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不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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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清風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進來的是麵帶關切又擔憂之色的日星幾人。
“老師!”
夜鴞專程打電話給他們,讓他們看著點單清風。
夜明央最在乎什麽,夜鴞最清楚不過。
他家兄長天不怕地,卻連單清風掉一根頭發都緊張的要命。
而單清風隻是靜靜地站在那扇窗欞旁,頭也沒回,平靜的聲音中透著無力,“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他撫摸著窗欞上的刻痕,那是夜明央一次次修補留下的痕跡。
而那幅玉燕嬉春圖,因突發的戰事戛然而止,隻進行到一半。
玉燕本該舒展的翅膀尚未刻成,此刻看去,宛若兩隻被生生折斷羽翼的玉燕,在無形的風中痛苦地掙紮、搖搖欲墜。
“明央......”他指腹撫過玉燕那斷翅部位的‘傷口’,
“你臨走時,隻說"我們會贏",沒說你不會回來......
我們已經贏了,你......”
他頓了頓,仿佛在艱難地吞咽著喉間的硬塊,“家裏......你收養的那隻狗馬上要生崽了,我不會弄,你要早點回來。”
“還有,”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破損的窗欞,“這窗……你早點回來修好……現在這樣,很醜……”
他剛剛結束那場聯合會議,二十分鍾後,他還有另一個既定的日程。
這二十分鍾,是留給他剖開心髒,讓血橫流的時間。
日星默然,無聲地退了出去,投身到了局中繁瑣的事務中,力所能及的為單清風減輕一些負擔。
深夜,寒氣刺骨。
夜茴拖著仿佛灌了鉛的雙腿,一步步踏入冰室。
冰室名副其實,四壁皆由寒冰砌成。
森然的冷氣凝結成肉眼可見的白霧,在地麵與牆壁上緩慢流淌。
中央,一口巨大的冰棺散發著最為凜冽的寒意,洛晨在其中“沉睡”得安詳。
任聲晚能保住他靈魂不散,但前提是肉身尚存,且二者不能離開百米範圍。
這就意味著,洛晨能活動的範圍非常有限。
夜茴走到冰棺前,目光穿透棺蓋上凝結的厚厚白霜,死死鎖住棺中人那毫無生氣的“睡顏”。
他想伸手摸一摸,指尖觸及的,卻隻有刺骨、堅硬、死寂的寒冰。
他無力的靠著棺壁滑坐在地上,對棺壁傳來的寒意渾然不覺。
他仰起頭,對著冰室中彌漫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寒氣,嘶啞地問:“你在嗎?”
沒有人回應他。
隻有他自己空茫的回聲,在冰壁間碰撞。
他向著空氣伸出手,試圖能抓住些什麽,可最後卻連空氣也從他掌心溜走。
他當然不知道,在他伸手的同時,洛晨的臉就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挨著他掌心,“我在。”
夜茴頹然收回手,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自嘲弧度。
“可能……就算你真在這裏……也是不想見我的吧。”
洛晨挨著他,一起背靠著冰棺坐下。
他沒有問夜茴為什麽會這樣想,反正夜茴也聽不見,他問了也不會有答案。
他隻是自顧自地說“我沒有”,仿佛是說給他自己聽。
“你是不是很恨我?”夜茴也在自顧自地說,說給空氣聽。
“死了還要強行留住你的靈魂,讓你死不瞑目,讓你成為隻能在這方寸之地遊蕩的孤魂野鬼。”
他像是在質問空氣,又像是在拷問自己。
洛晨隻是側過頭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夜茴仍在對著空氣自顧自地說著,“可你為什麽要我來做這個選擇?”
在準什秘境,夜茴問,“為什麽不問我?問我喜不喜歡你,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洛晨的答案是“不用問”。
於是,兩人不歡而散。
洛晨一直不明白,當時夜茴的身體明明在表達著強烈的渴望,他是想要的。
這一點,最熟悉夜茴身體的洛晨,非常確定!
可在聽到那句話後,他卻掉頭就走。
到底是為什麽?
僅僅因為那句話?
洛晨覺得不太可能,也沒有道理。
作為紈絝少爺,夜茴一直是個及時行樂的人。
這些年,他們之間什麽難聽的話都說過,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在與洛晨的纏綿中,盡情地享受歡愉。
他怎麽會因為一句話,就在情欲被挑至頂峰時掉頭就走?
相反的,他應該變著法的,將洛晨壓榨個幹幹淨淨、一滴不剩,這才是他的風格。
更何況,洛晨覺得自己隻是說了句不輕不重的實話。
他想不明白。
這時的他們,都以為那隻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小插曲。
等結束任務回到c01,狠狠地"睡一覺"就好了,以往都是這樣的。
不巧的是,從秘境出來便爆發了戰事,
他們第一時間奔赴西大區戰場,洛晨也再無心思去思考旁的。
夜茴也沒有想到,那次轉身後再次抱到的,竟會是一具血肉模糊的殘軀。
靈魂離體之後,洛晨看著夜茴抱著自己的屍體痛哭。
看著山河因他而劇震,天地幾乎在夜茴失控的力量下傾覆。
悲歡咒,極致的悲?
