再遠就走不動了,一年有三百多天,一輩子有六十年,那得多遠啊,我都算不過來了。”郭行儒扳著指頭想算出具體的距離,但憑她的小腦袋瓜卻是想不通的。
旁邊的農戶問道,“治哥兒,咱們水磨村在米粒上嗎?”
“自然是在的。”王治介紹道,“但水磨村太小,放在米粒上根本看不見,若是像拒敵、止風、嵐望這樣的大城,應該是會看得見。”
“大城?那具體是有多大啊?”郭行儒抬起頭來,好奇不已。
“大得...”王治還真不知道怎麽說,轉而一笑,“口頭轉述還真難以形容。等我有時間,畫些圖像下來,讓你們來看。”
“好啊!”郭行儒歡喜得大呼一聲,忽得指著天道,“雨停了!”
眾人為之一喜,趕忙停下閑談,拿掃帚的拿掃帚,搬麥粒的搬麥粒,將雨水掃開後便將麥粒倒在地上,拿著曬耙把麥粒鋪平,每個人都忙活起來。
這樣時歇時做的工作方式隻是兆天年秋收時節的一個縮影,從後往前看來,整個秋收時節都因為雨水而被動得忙碌不歇。等著好不容易忙完,水磨村村民才終於確認陷入了個大麻煩,那便是收上來的麥子雖多,但有相當部分被雨水打濕,又得不到足夠的晾曬,已然發黴。
麵對這樣的天災,大部分村民都不知所措,對來年的生活充滿了恐慌,甚至有少部分人家從當下就開始減少糧食使用,力爭讓明年的生活不那麽艱難。
“小哥,你有沒有用過這個玩意兒?”
王大根的氣色並不算好,一日,忽得拿出樣物件來。
王治微微一看,當即點頭,已然明白王大根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