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閉嘴的人,最會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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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境驛站,夜寒如鐵。
三十七枚遺族信物在青銅令牆上震顫不休,嗡鳴聲如潮水般起伏,仿佛有無數亡魂在低語。
血色八字——“心燈不滅,自焚以照”——浮於牆心,筆鋒淩厲,似由斷骨為筆、以血為墨寫就,透出一股焚盡一切的決絕。
堂中燭火搖曳,映照著三十七雙含淚卻不肯落淚的眼睛。
遺族們自發圍坐成環,一人起身,割破指尖,將一滴鮮血滴落在各自的信物上。
那血珠滾落玉麵的瞬間,信物竟泛起微光,如同沉睡多年的魂魄被輕輕喚醒。
接著,第一段軍歌唱出,低沉而悲壯:
“赤焰起,烽煙裂,將軍不退一步血……”
歌聲未落,第二人接上,第三人跟上,聲音漸強,如江河匯聚,奔湧而來。
麴雲凰立於堂側,指尖輕撫懷中靈犀琴。
琴身溫潤,卻在軍歌響起的刹那,無風自動,琴弦微震,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吟。
她心頭一震,迅速掀開琴腹暗格——隻見那層貼金箔上,竟浮現出一道從未見過的波紋刻痕,蜿蜒如蛇,又似音流逆溯,帶著某種被強行封印的記憶回響。
她瞳孔微縮。
這不是普通的紋路,而是被壓製的音波記憶!
她閉目凝神,內力緩緩注入琴身。刹那間,腦海中如雷貫耳——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她識海深處響起:“……靜者非啞,聲被鎖也。唯有情真者引之,共振可破障……”
話音未盡,便如斷弦戛然而止。
麴雲凰猛然睜眼,眸光如刃。
原來如此!
守燈人不是被徹底控製,他們的聲音,是被某種音律禁製生生鎖住!
如同千斤鐵鏈纏喉,隻能聽,不能言。
而“閉聲會”的真正目的,從來不是殺人滅口,而是收集覺醒者的聲音,用以補全那座枯井下的音焰鼎陣!
她抬頭望向仍在輪唱的遺族,心中豁然貫通:每一次真情流露的吟唱,都在衝擊那無形的音障;每一聲軍歌,都是對禁製的一次撞擊。
而令牆光芒漸盛,正是屏障鬆動的征兆!
“隻要有人願以心為火,以情為引……”她低聲自語,“就能撕開那層音幕。”
就在這時,牛俊逸從偏廳緩步而出,手中握著那枚染血的“靜”字銅牌,眼神冷峻如霜。
他將銅牌置於案上,指尖輕抹背麵——一道極細的刻痕顯露出來,編號“柒拾叁”。
他取出另外六枚從不同渠道繳獲的“靜”字牌,一一翻看,每塊背後皆有編號,從“陸拾捌”到“捌拾壹”,數字不連貫,卻隱隱成序。
“這不是信物。”牛俊逸聲音低沉,“是編號器,也是竊聽陣眼。”
他迅速調出七三老人留下的殘卷名冊,對照守燈人後裔血脈圖譜,逐一排查。
最終,十二個名字浮現紙上——皆為“靜聽者”直係血脈,且至今未被登記在冊,極可能尚在人間。
“十二人……正好對應古籍所載‘靈犀十二律’。”牛俊逸眸光一閃,“若以他們為基點,布設音網,借靈犀琴為引,便可形成共振回路——一人發聲,其餘皆可感知,甚至穿透音障,反向窺探控製源!”
他抬眼掃視眾人:“但此局凶險無比。一旦入網,你們的念頭、情緒、記憶,皆會暴露於音流之中。若對方察覺,反向追蹤,輕則神識受損,重則……魂飛魄散。”
堂中一片死寂。
火光映在每一張臉上,有人顫抖,有人低頭,有人咬唇不語。
片刻後,韓烈一步踏出,刀鋒劃過掌心,鮮血滴落陣圖中央。
“我父死於音控,我軍亡於無聲。”他聲音沙啞,卻字字如鐵,“若這一滴血能撕開黑幕,我願為第一聲。”
話音落,第二人站出,第三人……直至十二人圍坐成環,手牽手,血連血,結成一道人形音陣。
牛俊逸深吸一口氣,取出一枚古銅哨,那是從七三老人遺物中尋得的“靜聽者”信器。
他將內力緩緩注入,唇貼哨口,吹出一段極低極緩的古調——
音如幽泉,自地底湧出。
刹那間,韓烈雙目猛然睜大,瞳孔劇烈收縮!
他腦中炸開無數畫麵——
父親被按在石台上,口中強行灌入一顆幽藍丹藥,七竅流血,雙眼翻白,最後那一聲嘶吼,竟被一道無形音波吸走,封入銅牌!
