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5章 道理親疏,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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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峽島渡口,大門外。
風雪之中,兩個曾經略有交集的年輕人,就此相會。
一襲雲紋白袍,頭別玉簪,不再穿草鞋的陳平安,朝著來人,抱拳行禮,姿態壓的很低。
不僅如此,甚至還有些許忐忑。
寧遠沒有立即開口,登岸之後,就這麽上下打量他。
幾年未見,看來發生了不少事,僅看模樣,顯得沉穩老練了許多。
當然,其實昔年還在小鎮之時,那個草鞋少年,就不算是如何心思單純了。
觀海境,劍修。
武道五境,巔峰。
寧遠自身就是劍修,相比之下,境界還比陳平安高不少,自然能看得出這些,唯一不清楚的,就是不知道陳平安現在,有沒有溫養出一把本命飛劍。
可既然能在短短幾年之內,達到這個成就,本命飛劍什麽的,估計是有的。
腰間掛著的那枚朱紅色酒葫蘆,是一枚品相中等的養劍葫,跟自己那個,應該差不太多。
背後所背長劍,劍氣盎然,分明是一把半仙兵無疑。
不過最吸引寧遠視線的,還是陳平安腦後別著的玉簪子,八九不離十,就是齊先生所贈。
文聖一脈的嫡傳信物,內裏別有洞天,關鍵時刻,能保命。
半晌過去,見他遲遲沒有動作,陳平安再次抬了抬雙臂,試探性問道:“寧劍……寧大哥?”
話到嘴邊,陳平安又忽然換了個稱呼,隻是說出口後,又有些別扭。
一襲青衫收回思緒,擺出一個笑容,點頭道:“好久不見了,陳平安。”
陳平安同樣笑著點頭。
他側過身子,讓開一條道路,說道:“寧大哥,我來的比你早一點,所以提前吩咐了顧璨,在青峽島打掃出了一間院子,天時漸晚,我這就領你過去?”
寧遠沒有拒絕,一步到了他身旁。
起初兩人並肩而行,隻是沒走幾步,身旁的白衣年輕人,就不動聲色的落後了半個身位。
一襲青衫不甚在意這些,腳步不快不慢,開始四處打量。
青峽島,久聞其名,不如一見。
先前大門外,就有一座不小的渡口,雖然不是山上渡口,也沒有跨洲渡船,但修建得卻是極為奢華。
光百丈樓船,就有十幾艘,彩燈高掛,船身還懸掛著一排排價值千金的夜明珠,一艘青樓船,恐怕即使換算成山上的穀雨錢,也絕不會低於二十顆。
過了大門,腳下大道,全是名貴白玉所鋪就,兩旁仙家靈植,多不勝數,三步一彩燈,十步一仙池。
奢華程度,比老龍城那個苻家,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讓寧遠大開眼界。
畢竟在這方麵,他見過的,還真就不多,此前花屏島那些開襟小娘,就已經讓他驚訝不已。
陸沉的那座南華城,隻論奢華程度,都比不上青峽島。
真不是說說而已。
寧遠又不是沒去過,陸老三的南華城,隻是更加雄壯巍峨,但裏麵其實很是幹淨素樸。
兩者之間,一個是修道之地,一個是酒池肉林,雲泥之別。
而今到了青峽島,才知山上神仙,何謂享受。
可如此窮奢極欲的青峽島,在今夜,卻很是冷清,一路走來,雖然燈火通明,可愣是沒見到一位青峽島子弟。
好像整座青峽島,天地風雪之中,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路過一間庭院,寧遠冷不丁轉過頭,問道:“來了青峽島,不先去見見那個劉誌茂?”
“畢竟你我都是客,人家才是東道主。”
陳平安早有腹稿,低聲解釋道:“最近書簡湖要舉辦一場盛事,劉誌茂現在,並不在府邸,而是去了宮柳島那邊。”
寧遠停下腳步,看著這個神色憔悴的年輕人,笑眯眯道:“陳平安,什麽時候開始,撒謊都不臉紅了?”
