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逢生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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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衝?!”羅不辭心中一驚,猛的扭頭看去。
但見常衝手舉長柄八棱錘狂奔而來,其身後熊熊燃燒的火牆,猛地向內塌陷,無數燃燒著的枯木、草捆、被一股沛然莫禦的巨力狠狠撞開,火浪被強行向兩側排開,形成一條短暫而狂暴的火焰甬道。
一眾黑甲軍,舉盾圍牆,硬生生開辟出一條通道,不少人身上還帶著未熄的火苗,臉上滿是煙灰和血汙,但那一雙雙眼睛,在躍動的火光中,卻燃燒著比火焰更加熾熱、更加瘋狂的意誌!
眼見常衝靠近,羅不辭早已雙目充血:“常衝,你敢違抗軍令?!”
常衝根本沒有理會,一邊撥開亂箭,一邊大吼:“將軍快走!”
即使是心誌堅如磐石的羅不辭,此刻眼中也不受控製的流出兩行熱淚,他沒有絲毫猶豫,手中镔鐵槍向前一指,如同刺破黑暗的雷霆:“將士們,隨我突圍!”
絕境中的士兵,爆發出的力量是恐怖的,求生的本能,以及被袍澤用生命打開通道所點燃的悲憤,瞬間壓倒了火焰的灼痛,和死亡的恐懼。
殘餘不足兩千多黑甲輕騎,乍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他們不再理會兩側崖壁射來的零星箭矢,不再顧忌腳下的餘燼和障礙,緊緊跟隨著羅不辭那杆如同定海神針的大旗,向著那條用生命和烈火開辟的通道,亡命衝鋒。
“不要走了羅不辭,快放箭!攔住他們!”賀羽厲聲嘶吼。
山壁伏兵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衝擊打懵了,一時間忘了幹什麽,現在聽到命令,才連忙挽弓搭箭,可也就是這個交錯的短暫時間差,被隔斷的大火已經重燃,羅不辭的身影,也已消失不見。
秦光和楚江衝入穀中,卻被火牆攔下,戰馬驚懼之下,不住的扭動,讓二人始終平靜如水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變化。
“火勢太大,不可強追!”秦光快速掃視周圍環境,說道。
楚江頷首,瞥了眼還在指揮攔截的賀羽,毫不遲疑的勒轉馬頭:“撤!”
崖壁上的賀羽臉色鐵青,精心布置的火攻陷阱,竟然被對方以如此慘烈決絕的方式從內部撕裂了?
望著秦光二人已經帶領騎兵撤出山穀,他再不甘,也是無可奈何,眼瞅著大火已經不受控製,甚至要燒到山壁上,隻能下令撤軍,前往穀口與他們二人匯合。
山穀外圍,三人並馬而立,身後是三千騎兵和兩千步兵,望著不斷肆虐的衝天大火,每個人都是麵露苦澀。
必死之局,就這麽荒誕的草草結束了,任誰也接受不了。
“唉!”賀羽沉沉歎道,“可惜時間倉促,不然多帶一些助燃物,不說將整個山穀鋪滿,最起碼延長鋪設路徑的時候,能察覺另一側的援軍……”
話到一半,他又憤憤然的虛空砸了下拳,“怎麽就會出現援軍呢?!”
秦楚二人對視一眼,也不清楚常衝為何會從另一麵殺出,自然不知道如何解釋。
“或是他羅不辭命不該絕吧。”秦光說道,“時候不早了,大營那邊也快結束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
賀羽望著山穀,深吸了一口氣:“唉,走吧!”
……
冀北大營,修羅殺場,龍驤鐵蹄踏碎山河,鳳翥銳鋒撕裂長空。
輕騎的優勢被發揮到了極致,高速切入,製造混亂,收割生命,一擊即走,絕不戀戰,然後再次尋找下一個突破口,再次席卷而入……
每一次衝擊,都像在潰爛的傷口上撒下一把鹽,撕開更大的裂口,根本擋不住。
當西召大軍的那杆大纛被赫連良平一劍斬斷,絕望的呼喊響徹四野,龐大的軍陣如同被抽掉脊梁骨的巨獸,開始無可挽回的崩潰。
狼奔豕突,丟盔棄甲,隻顧著向後方最近的一座小土坡、一片樹林盲目的奔逃。
無數人被絆倒,再被後麵湧來的人潮踩踏,慘叫聲、骨骼碎裂聲不絕於耳,混亂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
長史徐安民,被亂箭穿了咽喉,佐軍司馬沈樵,被鐵蹄踩成肉泥,一眾將領,幾乎無人生還,四萬大軍,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劉耿已經毫無鬥誌,被劉安帶領的千餘親軍護送著且戰且退,就像一支絕望的箭矢,一頭紮進了無邊無際的潰兵潮中。
他們用刀砍,用馬撞,硬生生在混亂的人海中撕開一條血路,向戰場西麵的缺口亡命奔逃。
然而,他們這種有組織的隊伍,在混亂中太過明顯,很快就又被一股龍驤輕騎追上。
箭矢如同毒蜂般從後方射來,不斷有騎兵慘叫著落馬,劉安將劉耿死死護在自己馬側,甚至用身體為他抵擋著箭雨,嘶吼著催促戰馬狂奔。
每一次轉彎,每一次越過壕溝,都伴隨著死亡。
追逐的過程,整整持續了近兩個時辰,直到朝陽高升,那座位於北陵郡外圍的一座低矮破敗的小城輪廓,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時,劉耿身邊已經僅剩不足百騎,人人帶傷,戰馬口吐白沫。
……
城池中心,縣府大堂內。
劉耿坐在太師椅上,破損的鎧甲上沾滿了泥濘,也浸透了不知是誰的血跡,頭盔早已不知去向,花白的頭發散亂地貼在汗津津、慘白如紙的臉上。
身體篩糠般抖動著,手中的筆完全立不住,透到紙上的字跡,潦草,充滿恐懼和怨憤,如同凝固的血淚。
「罪臣,討逆將軍劉耿,泣血頓首……」
他詳細描繪昨夜戰事的“慘烈”戰況,冀北叛軍如何凶猛,徐安民等忠勇將領如何浴血奮戰、壯烈殉國,字裏行間充滿了悲憤。
最後,筆鋒猛地一轉,變得尖銳而怨毒:
「……然,冀州刺史羅不辭,受命阻擊敵援,竟枉顧軍令,擅自行動,以致燕逆毫無顧忌,傾巢而出。臣雖率眾死戰,奈何時不予我,賊勢滔天,將士浴血,終至潰敗。
羅不辭不知去向,其麾下黑甲軍也杳無音訊,為免其有不臣之心,懇請陛下對羅不辭舊部,謹慎提防。」
寫到這裏,竹筆倒落,他也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軟軟癱在椅背上。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劉安拖著傷軀走進來,劉耿便說:“靜和,將這奏折蠟封,速派快馬送往邯城。”
劉安站在一旁,盯著那亂糟糟的白紙,卻是未有所動,但見劉耿重新凝視自己,才輕輕搖了搖頭:“將軍,我們已經被包圍了,沒人能衝的出去。”
劉耿微微一怔,沉默了許久,才又問:“鄭有為呢?城內還有多少兵力?城外敵軍又有多少?”
“鄭將軍被敵將生擒,兩萬騎兵四散潰逃,不知所蹤,四萬步卒全軍覆沒,陸陸續續退到這城內的,隻有不到六百,至於……”劉安頓了一下,眸中透出滿滿淒然,“至於圍城敵軍,少說也有五萬之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