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7章 光陰走馬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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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遠沒有著急回禮,轉頭對幾人說了兩句,讓她們看完了雲海日出,就可以去渡口那邊走走。
雲霞山雖然不是宗字頭仙家,但也建立山門數百年之久,底蘊尚可,雲上渡口的集市,因景色宜人,吸引了一大批的散修前來。
種類比不上老龍城,但這裏售賣的東西,基本都是修行之物。
阮秀微微點頭。
裴錢聽出了話裏的意思,就嚷嚷著也要跟師父一起下船,不過寧遠沒答應,她不敢違逆,也隻好作罷。
一襲青衫背劍,向前跨出一步,便來到了那位自報名號的女子身前,抬起袖子,抱拳回禮道:“劍客寧遠,見過蔡仙子。”
蔡金簡心頭有些好奇。
為何不是劍氣長城?再不濟,也應該是寶瓶洲,或者將劍客二字,改為劍修。
隻是她也沒有開口問,山上劍仙,各有各的脾氣。
蔡金簡微微側身,伸出一手,笑道:“寧劍仙能賞臉來這一趟,綠檜峰蓬蓽生輝,寒舍早已備好酒水。”
“劍仙所乘渡船,我也在渡口安排了人手接引,自有下榻之處。”
這位龍門境的雲霞山嫡傳,衣衫纖塵不染,身段勻稱,略施粉黛,禮儀得體,姿容稱不上絕世,但也差不太多了。
畢竟眼前這位,擱在寶瓶洲的山上,論美色,除了冠絕一洲之地的神誥宗賀小涼,還有正陽山蘇稼之外,就屬她為最。
寧遠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並沒有什麽非分之想。
他隻是在琢磨,以後自己要是開宗立派,建了山門,那麽也要尋一名類似蔡金簡這樣的仙子美人,充當門麵。
其實桂枝就很不錯,但寧遠有私心,不願讓她去幹這種拋頭露麵的活兒,以後為她在神秀山地界開辟出一座洞府,潛心修道就可。
回過神,寧遠笑著點頭,再一步踏出,與蔡金簡並肩。
兩人禦風落地之處,不是雲上渡口,而是蔡金簡此前所說的那個綠檜峰,沿著一條登山小道,緩緩而行。
至於為何不直接落在山巔,非要在半山腰開始,寧遠也沒有多問。
蔡金簡有些好奇道:“寧劍仙,為何你對我知道你的來曆,絲毫不覺得意外?”
寧遠半開玩笑道:“我這樣的一個地仙劍修,一路招搖過境,被人惦記,也很正常。”
蔡金簡笑容尷尬。
不過男人說的還真沒錯。
一名地仙劍修,純粹劍修,本就是極其稀少了,哪怕是寶瓶洲的兩座劍道宗門,風雷園和正陽山,裏頭的地仙劍修,也湊不出一雙手。
寧遠輕聲問道:“蔡仙子,此前飛劍傳信,邀請我來雲霞山,是齊先生留了什麽話給我?”
“或是有東西要交給我?”
女子停下腳步,略微愣了愣。
寧遠跟著停步。
蔡金簡輕輕點頭,“有的,我當年離開驪珠洞天,與先生在學塾道別之前,齊先生就托我幫忙,給你留了一件東西。”
寧遠抬起頭,瞥了眼被雲霧遮擋的山巔,說道:“除了這個,蔡仙子可還有別的事?”
“要是沒有,直接把東西給我就成,在下還有要事,著急趕路。”
青衫男人點頭笑道:“不過仙子放心,這份人情,我寧遠記得住,將來得了空閑,必然會再來一趟雲霞山,找蔡仙子品茗大道。”
蔡金簡想了想,緩緩吐出三字,“且慢行。”
她解釋道:“這是齊先生托我轉贈給你的話。”
寧遠嗯了一聲,麵無表情。
男人問道:“蔡仙子,東西呢?”
蔡金簡略有猶豫,最後還是從方寸物中,取出一幅光陰走馬圖,模樣類似畫軸,交到了他的手上。
寧遠頓時有些心潮澎湃,沒有多想,就要當場打開,一探究竟。
蔡金簡卻忽然出聲製止,“寧劍仙,沒有必要的話,暫時還是別打開了,齊先生當時是說……”
見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寧遠皺眉問道:“如何?”