白衣少年麵色微白。
青衫男人又轉移話題,問道:“陳平安,一路拚命禦劍,趕在我前麵抵達書簡湖,累不累?”
“你能如此做,說明鄭大風已經把那封信給你看了,如此風塵仆仆,是怕晚到一步,說不定你就隻能給顧璨收屍了?”
說這話的同時,寧遠又左右張望了幾眼,自顧自點頭道:“不得不說,陳平安,你做的很好。”
“我能猜個大概,比如你提前來到青峽島後,便火速找上了顧璨,將其中的輕重利害,原原本本說了個遍,
而後顧璨聽從你的話,發號施令,讓青峽島所有修士,上到供奉,下到開襟小娘,都禁足家中,對不對?”
“怕我來了之後,瞧見了這些蠅營狗苟,二話不說,選擇直接大開殺戒?”
陳平安剛要說話。
寧遠一把按住他肩頭,微眯起眼,緩緩道:“你與小姚是好友,我是她兄長,所以按照輩分,我怎麽都應該比你大,
所以不要著急解釋,先聽我說完,完事之後,你再開口,說明來龍去脈,如果我錯了,自然會認。”
“能不能做到?”
陳平安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寧遠抬起腳步,繼續緩慢行走,同時也繼續言語。
“陳平安,我當時離開老龍城之時,鄭大風找過我一趟,說了你想找我的事,至於為何不去見你,我就不多贅述了。”
“從這件事上,不難看出,你在桐葉洲遊曆之時,應該打聽了不少我的事跡,比如……太平山一役?”
“當然,或許是在藕花福地,那裏也有關於我的事,不過無論如何,都不難看出,你對我之前的一些所作所為,知道不少。”
話說太多,寧遠有點口幹,習慣性的去摘養劍葫,隻是忽然想起,自己的葫蘆,已經送給了裴錢。
一襲青衫咂了咂嘴,改為雙手攏袖,說道:“以此去延伸,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
你陳平安,雖然已經好幾年沒見過我,但對我的行事為人,有了不少的了解?”
“覺得我這種人,嫉惡如仇,倘若在你之前來了書簡湖,顧璨將會大難臨頭?”
“一旦造成了這個,對你來說最壞的局麵,你將會左右為難,比如我殺了顧璨,這個你視為親弟弟的人,你陳平安該如何?”
“與我拔劍,廝殺一場?”
“可是這樣的話,你又難過心關,因為我不是別人,是你當年遠走劍氣長城,去送劍的那個姑娘的兄長。”
寧遠笑道:“先暫且拋開你我之間的境界修為,打個比方,如果我輸了,不敵,死在你的手上,那麽劍氣長城那邊,在寧姚得知消息後,會如何?”
他搖搖頭,“可不替顧璨報仇,你又良心難安,畢竟五歲那年,在你快要凍死餓死之際,是顧璨娘親,給了你一飯之恩。”
寧遠抖了抖袖子,微笑道:“好了,我差不多說完了,暫時就這些,輪到你了。”
許久不見反應。
轉頭望去,不知何時,那個白衣年輕人,已經麵色慘白,獨立風雪,宛若一尊泥塑神像。
寧遠此前所說,句句屬實。
陳平安緩緩抬頭,望向前方的一襲青衫,無聲點頭,無話可說。
陳平安嗓音沙啞,隻是喃喃問道:“寧大哥,你當真……就一定要殺顧璨?”
寧遠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麵無表情,開口道:“這趟書簡湖,我並不是隻針對他一個,所有在我看來,該死的,不出意外的話,都會死。”
陳平安猶不死心,“包括顧璨?”
寧遠微微頷首,“包括的。”
白衣少年語氣變輕,“如果我非要攔著呢?”
一襲青衫漠然道:“那你也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