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熔爐沒燒盡,灰裏蹦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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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爐沒燒盡,灰裏蹦出鬼。
夜風卷著餘燼撞上窗欞,那一聲輕響像是某種暗語,叩開了死局的門。
麴雲凰指尖一顫,筆尖懸在半空,墨滴墜下,在退位詔書末尾洇開一團暗紅,宛如血痕。
她沒有立刻落筆,而是緩緩抬手,按住懷中靈犀琴腹——那溫潤的桐木之下,金箔紋路正詭異地波動,如蛇遊走,斷斷續續拚出半句殘音:“……井底有耳……”
她瞳孔微縮。
這不是幻覺。
靈犀幻音訣自不會無端示警,尤其是當它與“靜”字銅牌產生共鳴時——那不是簡單的竊聽器,而是寄魂之物,是活人意識的延伸,甚至是死而不散的執念所化。
“來人!”她聲音冷得像刀鋒劃過冰麵,“掘開熔爐地底三尺,一寸都不能留。”
親衛領命而去,她卻未動,隻凝視著案上那卷泛黃絹帛。
最後一句尚未寫完,可此刻,她忽然明白了——有人在聽,一直在聽。
不止聽她說了什麽,更想聽她想什麽。
爐灰被盡數扒開,焦土翻湧,鐵鏟觸到硬物的刹那,所有人屏息。
一塊焦黑銅片被挖出,邊緣蜷曲,似曾熔化又冷卻。
正麵“靜”字已被高溫蝕去大半,背麵編號扭曲變形,卻仍可辨認——七三。
韓烈倒吸一口冷氣:“這……這是七三老人留下的信物!他當日親手交予我,說若音陣複起,便以此為引……可它明明該在雪夜隨他一同消失!”
牛俊逸緩步上前,指尖輕撫殘片,動作極輕,仿佛怕驚醒了什麽沉睡之物。
他的聲音低沉如夜霧:“不是所有‘靜’字牌都受控於人……有些,是人受控於牌。”
空氣驟然凝滯。
麴雲凰眸光一閃,腦中電光石火般掠過那夜風雪中的畫麵——女童顫抖的手,遞來一枚染血銅牌,眼底盡是恐懼。
那牌,她本欲投入熔爐,卻因戰報突至而暫置案角。
再尋時,已不見蹤影。
原來不是丟了。
是自己走了。
“它先一步報信了。”她緩緩道,語氣森寒,“它知道我們會燒它,所以提前逃了。不是工具……是活的。”
牛俊逸轉身走向軍驛書閣,命人調出“靜聽者”十二人後代的卷宗。
燭火搖曳中,一頁頁泛黃紙張翻過,三個人的名字被圈出——幼年失蹤數月,歸家後失語三年,皆由宮中老醫令親診“治愈”。
“失語?”牛俊逸冷笑,“不是不能說,是不敢說。他們的耳朵,早就被種下了‘聲音’。”
他取出母親遺留的銅哨,古樸無華,卻蘊著一絲極細微的震顫。
他以指腹摩挲哨口,按照古調輕輕吹出一段低頻顫音——音波幾不可聞,卻讓靈犀琴腹再次微震。
回應來自西廂。
那是一間空置多年的偏房,塵封已久。
牛俊逸悄然推門而入,月光斜照,隻見韓烈盤坐於地,背對房門,肩頭微顫。
他耳道滲血,手中死死攥著那枚女童所贈銅牌,指節發白,身體不時抽搐,仿佛在與某種無形之音搏鬥。
“韓烈。”牛俊逸低聲喚。
韓烈猛然回頭,雙目布滿血絲,瞳孔渙散,口中喃喃:“他們在念……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說我背叛了誓約……說我該死……”
牛俊逸心頭一凜。
這不是幻聽,是控心之音,是借銅牌將記憶與罪責編織成咒,從內部瓦解意誌。
他迅速取出銅哨,以哨口輕點韓烈肩井穴。
一聲極輕的嗡鳴蕩開,韓烈渾身一震,終於昏死過去。
麴雲凰聞訊趕來,眸光如刃。
她一聲令下,西廂立刻被浸藥麻布層層封死,窗縫門隙不留一絲空隙。
她取靈犀琴置於門外,指尖輕撥,一縷清音流轉而出——醒神引。
音波如水,緩緩壓製住房內那股陰冷扭曲的聲浪。
她親自入內,銀針在燭火下泛著寒光,刺破韓烈指尖,鮮血滴落於銅牌之上。
刹那間,銅牌幽光大盛!
光影浮動,竟在空中投出一幅畫麵——枯井深處,濕苔遍布,石壁上密密麻麻嵌著數十枚“靜”字銅牌,排列成環形音陣,中央一具盤坐屍骨,衣袍殘破,麵容枯槁,手中緊握一塊玉玨殘片,正是先帝貼身內侍總管的信物!