這一刻,洛晨的靈魂在發顫。
他有些不敢相信,試探性地問:“少爺,你在為我難過嗎?”
可沒有回答他,也沒有人聽到他。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夜茴顛覆整個世界而無能為力,直到任聲晚和莫爻歸來。
外界的硝煙與他已經沒有什麽關係了,他什麽也做不了了。
這倒讓他終於有時間,可以仔細回味夜茴的那句話,以及過往的點滴。
他這才驚覺,曾經自以為天差地別的兩個人,竟然有著驚人的相似——都是無法左右命運的可憐蟲。
不同的是,夜茴似乎更想要選擇的自由,而他隻想著怎麽活下去,然後活的像個人。
相處八年有餘,因為太過熟悉,那些藏在日常生活中的蛛絲馬跡,反倒被無聲的忽略。
當任聲晚問他是否要留住靈魂時,洛晨沉默了許久。
如果你想要的是選擇的自由,那我把我的命運交給你。
這一次,你來選。
最後他告訴任聲晚,“讓夜茴決定吧。”
這時,冰棺旁的夜茴突然起身看著棺中的洛晨,語氣陡然變得憤懣而尖銳:
“洛晨,你就是在怨我!
怨我一直欺負你,怨我在準什秘境拋下你。
所以,你才會讓我來做這個決定是不是?
你在報複我!懲罰我!死了也不讓我好過!”
他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仿佛被無形的巨石壓迫,越說氣息越是急促紊亂。
洛晨先是一怔,隨後低下頭,喃喃自語,“我又做錯了麽......”
夜茴猛地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冰室中足以凍傷肺腑的寒氣,強行壓下喉嚨裏的哽咽。
旋即,語氣變成了往常那般戲謔而輕佻。
隻是在這冰寒死寂的環境中,這腔調顯得格外詭異而扭曲。
“嗬……既然這樣……”
他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眼神卻燃燒著瘋狂的火焰,
“那你也別想一走了之!你就這樣……當一個遊魂吧!”
“你生是我的仆人……”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語氣中有一種令洛晨陌生的、歇斯底裏的瘋狂,
“死了——也是!
......你不是就想要我嗎?”
話音未落,他竟在冰冷的棺槨前,開始一件件地褪去自己的衣物。
單薄的衣衫落在寒冰地麵上,瞬間被濕冷的寒氣浸透。
洛晨驚慌地上前一步,想抓著他的手,“夜茴,你要做什麽?”
可自己伸手時,夜茴那實質的手,從他不為人可見的虛影中橫穿而過。
“我給你。”夜茴對著空氣獰笑一聲,仿佛真的抓住了洛晨的手腕。
然後,將那“不存在的手”狠狠按向自己赤裸的下腹,“你摸到了嗎?”
一旁的洛晨,隻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夜茴赤裸的雙腳,在寒冰地麵上凍得通紅發紫。
夜茴開始了瘋狂的“自我紓解”。
但那粗暴的動作、狠戾的力道,更像是某種殘酷的自我刑罰。
“夜茴!住手!別這樣!”洛晨發出無聲的嘶喊,徒勞地想要阻止。
然而,無論夜茴怎麽折騰自己,他都始終弄不出來。
他沒有任何感覺。
最終,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再次無力地滑倒在刺骨的地麵上。
他用手狠狠地砸著厚重的冰棺棺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他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洛晨,你混蛋!”
洛晨下意識地想要撿起地上的衣服為他穿上,卻仍舊撈了個空。
夜茴趴在冰棺上,臉頰貼著那凍徹骨髓的棺蓋,淚水在棺蓋上迅速凝結成冰。
“你走了……表哥……也回不來了……”
這一刻,洛晨的虛影猛地一怔,“夜聖?”
他大概知道夜茴今天為何如此失控了。
更殘忍的是,夜茴還要控製著自己的悲傷,不至於再次觸發悲歡咒。
所以,他才來找洛晨發泄。
也隻有洛晨能讓他肆意發泄。
夜茴已經光著身體在這冰室待得待久了,沒有用靈力護體,他已經開始不受控製顫抖。
“洛晨,我好冷。”
夜茴趴在冰棺旁,伸手擦了擦棺蓋上浮現的白霜,似乎想要看清棺中人的麵容。
洛晨上前抱著他,雖然他的虛影仍會被穿透,但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洛晨,我真的……好冷……”
夜茴的意識似乎有些模糊,對著冰冷的棺蓋低語,
“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起來抱著我……然後把我的腳……放到你肚子上暖著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孩童般的委屈和控訴,“小洛晨,你失職了,我不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