蔡金簡輕聲道:“齊先生說,若是等到將來,你遇到了什麽過不去的坎兒,不知道理是對是錯,
在想要無所顧忌,出劍隨意殺人之時,再選擇打開。”
寧遠收起光陰走馬圖。
蔡金簡神色一鬆,又有些疑惑問道:“寧劍仙,山上修行,爾虞我詐,這是常見之事,為何我總覺得,劍仙很是相信我?”
男人轉過頭,瞥了她一眼。
寧遠隨口道:“我相信的,是齊先生,不是你。”
他毫不客氣道:“倘若你還是當年那個初入驪珠洞天的蔡金簡,是沒資格站著與我說話的,
哪怕你我沒有交集,但可能說不準,我隻是看你不順眼,就隨手砍你幾劍。”
寧遠嗤笑道:“退一萬步講,區區一個雲霞山,左右上下,不過三四百裏方圓……”
“能挨我幾劍?”
蔡金簡一臉苦笑。
寧遠忽然問道:“蔡仙子,不妨與我說說,你當年在驪珠洞天,是如何大難不死,最後又結識了齊先生的?”
雖然他清楚,不過既然都來了雲霞山,見了蔡金簡,總要找點話聊。
其實主要是事關齊先生,寧遠看重的,也隻有這個。
蔡金簡抿了抿唇,略微思索後,開始邊走邊說。
當年去往驪珠洞天尋覓機緣的外鄉修士,很多,她就是其中之一,代表雲霞山。
那時的蔡金簡,被宗門選上,年紀輕輕,意氣風發,還與老龍城苻南華結伴同行,遊曆那座有著三千年曆史的洞天。
按照一開始的規劃,要是一切順利,她蔡金簡,得了一樁機緣,返回宗門後,基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宗主。
在這過程中,可能還會與那少城主苻南華,結為世人豔羨的一雙神仙道侶。
隻是這些都已成為泡影。
驪珠洞天內,她與苻南華一起,都遭遇了一場大劫,後者稍微好一點,沒有身死,隻是壞了道心,而她蔡金簡,則是真的死了。
要不是齊先生出手,歸攏了她的魂魄,她早已身死道消。
那個讀書人,不知為何,居然願意耗費不少修為,施展神通,截取了一段光陰河水,最後逆轉時空,將她拉回了人間。
而她蔡金簡,也成了最晚離開驪珠洞天的外鄉修士。
人這個東西,真正死過一次,從鬼門關返回人間,與大難不死,命懸一線撿回一條命,還是大有區別的。
那段歲月,齊先生將她安置在一處學塾道場內,兩人有過不少對話,多是先生問,她來回答。
說來也怪,這樣的一位大修士,當時問的好些問題,卻都很平常。
比如山下市井,百姓所吃的糧米,價格如何,書肆之內,如果不買,能不能待在裏麵讀書,等等。
當時的蔡金簡,回答不上來。
因為她從沒在山下待過,出生就在雲霞山,自小修道,山上事,能娓娓道來,可要是說山下,那就不甚所知了。
齊先生教書期間,蔡金簡就待在一幅畫卷裏頭,默默觀看,等到下了課,先生還會與他探討一些修行之事。
齊先生說,山上修行,自然是修力更為重要,但是修心,也不可或缺,讀書學道理,未必就一定要做聖人,能為自己的修道心境,穩固一分是一分。
心境澄澈之人,日後躋身上五境,麵對心魔大患,亦是從容。
最後離開洞天之時,蔡金簡雖然還是那個誌向高遠的雲霞山嫡傳,但卻再也不是那個隻為修行的山上人了。
蔡金簡當年在驪珠洞天,是得了一份造化機緣的,而這份造化,不是什麽天材地寶的實物。
而是齊先生,一個願意對她這種人,施以援手的讀書人。
隻是等到返回宗門,等到蔡金簡認認真真的走了一趟山下,詳細問了好些個地方,百姓糧米的價格如何,書肆之內,能不能容許囊中羞澀的文人讀書……
在她能回答先生的那些問題之後,先生卻已經走了。
沒有人告訴她,她也沒有去驪珠洞天印證真偽,但蔡金簡就是知道,齊先生真的走了。
因為這一年的浩然天下,春去極快,夏來極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