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君威血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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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念及領了命,吩咐兩名當值太監,分別往中書省與密令司傳旨,隨後便侍奉劉閔起駕。
劉閔拒絕了禦輦,隻是由石念及陪著,慢慢往景曜宮走。
白日的喧囂已歇,此時的皇宮又歸於沉寂,除了一群灑掃太監,正在清理白日千刀萬剮留下的血汙,也就隻有二人單調的腳步聲,在冰冷的高牆間回蕩。
昏黃的燈籠光暈,勉強撕開濃重的夜幕,映照著皇帝蒼白的臉,以及布滿血絲的眼,疲憊如同實質般壓在他肩上,每一步都透著難以言喻的沉重。
“石念及,”他仰望弦月,輕聲問道,“羅不辭,朕是否真的錯了?”
石念及微微一怔,連忙否認:“陛下乃是真龍天子,怎會有錯?”
劉閔輕笑著搖了搖頭,長歎道:“唉,沒想到在你這裏,也聽不到實話了。”
石念及心中大駭,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陛下,奴婢惶恐!”
笑話,君心難測啊!白天剛剛活剮了一個人,那血腥味現在還能聞著呢,就算他是禦前貼身大總管,也不敢妄自揣度聖意,誰知道那話是在表示親近,還是在說你欺君,一不留神就是掉腦袋的大罪,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起來吧!”劉閔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沉默了片刻,才又淡淡說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然……不管朕有無過錯,都不是他們背叛朕的理由。”
石念及跟在一旁,微微欠身,卻並不敢輕易接話。
劉閔也沒再多說什麽,二人穿過重重宮門,來到景曜宮。
進入永明殿,劉閔瞥了眼案上擺放的厚厚一摞文書,便跌坐在寬大的禦榻中,背脊深深陷進去,手指再次用力按壓起幾乎要炸裂的太陽穴,殿內明亮的燭火,反而將他眼底的陰鷙和憔悴照得更加分明。
石念及見他假寐,也沒再命人侍奉他更衣,烹了茶,焚好香,便無聲地侍立在側,時間在這一刻變得柔和,緩慢流逝。
窗外更深露重,遠處隱約傳來宮禁的梆子聲。
“當!當!”
二更天,守門太監突然走了進來,跟石念及指了指外麵。
石念及會意,看了一眼仍在小憩的皇帝,踱著碎步,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門外自然是奉召到來的賈淼,石念及迎上前,微微欠身,擠出一絲笑意:“皇上太累了,正睡著呢,賈司正再等一會兒吧。”
賈淼往殿內瞥了一眼,微微頷首,注視著石念及,拱手低問:“石總管,可否告知一二,聖上深夜宣我入宮,所為何事?”
石念及笑了笑:“賈司正玩笑了,您是密令司司正,豈會不知?”
賈淼微微皺眉:“略知一二,隻是……”
話到一半,劉閔的聲音傳了出來:“是賈淼到了吧?”
石念及連忙側身讓開,請賈淼入殿。
賈淼點頭致意,邁過門檻,腳步放得極輕,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麽。
他走到禦案前數步遠的地方,撩袍、跪倒、叩首,動作流暢,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臣賈淼,叩見陛下。”
“平身吧。”劉閔此時已經坐到案前,手裏端著茶盞,抿了口茶後,指著案上那一摞冊子,“中書省送來的,你先看看。”
賈淼不解其意,但沒有多問,邁步上前,拿起卷冊看了起來。
劉閔也不催促,默默品茶。賈淼倒是越看越疑惑,這一摞都是羅不辭與武思惟昔日的奏章文書,裏麵所寫也都是常規公務的公文,並沒有什麽不妥。
直到最後一本看完,賈淼仍是弄不明白皇帝的意思,沉默片刻,放下冊子,拱手道:“陛下,臣愚鈍,不知您讓臣看這些是……”
“善仁啊!”劉閔終於開口,盯著茶盞裏的水,聲音依舊疲憊,“朕讓你密令司監視羅不辭和武思惟,為何直到一個戰場叛變,一個舉旗造反,都沒有任何覺察呢?”
他抬了下眼,“你是否該給朕一個解釋?”
“臣有罪!”賈淼撩袍下跪,伏地說道,“去年派往冀州的幾名監察使,有一人不慎暴露了行蹤,雖自盡,但還是被羅不辭曝屍城樓,臣便不敢再讓其他人盯得太緊,而等羅不辭領兵出征後,他們更無法輕易潛入軍營,以至於未能探知羅不辭的計劃。”
劉閔微微頷首,羅不辭這邊的事他是了解的,畢竟那曝屍三日的下馬威,可是鬧的滿城風雨,或許他給劉耿下達“先斬後奏”的密旨,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這件事的影響。
“那武思惟呢?”他又問。
“武思維……”賈淼呢喃著,懊惱的無奈道,“他的動作太快,按插在他身邊的監察使覺察後,便快馬加鞭回來傳信,臣也是今早得到消息,本想入宮覲見,不料趕到宮門時,恰好碰上青石縣的急報……”
“所以,你就沒再想著進宮來跟朕說說?”劉閔輕聲打斷。
賈淼伏地的臉上,眉頭微微皺起,結舌道:“是,是……”
劉閔調整了一下坐姿,靠著椅背,意味深長的打量著賈淼,突然覺得,他現在與今日朝堂上百官“王八”狀的跪姿,極為相近。
“善仁,你是不是很不願意見到朕?”
賈淼心中一驚,猛地抬頭,與皇帝眼神僅僅接觸了一霎,又連忙埋了下去:“臣惶恐,臣隻是……”
“隻是什麽?!”劉閔的聲音陡然拔高,把賈淼嚇得打了個激靈。
一旁的石念及見狀,連忙擺手,將一眾值守的太監宮女全部打發出去,而後掩了殿門,又靜靜地回到皇帝身側,垂手恭立。
劉閔依舊盯著賈淼,聲音壓得極低,一字一頓:“朕當初替你擋下所有彈劾,許你高官、與你權柄,不是為了讓你在反賊已經舉旗之後,才像個蹣跚學步的稚童,踉踉蹌蹌跑到朕的麵前,告訴朕‘哎呀陛下,他反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越過禦案,籠罩在賈淼身上,“更何況你連事後再報的心思都沒有!密令司……密令司!朕要的是耳目,是爪牙,不是一群聾子,瞎貓,蠢豬,廢物!”
這話罵的可著實不輕,尤其是後麵幾個字,就像一記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賈淼的心上。
辯解是無用的,推諉更是找死,在這位剛剛欣賞了淩遲酷刑,親手將恐懼烙進每一個朝臣骨髓的帝王麵前,任何巧言令色都等同於自戕。
一陣短暫的沉默,賈淼猛然抬頭,帶著近乎絕望地狠厲,重重朝地麵砸了下去。
“咚!”
一聲沉悶卻驚心的鈍響,在落針可聞的殿內驟然炸開。
殷紅的血,立刻從他瞬間破開的額頭肌膚裏湧了出來,那血不是一滴一滴的,而是像幾道猩紅小蛇,急促地從他臉上蜿蜒落下,迅速在地麵洇開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暗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