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六國戰記》(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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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為防盜章~購買過一半以上V章的可以直接看到新文!否則要等…  在“沈家大屋”片場的最後一天, 李朝隱重新拍攝了沈宋二人分道揚鑣那段劇情。

    家中又出變故。為了“履行責任”, 宋至決定回到老家,永遠都不再見沈炎。宋至前往沈家大屋告別那天大雨滂沱, 雖然撐了雨傘, 甚至還穿上了雨靴,水珠卻依然不住地打落在他身上、頭上,令他分外狼狽。借著臉上雨水,宋至偷偷地哭。耳邊水聲陣陣, 宋至宛如正站在大海中, 海水原本清澈見底, 突然一記重錨砸下,瞬間掀起一陣泥沙,將水攪得渾濁一片,也令宋至整個人都被肮髒的東西包裹住了。

    李朝隱和凱文沒有拍攝何修懿的表情,而是將攝影機至於地麵上方十公分處,一直跟著何修懿的雨靴前進。在壓抑的氛圍中, 隻有腳步一步步地邁著。觀眾們都知道,在不遠處等待著二人的, 將是什麽樣的故事。

    何修懿腳下踉踉蹌蹌的,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耗盡他的力氣。

    最終,沈家大屋還是出現在了眼前。

    何修懿站在大門前。

    在敲門前,何修懿抬頭看了看天空——在新的一鏡中, 終於有攝影機拍攝他的側臉了。他凝望著高處, 仿佛那黑黑的天幕當中正棲息著群神——在沈炎與宋至對於未來充滿了期盼時, 那些神明卻早已知曉了二人的命運。

    這個動作,是何修懿臨時起意加進去的。他還記得不久之前母親去世那天的天氣是上海十分少有的雨夾雪。當時他想到了六年前的自己誌得意滿地向母親報喜的情景,便抬頭看了看雨雪來的地方,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了一個表麵上人人都很清楚的淺顯道理:那美好的日子,也許,是有著盡頭的。

    見李朝隱並未喊停,何修懿抬手敲了敲大門,仿佛正在親手推開那任性的厄運之門。厄運這個東西,實在很像是調皮的幼童,總是為所欲為、我行我素地出現在人們麵前,還往往戴著名為希望的麵具。

    沾著濕氣的門扉發出了“吱嘎”一聲,充盈於晚風中的潮氣灌進房間,左然笑著說了一句“好冷好冷”,而後握住何修懿的手腕,讓他進屋。

    何修懿按照李朝隱導演的指示堅定地站在門邊。

    門口,是一些導演鍾愛的上演衝突的場所。門的兩邊,通常總是有一方在接受、一方在拒絕,比較經典的便是曾被提名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的《幽靈世界》。

    何修懿盯住了左然,仿佛要把“沈炎”的一切都記在腦海,半晌之後才開口道:“沈炎……我要回村子了。”

    左然一愣,隨後接道:“好啊。”沈炎此時已經察覺到了什麽,但卻拚命掙紮,拒絕去接受它。

    “我要回村子了……再也不出來了。”

    隨著宋至講述原因,兩人間爆發了整部電影最激烈的矛盾。何修懿不停地強調“分道揚鑣”、“形同陌路”,並眼睜睜地看著左然眼中的火焰慢慢熄滅,變得心如死灰——這讓他感到了心悸。

    接著,便是那一耳光的戲。

    何修懿退後了一步,但是依然在屋簷下。他的桃花眼中不再有光彩了,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一跳一跳,注視著麵前的左然,囁嚅著道:“對不起……對不起……”

    左然上前一步,低頭看著輕移開了視線的何修懿,閉了閉眼,片刻之後下定決心似的複又睜開:“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滾——”

    與此同時,他伸手給了何修懿一個“耳光”。在劇本中,這是為了為了讓宋至“不掛念”,安安心心娶妻生子,因為沈炎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挽回。

    結果……那個耳光,再次像是輕撫一樣。

    “停,停。”李朝隱立刻喊卡,“左然,你能演得更好。”

    第二次打,依然太輕。李朝隱說:“不夠真實。”

    重新拍攝,再次失敗,李朝隱的態度明顯較前兩遍嚴厲了些:“怎麽時好時壞?開始情緒醞釀比較到位,可是沒有保住勢頭,最後情緒爆發很有問題。”

    第四次NG時,李朝隱撂下了開拍以來最重的話,他緊皺著眉頭:“左然,你似乎很脫離狀況。”

    左然說:“……抱歉。”

    李朝隱是個有名的導演,“教訓”之後又輕輕走到左然的身邊,問他:“告訴我……你在煩惱什麽?上次是看不慣,這回又是什麽?講出來,讓我幫一點忙。”

    “李導,”左然抬眼注視著李朝隱,“不可以假打麽?”

