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初見書簡湖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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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邊渡口。
    寧遠沒坐富麗堂皇的仙家樓船,因為不趕巧,這會兒沒有。
    挑了一條小舟,付了錢,一襲青衫背劍,去往書簡湖。
    不大不小的船上,船夫有兩個,一老一少,是對爺孫,家住池水城陋巷,世代靠著打魚為生。
    當然,還有送客。
    書簡湖的物價,不比老龍城來的低,甚至還要高不少,寧遠搭乘的這條小舟,一人就要交上一顆雪花錢。
    因為隻有他一人,相當於是包下了整條小舟,所以付的雪花錢更多,整整五顆。
    船主老人眉開眼笑。
    他的船,相比於仙家樓船,跟茅廁沒什麽區別,以往來書簡湖的,基本都是山上練氣士,再窮,也基本不會選擇他的小舟。
    今兒個運道委實是不錯,足可謂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了。
    寧遠不計較這些,獨自坐在船頭,摘劍橫膝,手中拿著一份山水形勢圖,每當經過一處島嶼,便會對照看看。
    這個行為,引來了老人的好奇,便吩咐孫子給客人沏了壺茶,自己則挪步,到了離寧遠更近點的地方。
    老人瞥了眼那份山水形勢圖,看似無意的問道:“少俠,可是第一次來書簡湖?”
    寧遠沒有回話,輕微點頭。
    老人又問,“不知少俠是要去哪座仙家山頭?”
    此前登船之時,寧遠隻是說,讓他去往書簡湖中心區域,具體去哪,並未告知。
    男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老人心頭咯噔一聲,急忙擺擺手,表示自己無意冒犯,隻是管不住嘴,想要找個人解解悶。
    寧遠笑了笑,沒說什麽。
    未時,一場大雪突兀而至,不到片刻,書簡湖地界,白茫茫一片。
    男人收起形勢圖,取出一頂竹編鬥笠,戴在了頭上,隨後扭過頭,笑道:
    “老人家,在下確是第一次來這書簡湖,對於此地的風土人情,一些個規矩,不甚了解,能否為我說說?”
    老人一愣,心想這人還真是古怪。
    不過既然交了錢,那就是客人,還是貴客,他便笑著說了一些。
    池水城那個店小二,到底是見識少,從船夫口中,寧遠又聽來了許多不曾聽聞的內幕。
    腳下的這座書簡湖,在寶瓶一洲之地,名聲極差,但也極好。
    差在,這裏是山澤野修的世外桃源,好在,這裏其實也是譜碟仙師的天堂。
    在山上混不下去的,走投無路的,隻要手上有點本領,來了這,都能找到一個棲身之所,當然,想要活的夠好,則是另說。
    依附大的山頭,找對了廟,充當別人的打手,修為可以不高,但腦子一定得聰明,才能混的開,一點點往上爬。
    蠢的,意氣用事的,或是把尊嚴看的很重的,往往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而外來修士,哪怕是正兒八經的宗門仙師,也都將這裏視作天堂。
    書簡湖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來者是客。
    任何練氣士前來,無論兜裏有多少錢,會在書簡湖花多少出去,行走其中,都不用小心翼翼。
    說白了,就是不用擔心死在這裏。
    幾十年前,就曾出過一個例子。
    一名出身真武山的譜碟仙師,中五境,來書簡湖遊玩,結果在某座島嶼逗留之時,因為錢袋子太鼓,被那山頭主人盯上,最後慘死。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消息傳回真武山後,沒等某位老祖出關,就有人代替真武山,清理門戶。
    聽老人說,事情傳開後,當天夜裏,那個殺人的山頭,就被數百名練氣士合圍。
    幾十位地頭蛇島主,地仙修士一雙手都數不過來,沒有事先商議,完全就是不謀而合。
