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鴻門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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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時分,陽光已經有些熱辣。葉語閑沒有急著回客棧,而是招呼眾人一起繞道,去了武侯祠附近的一家老酒館。
這家酒館不大,三間門麵,兩層樓,臨街的木牌匾已經斑駁,但招牌菜“椒麻雞”和“燒酒兔”在附近一帶頗有些名氣。葉語閑選了靠窗的座位,幾人一落座便要了一桌菜。
店小二腳程利索,酒過三巡菜還沒齊,小狐已經忍不住開口。
“葉老板,”她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點點期待,“你說那邊的買家,多久會找上門來?”
葉語閑正撥著茶葉渣,聞言抬起頭,嘴角一勾,笑得不緊不慢:“很快。大概等我們吃完這頓、回到客棧,應該就會有人來報信了。”
“這麽快?”
“嗯,”他放下杯盞,語氣隨意卻篤定,“那塊羊脂玉雖然不大,但品質真不俗,說是小極品都不過分。而我交代小林給的標價,是市麵正常價格的兩倍。”
“……他們不會直接殺價麽?”
“這就是妙處。”葉語閑眼神微動,“我留了一句條件在後麵——若買家還價,可安排與持玉人當麵詳談。言外之意就是:你若識貨,咱們可以再談;你若不識貨,就別浪費時間。”
小狐恍然:“所以真正懂行的人,一看到這個標價,反倒不會被嚇退,而是會被吸引。”
“對。”葉語閑點頭,“如果‘溫玉照瓷’是行裏人,那她一定明白,這種玉石有價無市。更何況我們壓根就沒藏著掖著,反而送到她人前顯擺了一番。”
他輕輕抿了口茶,語氣輕描淡寫:“她要是還在成都,又還盯著玉道生意——她就一定會上鉤。”
窗外光影斑駁,茶水嫋嫋升騰,幾人邊聊邊等菜,仿佛什麽都不急。但在葉語閑眼裏,這頓飯不過是“回信”之前的一段鋪墊。
酒館的二樓臨街而建,靠窗的位置視野開闊。窗外有街頭藝人吹笛賣藝,也有小販挑擔叫賣,街頭喧鬧不止。屋內卻頗為安靜,隻有偶爾風吹過老舊風鈴,叮叮作響,仿佛刻意隔絕了塵世的紛擾。
不多時,店小二就將熱騰騰的飯菜一股腦地端了上來,放得滿滿一桌,香氣直衝鼻端。
“喲,這川菜上的倒挺快。”葉語閑抿了口熱茶,淡淡一笑,“不過成都是天府之國,吃食上確實挑不出什麽毛病。”
正中是色澤紅亮的回鍋肉,肉片厚薄均勻,炒得噴香油亮,帶著豆瓣和蒜苗的辛辣與濃香;旁邊一盤麻婆豆腐,湯汁泛著紅油,豆腐軟滑如絹,青花椒與辣椒段浮在湯麵上,滾滾冒著熱氣;還有一道幹煸四季豆,豆角炸得焦脆,和碎米椒炒在一起,香得人頭皮發麻。
還有水煮肉、粉蒸肥腸、豆花魚……每一道菜上來,都熱烈鮮香,色香味俱全。即便是見多識廣的白兄,也忍不住夾了一筷子肉入口,頓時被川椒的麻香辣味刺激得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這菜辣得過分,但真下飯。”白兄一邊嚼著一邊感慨。
“可不是。”小狐一邊吃一邊扇著嘴,含著眼淚道:“嘴在冒火,手還不停……葉老板你說這算不算被虐得甘之如飴。”
“這不是虐,是川味教做人。”葉語閑一邊笑著一邊給她倒了碗溫酒,“飯能解千愁,辣能去百毒。你就當是洗經伐髓。”
小林夾了幾口幹煸豆角,忍不住感歎:“這川菜確實名不虛傳……不過這麻味,怕是吃多了晚上要上火。”
“火歸火,但味道就行。”葉語閑端著酒,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咱們這頓飯,不隻是填肚子,是等風起。”
說完,他又夾了一塊回鍋肉,慢條斯理地吃著。
桌上的菜很快見了底,鍋碗裏隻剩些許辣油和殘渣。幾人酒意微醺,靠在椅子上歇著。熱菜、香酒、火辣口味,讓人一時精神都提了幾分。
“葉老板,”小狐半倚在窗邊,輕輕搖著手裏的空盞,“你說……那位‘溫玉照瓷’,真的會被釣上來嗎?”