    “嗯?”

    “修懿是我……朋友。”說到“朋友”二字,左然卡了一下,“我沒辦法完成。”

    李朝隱說:“我知道中國電影一般是假打。但是,假的就是假的,不論如何模仿,效果都要打個折扣。這個鏡頭非常重要,我不希望應付了事。”好萊塢便基本都是真打。

    左然又問:“沒有其他的法子麽?”

    李朝隱搖了一下頭。

    聽見左然說自己是“朋友”,何修懿心中異常地驚訝。他們二人認識才一個月,在片場外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左影帝竟然……把自己當作朋友了?而且,在傳聞中,左然性格高冷,與圈子裏的所有人關係都沒多好,說是獨來獨往也不會很誇張。

    “左然……”何修懿想了想,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左然的手腕。

    左然僵了一下,垂眸看著,被握著的手有點不自然。

    何修懿繼續說:“我是一個專業演員。如果不願犧牲,要求李導將真打改成假打,或者叫人來替,那不是就跟柳揚庭一樣了嗎?”

    “……”

    “左然,”何修懿看著左然的眼睛,用十分柔緩的語氣說道,“對於演戲這件事情,我很認真,也很珍惜每個鏡頭。我對事業有追求,也對自己有要求。如果改成假打,甚至叫人來替,我會難受。這種折磨,遠遠不是被打一下能比擬的。隻是一個耳光,真的沒有關係——我臉皮厚,打也不疼。”

    左然沉默半晌,最後才又開口:“我明白了。”

    “嗯。”

    “我去和李導談談,明確一下他的要求,這樣才能一次通過,不讓你白挨了。”

    何修懿笑:“謝謝。”

    第五次拍攝前,左然看了一眼劇務,問:“還有冰塊沒有?先把鋁壺拿到這邊來吧。”

    “有,有~~~!”為了消暑降溫,劇務準備了一個保溫壺,每天將在酒店冰箱裏製作好的冰塊塞進去,帶到片場並在拍攝間歇時分發給劇組眾人。這是原始降溫方法,不過總比幹待著強。她小跑著去拿,很快便拎著一個小桶回到了片場。

    李朝隱喊“action”後,何修懿再次說:“對不起……對不起……”表現甚至比前幾次更好。

    對麵左然演技讓人看得心驚。他的眼神中有著十萬分不舍,然而卻明白自己必須那樣做。最後左然用不重又不輕,剛好符合李導要求的力度“打”在何修懿臉上,同時仿佛用盡了全身上下的力氣一般地道:“這就是我給你的回答——滾。”

    “OK!”李朝隱,“非常好!”他很少會很直白地誇獎演員。一般來說,即使他很喜歡演員們的表現,也隻是說“表演更豐富了”、“剛才演得有點意思”、“保持這個勢頭”等等。“非常好”三個字代表著李朝隱有些過於興奮。

    左然看著劇務,道:“冰。”

    “哦哦!”劇務連忙遞上冰桶。

    左然伸手拿出幾個冰塊,輕輕地按在了何修懿的臉上。

    “……”何修懿能夠感覺到,涼涼的冰塊貼在了自己有些發熱的地方,很舒服,擴張了的血管變得安靜下來。左然掌心冰塊很冷,但是手指卻很溫暖,指尖輕輕地碰觸著何修懿的耳朵、脖子。一冷一暖之下,何修懿有些輕微的愣神。

    漸漸地,冰塊融化了,兩個人一起焐化的。

    左然的掌心直接貼上了對方的臉頰。他小心地捧著,拇指還在方才被“打”到的地方摩挲了兩三下。何修懿抬著頭,看著左然正盯著自己的眼睛,沒來由地有些心跳加速。

    幾個方形冰塊化成的水慢慢地在左然手裏變暖,那融了對方身體熱度的水珠仿佛能夠讓人燙傷。何修懿感受著溫度,簡直有些坐立難安。左然翻過手指,用指背將水輕輕地擦去了。

    “左然……”何修懿實在是有些受不了了,“我沒事了……不疼……我也沒有什麽皮膚病之類的……”

    “嗯。”

    “李導說要講講接下來的幾個外景拍攝……”

    “嗯。”

    “那……那我先過去了。”

    左然將還帶著水珠的手從何修懿臉頰移到了後頸,稍微一用力,便將何修懿攬在了懷裏。他用下頜蹭了一蹭何修懿的發頂:“去吧。”

    “……”何修懿看著左然的喉結,鼻尖輕嗅到對方的味道,聲音沙啞地說了一句“好。”

    不知道為什麽,對於這一場抽耳光,何修懿沒覺得怎樣,但是他感覺到,他對麵的左然似乎……比自己要難過許多。

    “為了效果,李導讓左影帝真打,不能輕扇,這場你替他演了吧。”

    “哦,被抽耳光?”何修懿抬眼,“裸替還得兼職‘抽替’是吧?”