    那一夜,書簡湖亮如白晝,用數百件仙家法寶,硬生生砸死了那個元嬰島主,島上弟子,和眾多開襟小娘,全部身死。
    殺人者的家眷,上至老母,下至膝下兒女,全部被株連,屍體被剝的一幹二淨,掛在了島上大門處。
    後續趕來的真武山老祖,眼見此景,也就沒有再追究,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寧遠又問了問,關於那座青峽島的事。
    老人談興頗濃,見客人提及青峽島,更是滔滔不絕,越說越來勁。
    說這青峽島的主人,也就是截江真君劉誌茂,可了不得。
    早幾年,劉誌茂離開過一趟書簡湖,回來之後,身邊就多了個小魔頭。
    名為顧璨,成了他的關門弟子,重點其實都不是他,而是這個小屁孩手上的那條蛟龍。
    有小道傳言,那條真身足有數百丈長的銀色蛟龍,是真正的真龍後裔。
    不知因為何事,這個小魔頭,沒來多久,就驅使那條蛟龍隨從,把青峽島的一位供奉客卿,一家老小,連同好些個開襟小娘,護院家丁,殺了個幹幹淨淨。
    無一人留有全屍。
    那蛟龍胃口極大,並且不看修為高低,中五境,下五境,哪怕是凡人,也一口吞下。
    骨頭都不帶吐的。
    有了第一次,就肯定會有第二次,在那顧璨到了書簡湖後,接二連三,生了不少慘事,一座青峽島,人人自危。
    在那之後,這對師徒,外加那條元嬰境蛟龍,勢如破竹,在這書簡湖內,大有天下無敵的勢頭,霸占了附近不少島嶼。
    好似土皇帝,順昌逆亡,那些被吞並的山頭,負隅頑抗的,都被蛟龍吞入腹中,識時務的,便忍氣吞聲,對青峽島俯首稱臣。
    那小魔頭有個癖好,每次霸占仙家山頭,他都會在一堆鶯鶯燕燕之中,親自挑選年輕貌美的妙齡女子,帶回青峽島,調教成開襟小娘。
    關鍵顧璨此人,據說還是童子之身。
    奇了怪哉。
    許多與青峽島有深仇大恨之人,就經常拿這個說事,笑那顧璨之所以不貪美色,是因為年紀太小,褲襠底下那玩意兒,還沒長全。
    宛若繡花針,此時要是過早染上色欲,沉迷其中,就極為容易,導致以後不長了。
    船夫老人聊的興高采烈,寧遠默默聽著,一如既往的平靜神色。
    黃昏時分,小舟經過一座大島。
    花屏島,主人是一位在書簡湖威望不小的金丹修士,論境界修為,與劉誌茂差的很遠。
    可要是說別的,比如此地盛產的開襟小娘,花屏島在整座書簡湖,都能排在前三。
    船夫老人立即閉口不言,路過別家山頭,有些話,哪怕是好話,也不能隨意亂講。
    寧遠側過身,望向那座距離不遠的大島。
    此前在池水城,隻是多有耳聞,如今來了書簡湖,才知道什麽叫書簡湖。
    好像書簡湖這三個字,代表的就是色欲。
    花屏島的大門外,此時正站著一排女子,大概有三四十人。
    歲數小的,約莫七八歲,大的,恐怕足有五六十。
    但即使那些老一點的,姿色也是極為出眾,也基本都有些許修為在身,駐顏有術。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寧遠也總算看出了一些端倪,為什麽那麽多的練氣士,在書簡湖耗費了萬貫家財,掏空了家底,也不會心疼,反而是意猶未盡。
    所謂開襟小娘,按照字麵意思,就是女子的衣衫,領口大開。
    但書簡湖的開襟小娘,又不止於此,遠不止。
    比如他眼前的花屏島,一排數十位開襟小娘,風光各異。
    一堆美人,無論歲數大小,全是衣衫半開,前襟幾乎沒有遮擋,有的甚至隻有幾根細繩。
    沒有什麽粗布麻衣,俱是衣裙,長的,開叉至大腿根部,短的,屁股蛋都能露出來半截。
    小家碧玉,美婦熟女,冷漠的,熱情的,應有盡有。
    當然,這種,在很多青樓內,也都有,不算稀奇。
    但寧遠在這其中,居然還發現了一位“皇後娘娘”。
    居中者,是一名姿容極為出彩的美婦,身段極佳,竟是穿著一件帝王之家的衣裳。
    鳳冠霞帔。
    還是一名龍門境練氣士。
    稀奇嗎?
    不稀奇。
    更稀奇的是,這個美婦,居然還挺著一個大肚子。
    然後一名有身孕的美婦,距離地仙一步之遙的龍門境仙子……居然淪為了開襟小娘?
