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馬山穀的焦土在雨水的浸泡下，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紫黑色。付顯站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手中擦拭著熱武器的槍管，那上麵沾染的血鏽仿佛在訴說著戰爭的殘酷。
    三日前，孫不才的帥旗在炮火的轟擊下轟然倒下，那麵曾經象征著榮耀與尊嚴的旗幟，如今已殘破不堪。而旗角掃過的那塊岩石，也在炮火的洗禮中變得麵目全非，上麵嵌滿了彈片，在暮色的映襯下，泛著令人膽寒的冷光。
    蘇瑤踏著滿地的彈殼緩緩走來，她的裙擺如同風中的殘花一般，輕輕拂過一具西北軍士兵的屍體。那具屍體靜靜地躺在地上，仿佛還在沉睡，隻是那已經僵硬的手指，仍然緊緊地抓著母親寄來的家書，而他腰間懸掛的半塊硬餅，也似乎在訴說著他生前的饑餓與困苦。
    “南域軍閥的先頭部隊已過青羊渡。”付戰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位郡王的鎧甲上還凝著未幹的血漬，“他們帶了西洋人賣的馬克沁機槍，還有……象兵。”
    付顯的手指頓在扳機處。象兵——他曾在父親的《萬國兵誌》裏見過插圖，那些龐然大物踏碎戰壕時，連鋼鐵都會發出哀鳴。蘇瑤忽然伸手，將一個繡著並蒂蓮的錦囊塞進他掌心：“裏麵是靜安寺的平安符，你祖父當年打漠北時也帶過。”
    寅時，拒馬山東麓。
    付顯趴在偽裝網下，透過瞄準鏡，看見月光在象兵的象牙上碎成銀鱗。那些巨獸每踏一步，地麵就傳來沉悶的震顫，仿佛遠古怪獸的心跳。他握緊手中的捷克式輕機槍，忽然想起母親教他讀《孫子兵法》時，指尖劃過“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的觸感。
    “放他們進穀。”耳機裏傳來蘇瑤的指令，帶著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付顯挑眉，卻見前方草叢裏突然騰起大片螢火蟲——那是神機營布置的熒光標記。象兵群果然轉向，朝著標記處的開闊地走去，蹄下揚起的塵土遮住了星月。
    當第一頭大象踩中埋在枯草下的詭雷時，天地都仿佛震了震。付顯扣動扳機，槍口的火光照亮了象群驚恐的眼——它們身後的南域士兵正舉著煤油燈往前擠，卻不知自己踏入了熱武器部隊的“死亡走廊”。
    “開炮！”隨著付顯的一聲怒吼，西側山崖上的迫擊炮群像是被喚醒的巨獸一般，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刹那間，炮口噴出的火焰照亮了整個戰場，炮彈如雨點般砸向象兵群。
    爆炸產生的氣浪猶如洶湧的海浪，掀起了象兵們的長鼻，讓它們驚恐地嘶鳴起來。而那些裝滿了燃燒煤油的陶罐，在炮彈的衝擊下紛紛破裂，燃燒的煤油如火山噴發般噴湧而出，在象群中綻放出一朵朵橙紅色的花。
    付顯緊張地注視著戰場，突然，他的目光被一頭小象吸引住了。隻見這頭小象在氣浪的衝擊下失去了平衡，被狠狠地掀翻在地。不幸的是，小象的身體恰好壓在了一名士兵的身上，隻聽“哢嚓”一聲脆響，那士兵的脊梁骨瞬間被壓斷。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盡管遭受如此重創，那士兵手中的馬克沁機槍卻依然在突突作響，仿佛它的主人還在頑強地扣動著扳機。隻是，由於身體的劇痛和小象的重壓，這挺機槍早已失去了準頭，子彈漫無目的地亂飛，根本無法對敵人造成有效的殺傷。
    混戰中，付顯忽然聽見右側山腰傳來異響。他轉頭，隻見數十個黑影借著藤蔓滑下，手中握著南域特有的淬毒短刀——是刺客！他迅速轉身，衝鋒槍的火舌掃過藤蔓，黑影們如斷線木偶般墜落，卻有一人借著濃煙撲來，刀鋒直奔他咽喉。
    “顯兒！”
    蘇瑤的尖叫混著槍響。付顯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抬眼時，見母親握著左輪手槍的手還在發抖，腳邊躺著那名刺客的屍體。她鬢角的白發上沾著血珠，卻仍強撐著笑道：“記得你十二歲學射擊，打偏十槍才中靶心，如今……”
    “母親小心！”付顯忽然撲過去。一枚流彈擦著蘇瑤耳畔飛過，在她耳垂劃出細痕。付顯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混著硝煙味，想起幼時母親抱著他看煙花，那煙火的味道，竟與此刻驚人地相似。
    破曉時分，南域軍閥的殘兵終於退到青羊渡外。付顯站在拒馬山頂，望著東方漸白的天空，手中的平安符已被汗水浸透。蘇瑤走來，將一件披風披在他肩頭，指尖輕輕拂過他鎖骨處新添的槍傷：“你父親已派飛鴿傳書給天瀾郡，他們的裝甲車隊三日後能到。”
    付顯點頭，忽然指著遠處問：“那是什麽？”
    蘇瑤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青羊渡方向，有一隊人馬正緩緩靠近，為首之人的旗幟上，繡著一隻展翅的鳳凰。她忽然輕笑，眼中閃過狡黠：“那是你外祖母的親兵，我昨日飛鴿傳書時，特意提了句‘拒馬山缺胭脂’。”
    付顯愣了愣，忽然笑出聲。晨光中，母親耳墜上的珍珠泛著溫潤的光，與她眼中的戰意交相輝映。他握緊手中的槍，忽然明白，這場由十八州軍閥掀起的天祭之亂，終將在他們三代人的守護下，成為舊時代的最後一場烽火。
    山風吹過，穀底的螢火蟲再次飛起，宛如撒向人間的星河。付顯望著父母並肩而立的身影，忽然想起母親常說的那句話：“家國不是地圖上的墨線，是每個黎明都值得守護的燈火。”
    而他們，正是這亂世中，永不熄滅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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