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順風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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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簡湖,青峽島。
    當少年輕聲念出那句話的時候,劉老成就稍稍變了臉色,不再是閑庭信步的模樣,轉為凝重。
    雖然他聽不太懂。
    劍不是拿來砍人的嗎?
    為什麽要搬山?
    世間譜牒仙師,特別是那種出身尊貴,靠山極多極大的,往往每次下山之前,門內的老祖師,都會關照一二。
    要麽贈與幾件仙家法寶,要麽就在嫡傳弟子身上,悄悄留下一些詭異莫測的保命手段。
    更有的,什麽都不給,祖師直接暗中跟隨下山,一路護道。
    譜牒仙師的道法,相比野狗刨食的山澤野修來說,基本都要來的好,畢竟一個是直接領,一個隻能自己拚命爭。
    但論廝殺能力,隻說浩然天下,山澤野修,未必就比不上譜牒仙師,甚至劉老成這樣的,手段的多寡,還有狠辣程度,不比宗字頭仙家的宗主來的弱。
    山澤野修,心性,閱曆,還有經驗,基本都要比譜牒仙師來的多。
    可譜牒仙師的命,還就是比山澤野修來的值錢,值錢的多,哪怕不是什麽宗字頭仙家的嫡傳;
    隻是親傳,或是內門弟子,一旦亮出身份,大概率就能保住性命。
    沒人喜歡被秋後算賬。
    一巴掌打殺了,滅盡魂魄,將骨頭渣子也碾碎喂狗,看起來做的天知地知,不會有旁人知曉。
    可修道之人,手段繁多。
    各種追蹤秘法,防不勝防,倘若出現萬一,就得身死。
    這就是劉老成遲遲不下殺手的原因。
    看著那個氣息微弱,還強撐著輕聲呢喃的金袍少年,老人眯起眼,笑問道:“陳平安,這是做什麽?”
    “請了哪位讀書人過來?”
    陳平安與先前有些不同。
    大不相同。
    不再是那副楚楚可憐,道心趨近破碎的模樣,而是目露凶光。
    隻是幾個眨眼過去。
    不知為何,少年好似全然失去了知覺痛楚,任由胸口流血不止,站起身,卷起袖管,臉上笑容逐漸增多。
    眼神沉寂,漆黑的瞳孔中,泛著寒光,心頭井底鎮壓之物,不再苦苦壓抑。
    出井龍抬頭。
    書簡湖地界,所有人都聽見了一聲晴天霹靂。
    陳平安獰笑道:“劉老成,你說對了,我確實請了人。”
    “但你又猜錯了,我請的那位,不是什麽讀書人,而是一名不太喜歡講道理的純粹劍修。”
    劉老成眉頭緊皺。
    陳平安抬手一招,那把半仙兵長劍,飛還入手,少年持劍立於身前,微笑道:“劉老成,你現在隻有一個選擇了,趁我的靠山還沒來,在這期間,直接打死我。”
    “不然要是來了,你說什麽她都不會聽的。”
    劉老成臉色陰沉。
    可卻遲遲沒有動作。
    萬靈皆畏死,他也不例外。
    老人眼神冰冷,張了張嘴。
    陳平安搖頭輕笑,“之前那些用來壞我道心的話,就不必再說第二遍了。”
    “劉老成,你說的很好,我承認,我的一顆懸空道心,就在剛剛,碎了。”
    “可你又幫我打磨出了第二顆道心。”
    陳平安伸手繞過腦後,摘下那根白玉簪子,收入袖中,嗓音沙啞道:“我陳平安,從此刻起,不再是文聖一脈的學生,而是弟子。”
    “更不會是一名讀書人。”
    少年高高抬起頭顱,微笑道:“我叫陳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我是一名劍客,隻是一名劍客,僅此而已了。”
    陳平安右手持劍,左手並攏雙指,從下至上,緩緩抬升,兩把身外飛劍,從養劍葫中掠出。
    一左一右,環伺身旁。
    眉心大開,一把本命飛劍,就此現世,一分為二,二分為四……
    最終在其周身的三丈之地,飛劍密密麻麻,不下數千把,劍劍倒懸,好似萬劍朝拜。
    年輕人有著一副猙獰麵孔。
    無限人性篡位奪主,神性沉寂,不敢攖鋒。
    心底惡蛟終抬頭。
    ……
    中土神洲。
    穗山之巔。
    一位耍賴,遲遲不肯走,拿這兒當家的老秀才,一直盤坐在大嶽山神的肩頭,默默推衍,忽然臉色大變。
    老秀才猛然抬頭,矮小枯瘦的他,原地一個蹦跳,站起身,一巴掌打在巨大神靈的脖頸處,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大聲喝道:“傻大個,我改主意了!”
    “就是現在,助我一臂之力,劈開兩大洲之間的天地壁障!什麽都別問,沒時間了,速度!”
    身披金甲的穗山大神,雖一直不滿老秀才整天在自己地盤上吃喝拉撒,可卻絕不是一個優柔寡斷的山水神靈。
    這位九洲第一大嶽山神,點了點頭,二話不說,微微側身,驀然之間,顯化接天法相,雙手握劍,一劍直搗而去。
    一道金色劍芒,劃破天地,轉瞬萬裏又萬裏。
    大劍直接劈出了一條類似天地相通的虛空棧道。
    老秀才瞥了眼文廟方向,歎息一聲,而後以心聲言語了一句。
    穗山大神再次點頭,依舊不曾開口,騰出一隻巨大手臂,將儒衫老人攥在手心,猛然丟了出去。
    一襲儒衫,遁入那條虛空棧道,瞬間消失不見,跨洲而去。
    虛空遊走,速度之快,還要高過飛升境的跨洲遠遊。
    隻是當老秀才遠遊至兩洲之間的茫茫大海上時。
    浩然天下的最高處,天幕突兀破開一個大口子,就像是有人站在了天外星海,由外向內,一指戳穿了世界天幕。
    有人對拚命趕路的老秀才,說了一句話。
    老人頭也不抬,腳步不停,繼續趕路。
    他娘的,老子的學生都快被人打死了,我這個做先生的,還不能去管一管了?