    “……”

    “行啊,”何修懿說,“抽唄,沒問題。”想了一想,何修懿又說道,“20萬挺多,這場就當贈品了。”

    雖然已經離開娛樂圈多年了,但何修懿也很清楚,裸替或者其他的“替”,替挨打,替落水……甚至替吃大魚大肉,替任何事都是很正常的。現在的“替”多種多樣,據說,還有吻替、跪替……當紅小生們不願意演的,總能找到個替身來解決。

    何修懿走回了片場,看見幾個工作人員正在忙活“抽耳光”一幕的布景、燈光。柳揚庭坐在一張椅子上,眼睛紅通通,像一隻柔弱的兔子,明顯剛剛哭過一場,呼吸也是隻進不出,抽抽搭搭,還對他麵前的李朝隱說:“我下個休息日就去醫院開一個證明來……”

    “不用了,”李朝隱道,“休息日就待著吧。”

    “嗯。”柳揚庭伸手用掌心擦眼淚,嘴角露出了頗為堅強的微笑,“多少年都沒哭過了……太丟臉了……您忘了吧……”

    他這麽一抬頭,正好看見了剛出現的何修懿,局促地站起身,當眾深深地鞠了一個躬:“前輩,抱歉……這應該是我分內的事情……我給前輩添麻煩了,特別特別過意不去。”

    “……”何修懿說,“沒事。”作為一個替身,還能怎麽說呢?別說柳揚庭有理由,就算沒有理由,他也是要替的。

    柳揚庭又道:“我會盡量補償前輩。前輩以後若是有事,盡管來找我。”

    “真的沒事,”何修懿說:“我不會去找你的。”

    左然站在一邊,對於何修懿這一次的“贈送”態度相當地陰冷。

    ……

    “沈炎”抽“宋至”耳光這場戲,其實是劇情的重要部分。此前宋至在城中開店鋪,為全家的生活左右奔波。終於,他用攢下的錢為家裏蓋了一間新房子。母親帶人搬去新家那天,特地敲鑼打鼓,一路慢慢地走,目的就是向村裏的人們炫耀兒子——她想要說,她是一個寡婦又怎麽樣?

    誰知這次“喬遷”也是一次災禍。宋至父親當過當地地主林家老太爺的下人,林家老太爺臨終前曾允諾給宋至父親一些銀元。結果,老太爺去世後,林家人堅決不認賬,宋至父親也隻能作罷了。這回因為需要添置家具,大哥帶著他的兒子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再次去林家要。沒有想到,因為林家痛罵他們無賴、扯謊,大侄子氣不過,與對方動起手。林家勢力龐大,侄子最終被關進了大牢。

    而這遠非噩夢結束。因為在城市開拓了眼界,宋至曾出錢讓第二個侄子到城裏好好念書。一次,二侄子在桌子上跑,跌下來後陰-囊磕在了桌子角,從此無法生育,而宋至的嫂子,也因傷心過度,不適合懷孕了。

    在這種情況下,母親緊急讓宋至回村子生活並且娶妻生子,擔起作為家中頂梁柱的責任。

    這階段的宋至,正打算跟著沈炎去北平。宋至在痛苦的猶豫之後,選擇了回到小村子,幫助家族“開枝散葉”,不讓他守寡的母親再多操心。宋至認為,這是他在家庭危難之中應當完成的事,他不能因為他自己個人歡樂,給母親、哥嫂增添更多的悲苦。何況,他總認為,兩個侄子苦難的“因”,都是由他所造成的——他要補償。

    在傳統的中國家庭當中,每個“個體”,都是為了大家族而服務的。

    在宋至心意已決時,他到沈炎家中告別,而沈炎明白了他已無力挽回。於是,為了讓宋至“不掛念”,安安心心娶妻生子,他給了對方一耳光,打碎他們之間所有可能。

    在李導喊出“action”之後,何修懿迅速入了戲。

    他的眼中寫滿絕望,極力忍耐,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一跳一跳,注視著麵前的左然,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何修懿很清楚,他的這些表演到時在影片中會全部被剪掉——這一段的特寫會由柳揚庭拍,而他自己的出鏡呢,就隻有被打的瞬間。攝像機會在他的側後邊拍攝,並將焦點放在左然身上。左然到時一個巴掌呼將過來,他表演被扇時的背影就行了。正因為是這樣,李朝隱導演才會用替身,何況何修懿本來就長得和柳揚庭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