    見寧遠眉頭緊皺,老船夫看出了意思,在小舟離開花屏島地界後,湊上前來,告知了原因。
    老人笑道:“少俠有所不知,那位皇後娘娘,並不是什麽真正的皇後娘娘,而是那位花屏島島主的一位妾室。”
    寧遠差點驚掉下巴。
    老人低聲解釋道:“一種掙錢的伎倆罷了。”
    “咱們書簡湖,這些島主,拿什麽修煉?不就是依靠自家山頭底下的靈脈。”
    “但是這些,遠遠不夠,就跟別處仙家做生意一樣,在書簡湖,想要生存下去,也是要如此的。”
    “而書簡湖,最大的一筆生意,無非就是開襟小娘了,上千個島嶼,幾乎九成九都是這樣。”
    “大家都做同樣的買賣,想要掙錢,就得想辦法,比別人做的更好。”
    老人嘿嘿笑道:“那位花屏島島主,就是此中的佼佼者,居然為了掙錢,不惜把自己婆娘推出來賣。”
    老船夫說了一句,極為難聽,但是又極為有道理的一句話。
    “天底下的男子,有幾人沒有想過,把旁人的道侶,給壓在身下的?”
    “有了這個噱頭之後,花屏島的青樓生意,那叫一個好,來往之人,絡繹不絕,幾乎都是奔著那位婆娘的身子去的。”
    “試想一下,一名下五境練氣士,攢了許久的錢財,千裏迢迢趕來,居然能睡一個接近地仙的女子,虧不虧?”
    老人自顧自笑道:“不虧。”
    “而這位美婦,還是一名貨真價實的地仙修士的道侶,最最關鍵的是,人家還挺著個大肚子陪睡……虧不虧?”
    “深諳床上一道,還故意穿著皇後娘娘的鳳冠霞帔,以便接客,這樣的買賣,哪怕是一晚上五顆穀雨錢,又有誰會說虧呢?”
    許是聯想到了什麽,老人歎息一聲,喃喃道:“可惜,老夫修為低微,掙錢的本事也稀爛,雖多有路過,可無緣美人朱唇。”
    隨即他又笑道:“少俠,其實把自己婆娘拉出來賣,在花屏島主人開了先例之後,書簡湖就起了一股浪潮,不少島主紛紛效仿。”
    “別說賣道侶,就是賣女兒,賣孫女,賣家中老母,都有,比比皆是,對很多人來說,早已見怪不怪。”
    “男人嘛,就這麽點愛好,特別是那種老手,對自己道侶生不起興趣,唯獨偏愛采花。”
    “媳婦是自己的,睡久了,到底是沒滋沒味,可要是換成旁人的婆娘,哪怕姿色稍差,也大有趣味。”
    “就算骨髓幹枯,仍舊流連忘返。”
    老人看向船頭的一襲青衫,笑問道:“少俠,來都來了,不打算找個山頭島嶼,嚐試一番?”
    寧遠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老船夫立即噤若寒蟬,不敢再說一句。
    男人望著風雪,眼神幽幽。
    什麽是山澤野修?
    或許這便是了。
    為了修行,為了資源,完全就是不計代價,隻要不禍害自身,親人算什麽,都是身外物罷了。
    一切皆可拋。
    初來書簡湖,寧遠就見到了人心至暗的一麵,之一。
    沒來由的,他就有些莫名生氣。
    所以他再次取出那份書簡湖形勢圖,抬袖提筆,在那座花屏島上,從上至下,劃了一道。
    ……
    未時一過,長夜將至。
    但書簡湖中心的數百裏地界,依舊燈火通明,各座島嶼的大門處,開襟小娘陸續出現。
    手提燈盞,顏色各異,姿態各異,花枝招展,忙著招攬過路仙師。
    某座湖泊上,一襲青衫,踩水而行。
    因為手中有形勢圖的緣故,在錯綜複雜的書簡湖,寧遠也沒有偏離方向,下了小舟後,一路至此。
    青峽島,到了。
    而在此地,這個有望一統書簡湖的仙家山頭,居然破天荒的,沒有任何一位開襟小娘。
    大門處,隻有一個頭別玉簪,背負長劍的年輕人。
    似乎早已等候在此。
    見了寧遠,那人立即雙手抱拳,姿態壓的很低,朗聲道:“大驪陳平安,見過寧劍仙。”
    青衫白袍,風雪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