而那屍骨耳道深處,竟纏繞著無數細如發絲的銅線,連接著每一塊銅牌,仿佛整座井底,是一具以死人之軀搭建的聽音中樞。
牛俊逸瞳孔驟縮,聲音幾乎從齒縫擠出:“他沒死……當年不是被毒殺,是自願假死,把自己煉成了‘音樞’。用死人的耳朵,聽活人的心聲,用亡者的寂靜,掌控生者的言語。”
堂內死寂。
麴雲凰盯著那幽光中的屍骨,指尖緩緩收緊。
原來如此——他們燒的,隻是外殼。
真正的“靜”,從未被摧毀。
它藏在井底,藏在血裏,藏在每一個曾被種下銅牌的人心中。
而她手中的靈犀幻音訣,既是破局之鑰,也是最危險的火種。
若被那音樞捕獲一絲波動,她的金手指,反而會成為敵人的引路明燈。
她緩緩起身,望向窗外沉沉夜色。
“既然它靠聲音活著……”她低聲,唇角揚起一抹冷冽笑意,“那就讓它聽個夠。”
她轉身,召來親信,隻說了一句:“把軍中三十七枚守燈人信物,全部收上來。”
沒人知道她要做什麽。
但當那一枚枚銅製信物被呈上時,她親手將它們堆疊案前,目光幽深如淵。
火未盡,灰未冷。
鬼已出。
而獵手,也該換人了。第345章 熔爐沒燒盡,灰裏蹦出鬼續)
夜色如墨,西廂內外死寂無聲,唯有那口無銘小鍾懸於梁下,銅身泛著幽微暗光,仿佛沉睡的獸瞳。
麴雲凰立於門畔,指尖輕撫靈犀琴弦,目光卻如刀鋒般掃過韓烈抽搐的身軀。
她知道,這一戰不在皮肉,而在神魂深處——那被“靜”字銅牌寄生的記憶,早已化作毒藤,纏繞心智,若不連根拔起,韓烈遲早會淪為音樞的傀儡。
但她不能動用靈犀幻音訣明麵催動,否則一絲波動泄露,便會引來井底那“活死人”的感應。
她的金手指,既是利器,也是陷阱。
唯有以血為引,以音破音。
她抬手,銀針刺破指尖,一滴精血落入銅爐餘燼之中。
那三十七枚守燈人信物熔成的銅液驟然泛起漣漪,竟如活物般自行流轉,凝成一口玲瓏小鍾。
鍾身無字無紋,卻在月光下浮現出極淡的血絲脈絡,隱隱與她懷中靈犀琴腹的金箔紋路遙相呼應。
成了。
她將小鍾悄然懸於西廂梁上,退至門外,指尖輕撥琴弦,一縷極柔清音如霧彌漫——醒神引·歸心調。
琴音入室,韓烈喉間發出低啞嗚咽,身體劇烈一震,雙目雖閉,卻已開始呼吸急促,額角冷汗涔涔而下。
他的意識,正被緩緩拖入銅牌幻境。
就是現在。
麴雲凰閉目凝神,以指節輕叩小鍾。
第一響——鍾聲極輕,幾不可聞,卻如針尖刺破虛空。
韓烈眉心驟然一跳,一縷灰霧自他鼻腔溢出,被小鍾悄然吸納。
第二響——他渾身顫抖,口中呢喃:“火……燒軍營的火……我看見了……是自己點的……”
記憶碎片剝離,帶著灼痛與悔恨,盡數沉入鍾腹。
第三響至第五響,接連不斷,每一響都像從靈魂深處剜下一塊腐肉。
韓烈牙關緊咬,脖頸青筋暴起,鮮血自耳道滲出,染紅肩甲。
那些被篡改的誓言、被扭曲的忠誠,如潮水退去,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真相。
第六響落,鍾音微顫,韓烈猛然抽搐,喉間發出非人的嘶鳴。
第七響,輕輕落下。
刹那間——
“啊——!!!”
韓烈雙目暴睜,瞳孔如裂,一口黑血噴出,濺在地麵竟泛起腥臭白煙。
他渾身痙攣,嘶吼如野獸:“我看見了!‘無音君’的臉……是禮部尚書!是他……在皇陵地下……念咒……念我們的名字!”
話音未落,他頭一歪,昏死過去。
堂內死寂,唯有小鍾餘音繞梁,嗡鳴不絕。
牛俊逸從暗處走出,臉色冷峻如霜。
他接過麴雲凰遞來的小鍾,指尖輕撫鍾壁,感受到內裏封存的七段記憶殘影,皆帶著陰冷扭曲的聲紋烙印。
“禮部尚書……”他冷笑一聲,轉身命人調取近年奏折,“每月朔望請旨修繕皇陵音器,言稱‘安魂鎮魄’,好一個冠冕堂皇。”
燭火下,奏折攤開,字字清晰——所用銅料,皆為邊關繳獲的戰利銅,成分與“靜”字牌完全一致。
“他不是在修鍾。”牛俊逸眸光如刀,“是在喂鍾。用戰骨之銅,煉活人之魂,養那井底屍骸的‘音樞’。”
話音未落,軍驛外驟然馬蹄如雷!
一道赤影撞破夜幕,渾身浴血的信使跌撞破門,手中緊攥半截狼煙杆,雙目赤紅,似有千言萬語。
“將軍……回音……”
話未盡,喉頭突地一震,仿佛被無形之手扼住。下一瞬——
“噗!”
鮮血爆裂,喉管自內撕裂,頸骨呈放射狀碎裂,整具身軀如斷線木偶轟然倒地。
麴雲凰疾撲上前,接住屍身,指尖觸到其懷中硬物——一張燒焦地圖,邊緣焦黑卷曲,中央卻赫然勾勒出皇陵枯井下方一條隱秘地道,盡頭標注二字:回音窟。
她緩緩抬頭,手中小鍾輕顫,仿佛感應到了什麽。
牛俊逸站在她身側,目光沉如深淵。
她握緊鍾體,唇角揚起一抹冷到極致的笑。
“他們知道我們聽見了……”
“現在,該讓他們聽聽——”
“誰,才是真正的‘靜’。”
西廂之內,血跡未幹,餘溫尚存。
梁上小鍾微微震顫,似有低語在銅壁深處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