葉語閑懶洋洋地笑了一下,把酒盞放下,拍了拍桌子:“不怕她不上鉤,就怕她鉤上了,不好拉。”
他站起身,理了理袖子:“走吧,咱們回客棧看看——釣魚嘛,哪有釣完不回塘邊瞧瞧的道理。”
街頭的風,帶著一點傍晚的涼意,拂過樹梢,也吹動了巷口一張破舊的蓬布。酒飽飯足之後,葉語閑一行人穿過街道準備返回客棧,路過一處十字路口時,卻又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個靠牆坐著的老者,擺著三條短腿小凳,前方鋪著一張泛黃的八卦布,布角壓著一個裂口的龜殼,旁邊是墨跡早已暈開的竹簽筒和一隻銅鈴,身前豎著一塊牌子,字寫得不甚清晰,上書:“半命三文,全命五錢。”
葉語閑看著這場景,不由得笑了笑,手探入袖中,掏出一打銅錢,在空中一拋,叮當兩聲,落在那老者的布上。
“施舍?”老者聲音蒼老,卻透著幾分清明。
葉語閑手一背:“倒也不算。你若非真有點門道,怎會在這路口一連三日都不換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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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眼皮微抬,打量了葉語閑一眼,須眉微動,似笑非笑地問:“那先生今兒想問什麽?”
葉語閑雙手負後,半玩笑地答道:“川渝這地方,有一種植物,叫做黎麻麥。我要問黎麻麥……”
小狐一愣心裏暗道:這葉老板怎麽憑空開始講粗口?
老者聽罷,有些驚訝,反而低頭嘀咕了一聲:“問黎麻麥……問黎麻麥啊”
葉語閑卻已經一臉正色地接上了話,語氣平穩,仿佛講得是天經地義的鄉土軼聞:“這個川渝地區啊,盛產一種叫做黎麻麥的麥子。這種麥子一年好幾熟,川渝地區的人特別愛好這種東西,遇到什麽事情都會像念佛號一樣喊一句‘黎麻麥’”
話一出口,小狐眼睛都睜大了,嘴角止不住地抽了抽。
葉語閑卻沒停,繼續一本正經地往下說:“這種麥子獨特得很,皮糙筋硬、根紮得深,用來榨汁釀酒,有種特別的苦香。川渝地區的老饕們,就喜歡拿它釀啤酒,取名叫——黎麻麥啤。”
說著他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繼續添油加醋:“你們想啊,每次吃火鍋,辣得上頭,老板一來問:‘你喝啥子哦?’懂行的川渝人就會說:‘喝黎麻麥啤!’”
這番胡言亂語說得理直氣壯,小狐已經低下頭去捂著嘴憋笑,肩膀止不住地顫抖。白兄則看著天,一臉“我不認識他”的模樣。
那老先生原本正襟危坐,聽到這話,臉上表情微微一變——眼角一抽,嘴皮子動了動,似乎有點繃不住了。但終歸是老江湖,隻是搖了搖頭,慢吞吞地收了銅錢,似笑非笑地念了一句:“好一個黎麻麥啤。……”
葉語閑看著老先生,臉上掛著一貫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不動如山。
而那老先生,也並未退避,反而緩緩抬眼與他對視,目光深沉如井,似是早看出了幾分端倪。
兩人就這樣靜靜對望了片刻,周圍吵鬧的街市仿佛都被屏蔽在了遠處,空氣微微靜了下來。
葉語閑輕輕拱手,語氣溫和地問道:“老先生,您可知道,在下真正想問的是什麽?”
老先生不急著回答,反而低頭拍了拍身前那張發皺的卦布,然後再抬頭望著葉語閑,目光卻少了剛才的隨意,多了幾分意味深長。他微微點頭,語氣沉穩:“問黎麻麥是假,探人心是真。恐怕先生是遇到了什麽困難了吧,而且篤定老夫也無法解決。……不過老夫猜測,這先生遇到的事情,老夫還真不一定能幫得上,畢竟先生如果有十足把握,根本不會把這件事記掛在心上。”
葉語閑沒有否認,隻是笑了笑,眼角微挑,像是在確認。
老者歎了口氣,聲音低沉卻不無感慨:“你們是從外地而來,卻打聽的盡是本地江湖之事。手法雖然不算粗暴,但步子太穩,穩得不像是第一次下手。”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葉語閑身後的小狐與白兄,又落在葉語閑手上那枚剛才拋出的銅錢上:“你們是在找本地人的麻煩,而且,怕是早就計劃好了。這計劃估計也做了不少的時間,隻不過你們礙於其他事情,不得不拖延到了今天。”
他不說是“查”,也不說是“追”,偏偏用了個“麻煩”二字,不偏不倚,落在了剛剛好能讓人聽進去的那個分寸上。
葉語閑斂了笑意,正色微拱手:“先生眼力,令人佩服。”
老先生卻揮了揮手,不讓他多言,隻淡淡道:“也罷,看在你出手還算得體,且彼此有緣的份上,老夫便多嘴一句。”
他將一隻幹瘦的手緩緩抬起,指了指東南方的方向,又慢吞吞地說道:“項羽和劉邦之間,有一個非常有名的故事,叫做——鴻門宴。如果先生有讀過的話,自然知道老夫要說什麽了。”
說完這句,他收手不再言語,繼續低頭整理他那破舊的卦簽和卦布,好像這段對話從未發生過。
葉語閑微微挑眉,目光若有所思,站了片刻才慢慢轉身。
小狐走在他旁邊,悄悄問道:“葉老板,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啊?”