    世上有這種道理?
    見他不聽,那人也沒再勸。
    而是伸出一條巨大手臂,僅僅隻是手臂,就比那位穗山大神的法相還要來的巨大。
    從天而降,一把攥住老人的矮小身形,連同無窮海水,都被拘押在手,整個浩然天下的內海,肉眼可見的,水麵下降了好幾尺。
    手臂收回,海水傾落,大浪掀起數千丈,那人隻說了一個字。
    “定。”
    洶湧內海便恢複平靜。
    而那條被人一劍劈砍而出的虛空棧道,更是自主瓦解,緩緩消散於天地中。
    中土神洲。
    遠遠觀看這一幕的穗山大神,縮了縮脖子,收起法相,慌不擇路的跑回了山君府邸,當做無事發生,閉關修煉。
    又要被小夫子記一筆了。
    穗山苦老秀才久矣。
    ……
    破碎墜地之後的驪珠洞天。
    靠近西邊大山,一大片斬龍台石崖處,一名終日煉劍的白衣女子,猛然睜開了雙眼。
    “我有一劍,可搬山,可倒海……”
    是主人在呼喚她。
    這是昔年認主之時,雙方說過的一句話,更是一句大道誓言,別說千裏萬裏,哪怕隔著一座天下,都能聽個清清楚楚。
    她伸手一招,那把鏽跡斑斑的老劍條,瞬間落入手中,而後毫不遲疑,徑直升天,破空離去。
    並非向南。
    下一刻,白衣女子出現在小鎮某間藥鋪的後院中。
    坐在天井下方,那個吞雲吐霧的老人,愣了愣,問道:“泥腿子出事了?”
    高大女子直截了當道:“送我南下。”
    楊老頭嗤笑一聲,“憑什麽?”
    老人用煙杆子指了指天上,“你把那位請下來,還能讓我賣這個麵子,你一個殘缺的不能再殘缺的神,算個什麽東西?”
    劍靈眸子冰冷,“老神君,別給臉不要臉。”
    楊老頭吐出一口煙霧,笑著反問道:“喲,這還是你頭一次給我臉,頭一次求我,怎麽,是知道自己現在隻是個十一境,無法及時救主?”
    話鋒一轉,老人麵無表情道:“這麽多年,我給你的臉麵,數都數不清,那麽反過來,你可曾給過我一點臉麵?”
    楊老頭屁股一扭,背過身去,這番做派,表明了不會幫忙。
    隻是在略微思索後。
    老人不鹹不淡的聲音傳來,“求我不行,不知道換人?小鎮這邊,藏龍臥虎的,多的是厲害人物。”
    “記得求人之時,姿態壓低一些,你現在這個殘缺神靈,可沒有幾人會在意。”
    “不過最好別去找那老車夫,他一直不看好陳平安,真去了,你也隻會碰一鼻子灰。”
    白衣女子皺了皺眉,沒有開口,身形緩緩消散。
    另一邊,騎龍巷子,小鎮唯一一座酒樓,門檻處,憑空現出雙手拄劍的高大女子。
    酒樓生意冷清,此時的櫃台那邊,隻有一個身姿豐腴的婦人,這位老板娘,很是顯眼,居然是一襲宮裝長裙。
    見了來人,老板娘一愣,眼珠子轉了轉,笑道:“一萬年來,你這個昔年同道,可從沒找過我一次。”
    想起老神君的話,高大女子深吸一口氣,立即懸劍在腰,強忍著那份尷尬,抱拳道:“這次前來,是希望封姨能夠出手,聚攏一洲之風,助我南下。”
    被稱為封姨的婦人問道:“小平安出事了?”
    劍靈點了點頭。
    封姨嗯了一聲,心思活絡的她,立即就想了個大概,估計是這位存在,此前在老神君那邊吃了癟。
    老板娘思索道:“你家小平安,我一直挺喜的,何況當年齊靜春還找過我,給了我幾道春風,拜托我將來若有必要,就出手為他護道一次。”
    “所以這個忙,我會幫。”
    可能在第一次求人之後,對於高大女子來說,就沒那麽丟人了,當即拱手道:“請封姨出手。”
    婦人袖袍一抖,手中多出一把蒲扇,說道:“我現在的實力,不複往昔,送你南下不難,但是也就跟一般飛升境的跨洲遠遊差不多,不一定能讓你及時趕到。”
    “你要是能請動那個老車夫,讓他親自拉著你前去,最多十幾個呼吸,就能橫跨數十萬裏,畢竟當年他就是幹這個的。”
    高大女子搖搖頭。
    封姨一拍額頭,自顧自點頭笑道:“也是,那個老車夫,就是個混不吝,腦子還一根筋,這麽多年了,除了老神君,誰的麵子都不賣。”
    “那我便即刻送你前去。”
    話音剛落。
    寶瓶洲最北端,就有一尊宮裝婦人的法相,現出身形,法相之大,近乎囊括三分之一個大驪版圖。
    封姨默念一句敕風口訣,大手一揮,那把外表平平無奇的蒲扇,橫掃而去,天地之間,無數罡風自行匯聚。
    最終鋪出一條筆直一線的天上棧道。
    高大女子,腳踏長劍,遁入其中。
    順風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