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命殘章 血燼書17

字數:8074   加入書籤

A+A-


    而這片看似荒蕪的山坳裏卻藏著不一樣的陣仗。
    所謂禁地,遠不止妖族盤踞那麽簡單——林莽掩映間,竟藏著連綿的營帳,帆布上繡著猙獰的獸紋,隱約能聽見甲胄碰撞的脆響,竟是一支整裝待發的妖族軍隊。
    最深處的主帳內,燭火搖曳,高位上那個男人。
    他一頭熾烈的紅發如瀑般垂落,黑袍邊緣繡著暗金色的焰紋,隨呼吸輕輕起伏。
    額間一點朱砂印記形似花鈿,卻偏生帶著股懾人的戾氣。
    五官本是極俊挺的,劍眉斜飛入鬢,鼻梁高挺,可那雙眼尾上挑的鳳眸裏,卻覆著一層猩紅,望過來時,像淬了冰的刀鋒,能剮去人一層魂魄。
    他指尖輕叩著扶手,目光落在帳內地上,水牛被捆得結結實實,嘴裏塞著布團,滿臉怒色卻動彈不得。
    青岩則緊咬著牙,額角滲著血,顯然掙紮過卻遭了毆打。
    這時,帳簾被掀起,一個身著銀色獸甲的妖族快步走入,單膝跪地,對著高位上的人恭敬作揖:“主上,這兩人便是在禁地邊緣窺探的人族,屬下已按規矩拿下。”
    紅發男人沒說話,隻是那雙猩紅的眸子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帳內的空氣仿佛都隨之凝滯,連燭火的跳動都變得小心翼翼。
    牽機的目光掠過地上奄奄一息的兩人,像掃過兩塊礙眼的石頭,眸底連半分波瀾都未曾掀起。
    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座椅扶手上的雕花,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殺了。”
    話音未落,兩側陰影裏已傳來衣袂翻動的輕響,兩名士兵無聲無息地滑出,手中短刃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芒。
    就在刀鋒即將落下的瞬間,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妖族士兵連滾帶爬地衝進來,甲胄碰撞發出雜亂的脆響。
    他頭埋得極低,幾乎要貼到地麵,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主、主上,禁地口……有人族的氣息。”
    殿內的空氣驟然凝固。
    大荒山的地界沒有任何人敢來,人族別說闖到禁地,連山腳都不敢靠近。
    牽機眉峰微挑,冰封般的臉上竟破天荒地漾開一絲漣漪,他抬手止住手下的動作,指尖停下摩挲的動作:“哦?人族是怎麽到禁地門口的?”
    士兵的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砸地上發出悶響。
    “是、是屬下們失察!可我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發現他時,他就直挺挺地站在禁地門口,問什麽都不答,像、像是個啞巴。”
    “啞巴?”
    地上的水牛猛地抬頭,額角的牛角因震驚而微微發燙。
    青岩也瞪大了眼睛,指節下意識地攥緊。
    兩人驟然的異動落入牽機眼中,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原本淡漠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起來。
    高位上的男人身體微微前傾,指尖在膝頭輕點,聲音裏帶著幾分狩獵般的興奮:“看來,倒是個有趣的東西。”
    牽機指尖在扶手上叩了叩,對底下士兵揚了揚下巴:“帶上來。”
    目光轉而落回地上兩人身上,那眼神像帶著鉤子,慢悠悠地在他們臉上逡巡。
    禁地口的人族,偏巧在這兩個家夥被擒時出現,要說沒關係,鬼都不信。
    來救人的?
    他舌尖抵了抵後槽牙,眼底興味更濃——這戲碼,倒比預想中熱鬧。
    念頭剛落,簡漾踉蹌著被推了進來。
    剛換的新的青衣上沾了些泥點,多半是方才被拖拽時蹭上的,卻絲毫不顯狼狽,反倒襯得他身形愈發清瘦挺拔。
    “公子!”水牛猛地掙紮著要起身,被身旁的羈押的士兵死死按住。
    兩人眼底皆是又驚又亂,見到簡漾平安,懸著的心落了半截,可他竟闖到這龍潭虎穴裏來,無異於羊入虎口。
    簡漾的視線第一時間便鎖在他們身上。
    水牛褲腳滲著暗紅,包紮的布條歪歪扭扭卻打得緊實,一看便知是青岩的手筆;青岩也受了傷,傷得不算重,卻足夠觸目。
    他心裏大致有了數:定是水牛采藥時傷了腳,青岩尋他時出了岔子,才被這幫妖擒了來。
    片刻後,他抬眼,望向高位。
    那男人一頭紅發如烈火燃在肩側,簡漾初看時還覺對方該如發色般張揚暴戾。