深井之下,權臣立於鼎前,手中捧著一疊殘卷,投入火焰。
紙灰飛揚中,每一片灰燼都化作一聲哀嚎,匯入鼎中音焰。
更遠處,七三老人跪在雪中,將一枚“靜”字牌塞進女童手中,老淚縱橫:“走……別回頭……他們要的是聲音,活著的、覺醒的、帶記憶的聲音……”
畫麵戛然而止。
韓烈渾身劇顫,額頭青筋暴起,猛然仰頭,嘶吼出聲:“他們在用‘靜’字牌收集所有覺醒者的聲音!每一塊牌,都是一個活的竊聽器!我們說的每一句話,哭的每一滴淚,唱的每一句歌……都被聽到了!”
滿堂駭然。
麴雲凰臉色驟寒,眼中殺意如霜。
她霍然轉身,厲聲下令:“傳令下去——將所有繳獲的‘靜’字銅牌,即刻送至熔爐,全部銷毀!一塊不留!”
士兵領命疾奔而出。
堂中餘音未散,火光搖曳,映得她側臉冷峻如刀。
可就在此時——
她懷中靈犀琴,再度輕震。
琴腹金箔上,那道新浮現的波紋,竟開始緩緩蠕動,如同活物蘇醒……第344章 閉嘴的人,最會聽續)
銅爐烈焰衝天,映得東境軍驛的夜如血染。
麴雲凰立於爐前,黑袍獵獵,眸光冷如寒星。
她一聲令下,三十七枚“靜”字銅牌盡數投入熔爐。
青銅在千度高溫中扭曲、熔化,發出滋滋哀鳴,仿佛有無數冤魂在火中掙紮哭嚎。
每一滴銅液墜落,都似砸在人心上,沉重如雷。
“毀得幹淨。”她低聲道,指尖微顫,不是懼,而是怒。
靈犀琴在她懷中不斷輕震,那道新浮現的波紋如蛇遊走,竟似在呼應爐中異響。
她閉目凝神,以心音探查——琴腹金箔上的紋路正緩緩延展,勾勒出一段殘缺音律,與“靜”字牌的頻率隱隱共鳴。
她猛然睜眼:“最後一塊,留火!”
話音未落,爐中銅液驟然翻騰,赤光炸裂!
那最後一塊銅牌竟未完全熔盡,反在烈焰中淬煉成一枚細如小指的微型銅哨,通體幽藍,表麵浮現出密密麻麻的音紋刻痕。
它自爐心騰起,尖嘯刺耳,音波如針,直透識海——竟要破空而去!
“想走?”麴雲凰冷笑,指尖疾點琴弦。
“靈犀幻音訣——引虛入實!”
琴音乍起,如絲如霧,瞬間纏住那飛掠的銅哨。
她閉目凝神,內力狂湧,識海翻騰,一段精心編織的記憶如幻境般成形——畫麵中,她與牛俊逸於深山密林對坐,火堆旁,一枚象征兵權的帥印被她親手砸碎,碎屑落入溪流。
她低語:“大勢已去,我等退隱南山,此生不問江湖。”
音律裹挾著這段虛假記憶,如毒餌般注入銅哨。
哨音一滯,隨即調轉方向,帶著這“真相”般的訊息,破空而去,消失在北方夜幕之中。
“讓他們聽去。”麴雲凰睜眼,唇角微揚,寒意徹骨,“既然愛聽,就給個夠聽的謎題。讓他們猜,猜到自亂陣腳。”
三日後,密報如箭入驛。
牛俊逸攤開北境密探傳回的羊皮圖卷,眉梢微挑。
枯井方向,連續七日有黑衣人出沒,攜帶大量朱紅藥瓶,瓶身刻有“音魄丹”三字。
至少十二名“閉聲會”核心成員已悄然撤離,沿北荒古道疾行,似有北遷之兆。
“他們信了。”他冷笑,指尖輕叩圖卷,“帥印一毀,權柄即失,他們以為你我退意已決,便要搶先北上,重組音控大陣。”
韓烈卻站在一旁,眉頭緊鎖:“可七三老人呢?還有那女童……自雪夜失蹤後,再無蹤跡。”他聲音低沉,“我不信他們能逃過‘靜’字牌的耳目,除非……他們根本不想被找到。”
堂內一時沉默。
夜深,軍驛歸寂。
麴雲凰獨坐燈下,案上攤著一卷泛黃絹帛——那是她秘密續寫的退位詔書。
筆墨已幹,唯最後一句未落。
她提筆,墨落如血:
“故詔天下:非我退位,乃舊局當休;非我登極,乃正道重光。”
筆尖離紙刹那,萬籟俱寂。
窗外風起,卷著爐灰簌簌作響。
一片殘燼隨風撞上窗欞,發出極輕一聲“叮”。
她心頭忽地一跳。
低頭,懷中靈犀琴腹,再度微震。
那道新紋,竟在無聲中,緩緩蠕動了一下——
如夢初醒,如魂歸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