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王治的預料，城中枯敗得緊，街上連一個行人都沒有，四處都是毀壞不管的布蓬攤位，隱隱還能聽見一絲哭嚎。
    “姐姐這城中怎會如此？”
    龍喚月搖搖頭，“諸穆城就是這樣的，能跑的人早跑了，不跑的與活死人無異，有這樣的景象實在正常。”
    “我對這一次過來的目的失望了，真的有願意保土守國的誌士嗎？”
    王治歎口氣，不明白諸穆城怎會到這時候才毀滅。
    “有吧？”龍喚月邊走邊說道，“以前在城裏的時候，我記著別人曾提起過，住在城西的婁氏世代忠良，現在不知道還在與不在，先過去看看。”
    王治跟上，不抱希望道，“若是婁氏已經走了，那我們”
    “就回去。”龍喚月斬釘截鐵道，“諸穆城毀滅在即，龍家村已是累卵，必須要回去準備了。”
    二人從下水汙道爬出來後，躲過不時出現的城中守兵，一路往西，映入眼簾的是一列穿著白衣的送行隊伍。
    王治撿起地上的黃紙，打量兩眼，笑道，“姐姐，這是婁氏的人。”
    龍喚月接過黃紙，看見上麵寫著“婁”字，點點頭，“應該是妖族攻城時婁氏有人死了，我看棺材就有個五具之多。不過這也是個好消息，證明婁氏還有人在，先不管這些人了，我們直接去婁氏府邸。”
    龍喚月說罷，繞過送行隊伍，在沿路紙錢的指引下，順利來到婁府前。
    因為剛送殯完，婁府大門不僅大開著，門前還站著幾位身著白衣但身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以外貌看從中年到年輕皆有的女子。
    龍喚月話不多說，指指其中年紀最大的女子，快步上去，抱拳道，“我乃龍喚月，敢問閣下可是婁氏主事的人？”
    中年女子有些疑惑，抹把眼淚，喝道，“你是何人？從未見過的半妖竟敢出現在諸穆，莫非是妖族派來勸降的說客？來人，將她二人全給我拿下！”
    王治趕忙解釋道，“大人勿怒，我家姐姐乃是龍家村的村長，前段時間就是她在外偷襲妖族大軍、緩解了妖族攻城態勢。此番過來，實有要事相商，還請大人給個說話的時間。”
    中年女子雖說不全信，但也擺手讓竄出來的護衛家丁先且退下，疑道，“可有證據？”
    王治真沒想起來有這一茬，腦子飛轉，一時卻不知道怎麽讓對方取信。
    龍喚月卻沒管這麽多，直接道，“信與不信，皆在於你，不在於我。此番過來，乃是救婁氏一命，若是以為我二人乃在誆騙，大可殺了。”
    中年女子眉頭微皺，思索一陣，緩言道，“那兩位客人請進。鶯鶯，先去備茶。”
    說罷，中年女子身旁的一位年輕女子點點頭，先往府裏走去。
    龍喚月二人則跟著中年女子緩步進去。
    在這途中，他二人了解到中年女子乃是婁氏的主母，稱胡夫人，其他幾名女子都是她的子女。
    胡夫人引二人到府中大堂坐下，茶果備上，這才開口道，“龍小姐，方才所言，到底是何意？”
    “字麵意思。”龍喚月不看果茶，直接道，“諸穆城毀滅在即，但我素聞婁氏忠義有名，遂來相勸，隨我去龍家村再守一次。不過，有個問題，我方才過來，看見正在出殯，而到現在尚未看見一名男丁，莫非婁氏隻有女弱了？”
    聽罷龍喚月的話，胡夫人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兩縷清淚唰唰流下，惹得一旁的胡夫人女兒都圍到她身旁為她擦淚、出言安慰。
    那婁鶯更是直接厲聲喝道，“你們，不知我婁家之事，在這兒胡說八道，速速離去，我婁家不歡迎你們。”
    龍喚月撇撇嘴，示意讓王治上。
    王治苦笑一聲，應道，“還請這位妹妹寬恕。我家姐姐說話雖直來直去，但並無壞心思，不然也做不出襲殺妖族大軍的事來。”
    婁鶯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過上一會兒，胡夫人不再哭泣，讓自家女兒讓開，歉然道，“讓二位見笑，實在是想起了慘事，悲從心來，無法抑製。不瞞二位，妖族來襲，我婁氏攜兵相抗，二子、三子、五子皆戰死，兩位小叔也無有幸免，如今家中男丁隻剩我夫君以及長子了。”
    王治看眼龍喚月，見她點了下頭，遂道，“婁氏忠義之名，久有耳聞，今日得見，當知盛名之下無虛士。但想必胡夫人也知曉，妖族大軍此番攜威過來，諸穆城必然不存，非是靠忠義便能守下。若胡夫人能為婁氏做主，可願隨我二人退往龍家村，再行抵抗。”
    胡夫人沒有立刻回答，沉思稍許，將下人和女兒都屏去，隻留婁鶯在場，才說道，“亂世及千年，婁氏無有挽天傾之偉力，諸穆確已到壽終之時。但老身也知道，亂世不看名與義，尋得隻是一個力量，兩位來婁氏的真正目的，還請直白相告。”
