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聽到了後麵東方雲夢和龍炻傳出的驚呼，但李之罔毫無所動，恭敬地行完禮才回過頭去。
    “婁小姐？”
    麵前站著一個老嫗，白發蒼蒼，蓬衣垢麵，但他還是認了出來。
    “你們認識？”
    龍炻看看老嫗，又看看李之罔，幸好東方雲夢趕忙拉住他退到一旁，才沒破壞了這場氣氛。
    “王先生，是你嗎？”婁鶯走上前，伸手來探，越近卻又越慢，最後猛然收手，埋頭道，“我原以為再也見不到王先生了。”
    “對不起，離去的時候，一句話都未對你說過。”說實話，李之罔不知道如何麵對她，又痛惜又憐惜著道，“對我而言，連一年都未過去，但對你而言，我們再次的相見卻已跨越了足足一萬多年。”
    婁鶯抬起頭來，盡量笑道，“但至少，在這風燭殘年的最後時候，終於是再見到了王先生，我心甚慰。”
    婁鶯的心思，他一直明白，但就像無法接受東方雲夢一般，也無法接受她。這麽多年過去，懷揣了那麽久的情愫，他又如何好麵對她？
    “婁小姐實在抱歉，當時我應該對你多說些話的。”
    “夠多了。”婁鶯搖搖頭，“若非留情於王先生，我恐怕也活不了這麽久，等不到這一天了。”
    “這麽多年了你還是和當時一樣嗎？”
    “我也不知的”婁鶯歎口氣道，“好像想著你變成了一件本能的事，甚至已不會去思慮是否值得，又是否應該。”
    李之罔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魅力讓一個女子從芳華歲月思念他到垂垂老矣，隻覺心中哀痛。
    “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龍炻沒打斷氣氛，東方雲夢卻走了上來，攔在二人中間道，“我先說好，無論你們之前有過什麽，都是過去了。”
    婁鶯絲毫不怒，指著她道，“原來王先生不接受我，是因為她在未來等你。”
    “這”李之罔苦笑不已，拉住東方雲夢道，“乖，別在這時候發脾氣了。”
    “哼！”
    東方雲夢冷哼一聲，還是乖乖站到他背後去。
    李之罔這才對婁鶯笑笑，道，“婁小姐，我們換個地方聊聊？”
    “可以的。去上一層吧，那兒有喚月城主為我建的隔間。”
    李之罔自然不會反對，趕忙帶著東方雲夢兩人跟上。
    說是隔間，但其實豪華無比，家具衣櫃樣樣齊備，隻是塵灰搭台，已是多久沒用過了。
    婁鶯吹口氣，讓明埃盡、火燭亮，招呼眾人坐下。
    李之罔先介紹道，“婁小姐，這兩位都是我的好友，分別是遙遠東方氏的東方雲夢和龍守龍氏的龍炻，龍炻還是喚月姐的後人。”
    東方雲夢未有所動，龍炻卻知道能待在祖陵的人物肯定與龍守有關係，趕忙做了個禮。
    婁鶯笑道，“我是諸穆婁氏出身，諸穆將破之際隨喚月城主與王先生後撤龍家村，後便一直待了下來，且算是你們前輩吧。”
    兩方互報家門完畢，李之罔便問出自己最想問的問題，“婁小姐，你怎會在龍守祖陵之中？”
    “這說來話長。”婁鶯幽幽歎口氣，道，“王先生離去後，我便隨喚月城主北征南討，千年未得安息，一直到兆天9038年海岸監視塔的重建完成。數千年來，包括我在內的眾人已徹底厭倦了廝殺，喚月城主鎮守止風城時，便恩賜我等待在龍守。在這期間，故友盡皆離世，我們也想得安息之地，便將龍家村改建為了祖陵。”
    “本以為祥和的生活就此到來，但在兆天年，西仙洲巨人一族叛亂，扼沙將軍慕天炎不為所動，南洲當時屬喚月城主實力最盛，時任拒敵城主齊甫畏懼之，隨上表王城，拜喚月城主為大將，屢西洲討賊。在那一刻，我終於問了喚月城主一個問題，未來還有沒有可能再見到王先生。喚月城主憐我思你多年，終於告訴我你來自未來，不僅讓我不必北上，更賜我玄妙丹藥，我這才勉強活到現在。待在祖陵，卻是為了少些走動，爭取多活些時候罷了。”
    婁鶯說到最後又哭又笑，“隻可惜我並非妙才，修行已多年未再動過，待在祖陵裏思緒時昏時明，若不是王先生過來，我怕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李之罔無聲讓東方雲夢遞來帕子，親自替她擦去眼淚，道，“我愧對婁小姐。”
    婁鶯接過帕子，搖頭道，“這隻是我的執念罷了，王先生勿要自傷。現在已是喚月城主所言的兆天兩萬年，她可是回來了，怎未來叫醒我？”
    “喚月姐尚未歸。”
    婁鶯頓時一怔，良久才歎口氣道，“萬年不見，多半已是戰死。”
