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9章 血刃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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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萬……”劉耿喃喃自語,盯著案上剛剛寫好的奏折,上麵的血滴與汗液交融,使得原本就潦草的字跡,更顯扭曲、混亂。
    他深吸了口氣,輕輕揮手:“靜和,你先下去休息吧,好好養傷。”
    “將軍……”
    “去吧。”劉耿無力道,“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劉安凝視劉耿,眸中淒然泣血,站了許久,最後還是無奈的躬身抱拳,轉身離去。
    早在宇文崇澤退守代郡之前,這城內就已被他洗劫一空,此時的縣府破敗、寂寥,莫說官吏,就連個守門小廝都沒有了。
    而現在除了幾個殘兵守衛,也就隻剩劉耿獨坐大堂,神情木訥的空視前方。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或許是回憶以往風光,或許是分析此次兵敗原因,又或許什麽也沒想,就隻是發呆。
    時間過得很快,午時,劉安帶著兩碗野菜和幾張幹餅過來,劉耿沒吃。
    傍晚,劉安帶著煮熟的馬肉再來,好一番勸告,他依舊沒吃。
    入夜,劉安又來,沒再多說什麽,點燃幾根蠟燭後,就那麽靜靜地守在他身旁。
    義軍的叫罵聲,從城外傳到這縣府大堂,斷斷續續,卻震耳欲聾。
    二人充耳不聞,直到天邊漸亮,蠟燭燃盡,劉耿才倏然起身:“靜和,備馬!”
    朝陽初升,紅雲如血,斑駁的城牆上,每一塊青磚都染上刺目的猩紅。
    劉耿扶著冰涼的女牆,鎏金甲胄在晨曦中,沉重地壓著他的肩胛,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摳進磚縫,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城外——那片散漫得近乎懶怠的軍陣。
    沒有獵獵作響的「燕」字帥旗,也沒有象征冀北軍威嚴的符文圖騰,甚至連一麵像樣的校尉旌旗都欠奉,能見的,就隻有幾麵褪色的、邊緣已經破損的「龍驤軍驍騎營」、「龍驤軍銳騎營」、「旋龜軍赤水營」等等單營旗幟。
    更滑稽的是,幾麵破旗在晨風中懶洋洋地飄蕩,旗杆上還掛著半隻啃剩的炊餅。
    旗下數萬大軍圍城,卻顯得稀稀拉拉,馬兒在啃食著地上剛剛長出的草莖,士兵們或坐或臥,仿佛在進行一場愜意的郊遊。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從劉耿的脊椎骨升起,他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幾下,才從幹澀的喉嚨裏擠出一絲嘶啞的聲音:“燕行之……燕行之在哪?”
    聲音微弱得仿佛被城牆吸走,身旁劉安聞言,深吸了一口混雜著血腥、馬糞和塵土的濁氣,胸膛鼓起,上前兩步,將全身力氣貫注於喉嚨——
    “討逆將軍劉耿在此,叫燕行之出來答話!”
    渾厚的聲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塊,在空曠的原野上突兀地炸響,驚起幾隻躲在牆縫裏的烏鴉,撲棱棱地飛向血紅色的天空。
    然而,城下的反應卻令人心寒,士兵無動於衷,最多也隻是懶懶地抬了抬眼皮,甚至有人嗤笑出聲,更有一個離城牆根不遠的小卒,大大咧咧地解開褲腰帶,對著牆磚放肆地撒起尿來,尿液在幹燥的黃土地上滋起一小片塵土。
    這一幕太過羞辱,劉安腮邊頓時隆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拳砸在城牆之上:“混賬,欺人太甚!”
    劉耿的最後一絲理智也被怒火衝破,一把搶過身旁親兵手中的號角,湊到嘴邊,用盡全身力氣吹響。
    “嗚——”
    低沉蒼涼的號角聲回蕩在戰場上空,帶著一種近乎悲鳴的質問。
    這次,城下終於有了反應,一杆旌旗下,拍馬走出一名都尉,手裏拿著半塊餅,嘴裏邊咀嚼,邊撓了撓被風吹得發癢的脖子,抬起頭,用漠然的目光掃過城頭,嘴角甚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
    “燕將軍忙著呢!”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上城牆,“清點戰利品,整編降卒,事兒多得很。”
    他故意頓了頓,咽下嘴裏的餅渣,然後模仿著一種刻意文縐縐、實則充滿輕蔑的腔調,“燕將軍曾有交待,他劉耿若是腹中饑餓,或是口渴難耐,不必心急,大牢裏好酒好肉有的是,管夠!”
    “哈哈哈……”
    哄得一聲,城下軍陣中不知是誰先笑了起來,像點燃的引線,瞬間引爆一片。
    笑聲尖銳刺耳,像無數根針紮在劉耿的心口,他的臉瞬間漲得如同豬肝,一股熱血直衝頭頂,眼前甚至有些發黑。
    “來人!”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扭曲變調,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取本將的刀來,隨本將出城,讓這些卑賤的泥腿子知道,什麽是天家貴胄,什麽叫……”
    話語戛然而止,後半句死死卡在喉嚨裏,劉耿一臉錯愕,低頭看時,卻見胸口赫然出現一把鋼刀,鮮血順著刀尖不斷滴落,在地麵綻放成鮮豔的花兒。
    劉安還在望著城下,根本就沒反應過來,此時看到劉耿胸口被鋼刀貫穿,不由心中大駭,猛地拔出配劍向他身後刺出,嗤嗤兩聲悶響,一名士兵捂著胸口退倒在地,劉耿胸前的刀刃,也隨著拔了出去。
    “將軍!!”血如泉湧,劉安臉色煞白,手忙腳亂,徒勞的為他捂住傷口。
    劉耿卻沒有在意,僵硬地轉動脖子,映入眼簾的,是兩三百殘兵,正挺矛握刀,死死注視著他。
    “你,你們……為什麽?”艱難擠出這幾個字,滿眼都是迷茫。
    然而,無人回答,換來的是群起而攻,一刀,兩刀,三刀……
    沒有任何預兆,一切都顯得太過突兀,也或許是早有預警,但劉耿和劉安,都沒有覺察。
    劇痛傳來的瞬間,一種近乎荒誕的解脫感湧上心頭,劉耿一把奪過劉安手裏佩劍,奮力將他推開,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笑臉,在被亂刀砍中命脈之前,狠狠刺向自己的咽喉。
    “嗤——”
    劍刃刺入皮肉的悶響,淹沒在人群的嘶吼和刀劍撞擊聲中,冰冷的金屬瞬間割裂了氣管,帶來強烈的窒息之感。
    然而,這自我了斷的決絕,卻未能阻止瘋狂,就在劍刃卡在他鎖骨處的同時,十幾把、甚至幾十把鋒利的腰刀,已經從四麵八方捅進他甲片連接的縫隙,刺透了內襯,深深紮入他的身軀。
    劉耿重重的倒在地上,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在徹底沉入永恒的黑暗之前,視野定格在幾個猙獰的麵孔,以及驚恐地劉安身上。
    哢嚓一聲,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一名殘兵瘋狂的跑到垛口邊,將腰刀高高舉起。
    殘兵們在呼喊,劉安軟塌塌的靠坐在城牆上,卻什麽也聽不到,目光從劉耿的屍體上緩緩移開,上揚,最終停在那刀尖上的頭顱,鮮血還在不停地滴落,劉耿的眼也沒有閉上,失去生機的瞳孔,在朝陽的照耀下,絢麗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