    見龍喚月輕叩一下桌子，王治明白其中意味，笑道，“拐來繞去的確實無甚意思，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好。實不相瞞，我龍家村在數月前就察覺到了妖族動向，為此廣修工事，又有山川之險為憑，可禦萬軍，唯有一點落在預料之外，那就是妖族大將修為太高，無法相抗，來尋婁氏，便是需要這麽一位人物，抵禦住妖族大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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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說真話便好。”胡夫人勉強笑著，話鋒一轉，“但我家世居諸穆，諸穆存則婁氏存，諸穆毀則婁氏毀，二位請去吧。”
    龍喚月沒想到好說歹說竟是這麽個結果，一下怒極，拍著桌子站起身來，罵道，“你這老女人，想成就家族的名聲我不逼你，但其他人的性命難道可以由你一人定奪？你不為自己，也至少想想你的女兒，真想你婁氏血脈斷絕不可？弟弟，我們走，讓這些蠢貨全給諸穆城陪葬！”
    說罷，她一掌將木桌拍碎，離席而去。
    王治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麽，隻好跟著離開，最後一眼隻瞥到婁鶯躲閃的眼神。
    “氣死我了！”走出婁府，龍喚月仍是生怒不已，“怎有這樣的頑固之人？”
    “能理解，姐姐不想舍棄龍家村，婁氏也不想舍棄諸穆。”王治安慰一聲，轉而道，“隻是找不到能抵禦妖族大將的人，我們是不是也必須要走了？”
    王治的意思並非離開諸穆城，而是離開龍家村。
    龍喚月顯然是聽懂了，但並不想回答，隻看著天道，“有些事，避不開。”
    王治沒有再說話，卻知道必須要走了，無論如何也得走了。
    二人都沉默不語。
    忽得，一個人闖入王治眼中，婁鶯，她怎會在此處？
    “姐姐，事情好像有轉機。”
    王治低聲說道，讓龍喚月醒轉過來。
    龍喚月抬起頭來，雖有些疑惑，還是向婁鶯站的地方走過去。
    婁鶯站在偏僻角落，一個人都沒有，但還是警惕道，“有些話，不能在明麵說，二位請隨我來。”
    說罷，她就在前麵帶路，王治二人當然是選擇跟上，兜兜轉轉又回到婁府。
    婁鶯關上門，請他二人坐下，徑直道，“不瞞二位，我婁氏守護諸穆千年，興旺人丁早已凋敝，如今可與妖族一戰的便隻剩下我父親與我大哥。我父親早年有疾，一直無甚機會治療，致使輕疾加重，如今已躺床十數年；我大哥實力不落我父，但恩惠在腦，神智不明，也難以派上用場。”
    龍喚月冷哼一聲，不屑道，“你特意找我們，就是說你家有難言之隱？”
    婁鶯趕忙擺手，“我家有一方藥，可使大哥神智恢複，短時間內上陣殺敵，斬殺妖族大將不在話下。按我母親的意思，龍小姐可將我大哥帶走，但也要庇護住婁氏其他人，龍小姐意下如何？”
    王治插話道，“這與我們想的大差不差，完全可以接受，可還有其他要求？”
    “唯有一點，不能聲張。”婁鶯低聲道，“婁氏退走的消息若是傳出，諸穆城定然不存，我母親不願做這個罪人而且，我父親與母親都不會走”
    “好，我明白了。”王治點點頭，“那我與喚月姐就先待在房間裏，等你婁氏準備好。”
    婁鶯沒有再說話，點點頭便離開。
    三日後
    十數人的隊伍從諸穆城十裏外的山丘小徑鑽出，除王治與龍喚月外，其餘人皆是以婁鶯為首的婁氏血脈嫡係。
    王治與龍喚月沒甚感覺，但婁鶯等人都自發跪下來，向諸穆城方向磕頭，更有甚者還淚流不止。
    有人選擇與諸穆生死與共，有人主動退卻求一時安寧，這無關德行操守，隻是選擇而已。
    “走吧。”龍喚月等上一陣，打破氣氛道，“龍家村離諸穆城有些距離，我們得加快時間趕路了，沒有時間在這兒傷感。”
    王治歎口氣，主動扶起婁鶯，安慰著她也安慰著其他人道，“胡夫人與婁大人義行在天，我深以為知，作為後輩，不該興覓死之法，更應繼承起兩位前輩的誌向，好好活下去。來，我們走吧，為了共同的明天。”
    眾人遂沿路而去。
    十三日之後，諸穆城被妖族大軍攻破，成為曆史上不複的泡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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