    她是從大大小小的戰爭中闖出來的，雖是悲傷，但卻能做到坦然受之，而這是李之罔三人所不具備的。
    隻是李之罔卻不這麽想，趕忙以龍喚月神魂尚在以做解釋。
    婁鶯表情稍好，笑道，“卻是我太過悲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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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之罔看她心緒恢複，問道，“婁小姐，接下來想做什麽？”
    “想做什麽，沒有想過，僅是再見你一麵罷了，如今見著，隻覺夙願得償，再無生趣，唯速死，赴碧沉以見故友罷了。”
    “這”李之罔頓感手足無措，慌張開口道，“婁小姐，你且再想想，有什麽想做的，我必全力助之。”
    婁鶯捋捋飛散的白發，確實沉思一陣，但終歸搖頭道，“實在想不到，王先生。我這一生，親人早死，故友皆去，又無子嗣，於世間再無留念，想留也留不了了。”
    “這”
    李之罔再不知道怎麽勸說，長歎口氣，揮袖宣泄情緒。
    “婁鶯前輩，晚輩不知有話當不當得講。”東方雲夢見她點頭，說道，“王朝安穩日久，於兩百年前爆發了碎鏈戰爭，諸侯傷損，王、後皆匿，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除此以外”
    “打住。”婁鶯不欲再聽，打斷道，“這麽多年，我早已忍受夠了為鮮奉而戰，不要妄圖說動我再出山。”
    李之罔已明白東方雲夢的想法，便道，“婁小姐，如今之時非比當時要好，你且聽她說完罷。”
    婁鶯這才有些怏怏道，“看在王先生的份上，我會聽完。”
    東方雲夢不滿地狠盯李之罔一眼，重提話頭道，“是這樣的，王朝危急，南洲亦是如此。第三十七任拒敵城主齊準參與碎鏈戰爭，身死道消，第三十八任拒敵城主齊元明引發拒敵之亂，南洲為之衰亡，而今齊軒即位，已淪為妖族傀儡。卻是深海妖族感王朝威勢已去，遣人上岸，煽動山妖叛亂、說服士族變節，不知滲透了多少。我們聚集在齊暮殿下的號召下，決定將妖族重新趕回大海，還請婁前輩助我等一臂之力。”
    “這是，真的嗎？”婁鶯沒反應，而是看向李之罔。
    “雲夢所言，句句屬實，甚至更為危急，因為我們自始至終都還未掌握深海妖族在岸上的情況。”
    婁鶯聞言，緩緩站起，滔天的殺氣從她身上湧出，讓李之罔三人皆如置羅天煉獄，那是不知浸染了多少鮮血、屠戮了多少妖族才養成的。這證明，她從未忘記自己出生在戰爭年月，從未忘記前半生都在驅逐妖族中度過，也從未忘記親朋好友死去的麵容。沒有人可以將她以及所有在第四次征服戰爭期間抗爭過的人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安穩生活打破。
    她將殺氣按下，淡淡道，“雜碎們又蠢蠢欲動，我自該拔劍再戰。”
    李之罔大喜過望，卻沒去想婁鶯的突然出現會給他帶來多大的助力，僅為她有了再活下去的動力而欣慰。
    東方雲夢趕忙說道，“前輩，妖族上岸以來，形貌不顯，似是掌握了易容之法，我與之罔要去探查一番，可否與我們同去？有前輩助力，定然輕鬆許多。”
    “如此，甚好。”
    婁鶯既已燃起鬥誌，自然沒有回卻之理。
    龍炻這時候卻是插話道，“婁家老祖，要否回龍守一趟？”
    “不了。”婁鶯擺手道，“龍守已我無故人，去了有何意義，不如趁著行將就木前，做些有用事。”
    龍炻見此，便不再多說話。
    事情說定，李之罔也不久留，和婁鶯一起祭拜了在第四次征服戰爭中死去的人後便出了龍守祖陵。
    “龍兄，你要回燎波湖，我們要去興穆城，就此別過了。”李之罔對龍炻道。
    “李兄貴人多事，難能久留，我也不能強行挽留。那我們就此別過，龍守再見。”
    龍炻點點頭，向眾人作禮一番，當即乘法寶而走。
    如今諸事完畢，隻等事情發酵，再看之後效果。李之罔不知道鍾離氏具體是什麽情況，生怕多耽擱就有弦外事發生，當下不多留，招呼眾人趕去興穆城。
    此後，一行數人搭乘傳送陣直抵緊靠南部海濱的複興州的首府眺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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