葉語閑輕笑:“意思很簡單——恐怕我們需要準備赴宴了,畢竟這裏是人家的地盤,要做好萬千準備,發生什麽都還不一定。”
一行人回到了客棧,腳剛踏進門檻,之前在賭坊救出來的女子就快步迎了上來,滿臉堆笑,卻帶著幾分藏不住的興奮。
“葉公子,您可算回來了,剛才有位信使過來,說是有兩位女子看上了您那塊羊脂玉——”
葉語閑瞥了他一眼:“開價太高?”
女子連連點頭:“正是正是!不過信使說她們並未直接講價,隻說此玉難得,確實心動,但這般品質,非輕率可談,想與公子麵議。”
“哦?”葉語閑裝作隨意,“約在哪裏?”
“太師府。”女子低聲道,“今日晚上。她們留下了拜帖,字跡秀美,禮數周全,還特意強調,不是硬請,若您不願去,她們也不強求。”
葉語閑接過掌櫃遞來的拜帖,隨手一翻,眼神立刻凝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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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尋常的紙張,而是上好的箋紙,微微泛著米黃,紙麵壓著細密暗紋,紋路極淺,若不細看還真不易察覺。字跡清秀,卻不失力道,用的是極講究的蠅頭小楷,一筆一劃都收放有度,寫得極穩,極雅。更特別的是落款——並未寫姓名,而是端端正正兩個字:
“雙瓷”。
葉語閑眼睛微眯,輕輕念了出來:“雙瓷……”
他指腹緩緩撫過那兩個字,墨跡已幹,卻仿佛還能感受到筆鋒的餘溫。這字寫得溫婉,卻不柔弱,落款的位置甚至偏左了一些,似乎有意避開了常規禮製中的“居中署名”,更像是某種象征性的宣言。
小狐湊過來看了一眼,眨巴著眼睛問:“葉老板,這是那叫做什麽瓷的女子名字嗎?”
“名字?”葉語閑笑了笑,語氣裏有幾分玩味,“恐怕這不是名字,這也是個江湖稱號,隻不過相對於四個字的綽號要更為親近一點吧。”
他將拜帖重新疊好,收回袖中,語氣恢複輕鬆:
“姑娘們請吃飯,又選是在太師府,禮數周全,也不遮掩身份,這手牌打得倒也幹脆。”
白兄卻在一旁皺眉:“她們不怕我們直接拒絕赴宴?”
葉語閑微微一笑:“她們當然怕。但更怕我們不來。”
他轉身朝樓上走去,聲音從樓梯上傳下來,悠然卻不容置疑:
“所以我們,不但要去,還得穿得精神些。這一場‘瓷宴’,咱們可不能失了分寸。”
當晚,一行人沿著街巷緩步而行,踏著青石板上傳來的細碎腳步聲,最終抵達了“太師府”所在之地。
太師府,並非真正朝中太師的府邸,而是這片區域的舊稱。相傳此地曾是前朝某位太師的宅邸,後來府邸幾經易主,翻修數次,甚至一度荒廢。如今,這一片地界雖仍被百姓稱為“太師府”,實則早已被富賈豪商分租購入,修建成風格各異、錯落有致的宅院,反倒成了城中一處低調卻頗具格調的居所。
入夜後的太師府一帶,少了白日的熙攘,多了幾分古雅靜謐。街巷兩側是低矮卻規整的青磚灰瓦,屋簷下懸著雕工考究的燈籠,透著溫黃的光芒。燈火掩映之間,木質門扇緊閉,雕花格柵的窗子裏偶爾透出幾道淡淡人影,交頭接耳,像是晚飯後的輕語。簷角偶有風鈴作響,脆生生的聲音被晚風帶遠,拂得整條街都靜了幾分。
幾人穿過兩道拱門後,眼前豁然開朗,一座頗具規模的宅院矗立在夜色中。門樓高築,朱漆大門上嵌著銅釘,門額上鐫著“太師舊府”四個字,字體已被歲月磨蝕,略顯斑駁,倒更添一絲舊時風骨。
門前卻沒有禁軍把守,反倒有幾個打扮講究的仆從等候於旁,見葉語閑等人臨近,便主動迎上一步,低聲行禮——“幾位是參宴的賓客吧,雙瓷姑娘已經等候多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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