    而恰恰相反此刻他卻隻覺一股刺骨的寒意,對方正用一種近乎審視貨物的目光盯著他,眼神冷得像深潭,不起半分波瀾。
    簡漾眉峰微蹙。
    是蛇妖。
    而且是修為很高的蛇妖。
    對方那目光黏在身上,帶著鱗片摩擦般的黏膩感,像一條蟄伏的巨蟒,正無聲地盤旋、打量,隨時要收緊獠牙。
    簡漾的目光如淬了冰,直直落在牽機臉上,那毫不掩飾的慍怒像無形的寒霧,在帳篷裏彌漫開來。
    周身驟然散出的威壓帶著懾人的氣勢,連見慣風浪的牽機都微蹙起眉,眼底掠過一絲訝異。
    青岩和水牛也僵在原地。
    他們認識的簡漾總是溫和沉靜,何曾見過他這般模樣?
    那冷漠像結了霜的臉色,連空氣都仿佛被凍得發脆,讓人從腳底泛起寒意。
    簡漾就那樣筆挺地站著,像一株迎著風雪的孤鬆,沉默卻帶著不容小覷的力量。
    牽機挑了挑眉,他知道這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此刻倒先起了幾分興致,從高位上起身踱了下來。
    他比簡漾高出小半頭,居高臨下地打量著對方,語氣帶著幾分玩味:“你一個凡人,膽子倒不小,敢獨自闖禁地?”
    目光掃過地上奄奄一息的兩人,拖長了語調,“哦?難不成,是為了這兩個廢物?”
    簡漾的視線從地上兩人身上移開,落回麵前的紅發男人身上。
    那一頭奪目的紅發在昏暗的帳篷裏跳躍著,像團燃燒的火焰,成了這壓抑空間裏唯一紮眼的亮色。
    牽機施施然坐回高位,換了個慵懶的姿勢,手肘支著扶手,手掌托著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簡漾。
    “這裏可是大荒,不是你們人族的地盤。就憑你一個凡人,想帶走他們?未免太癡心妄想了。如今你自己送上門來,嗬,怕是也別想出這帳篷了。”
    他緊盯著簡漾的臉,想從那冷漠的麵具下找出一絲恐懼,哪怕是一點點慌亂也好。
    可簡漾的眼神平靜得像深潭,不起半點波瀾,冷靜得近乎詭異。
    牽機心裏莫名竄起一股火,甚至懷疑這啞巴不光不會說話,怕是連耳朵都不好使。
    “想帶人走?你還不夠格。”牽機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被輕視的慍怒。
    簡漾卻像沒聽見,腳步沉穩地往前走去。
    他來時就沒指望過一帆風順,他來這裏的目的不光是救出他們,還要替賀麟報仇,要找到那隻狐妖,那麽就隻能留下來。
    “站住!”幾個士兵見狀,立刻橫過兵器,鋒利的刃口對著簡漾,寒光閃閃。
    牽機卻抬手製止了他們,眼神裏多了幾分探究。
    這凡人敢如此鎮定,必然有所依仗。
    簡漾徑直走到牽機麵前,旁邊的茶桌上還放著半盞殘茶。
    他指尖在微涼的茶水裏輕輕一點,再抬指時,水珠順著指尖滑落,在桌麵上洇開兩個清晰的字:交換。
    牽機的目光落在那兩個字上,再抬眼時,正對上簡漾的視線。
    他這輩子都是俯視別人,還是頭一次被人這樣居高臨下地盯著。
    對方的眼神依舊冰冷,像冬日的寒星,可對視的刹那,他竟莫名覺得心頭一燙,仿佛要被那片深邃的冷意融化。
    他迅速壓下這怪異的感覺,嗤笑一聲:“你一個凡人,能拿出什麽”
    隻見簡漾咬破自己的指尖,指尖的血珠順著指縫滑落,簡漾向旁邊移動,恰好滴在那盆枯花的土壤裏。
    不過瞬息之間,原本蜷曲發灰的枝幹竟簌簌抖了抖,幹癟的根部像是被注入了活水,以驚人的速度抽出嫩紅的新芽,墨綠的葉片層層舒展,不過片刻便亭亭如蓋,甚至在頂端綴上了一朵淡紫色的花苞,轉瞬綻放,清香彌漫了整個帳篷。
    他們從未見過這般奇景,凡人的血竟有這種能力,仿佛他的血管裏流淌的不是血,而是能催發生機的甘泉。
    旁邊幾個妖族士兵喉結滾動,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
    簡漾的血味不同於尋常人族,帶著一種奇異的甜香,像是蘊藏著磅礴的生命力,對以精血為食的妖族而言,這簡直是無上的誘惑。
    有人忍不住往前挪了半步,指尖已經按在了刀柄上。
    “滾出去。”牽機的聲音陡然變冷,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紅發下的眼眸沉得像深潭,掃過那幾個士兵時,殺意幾乎凝成了實質。
    士兵們一個激靈,哪裏還敢停留,連滾帶爬地退出帳篷,帳簾落下時還帶著慌亂的風聲。
    帳篷內隻剩四人,氣氛卻比剛才更緊繃。
    簡漾已扶著青岩和水牛站定,青岩抓著他流血的手指,急得眼眶發紅,用布條層層裹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
    牽機看著那朵盛放的紫花,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規律的輕響。
    難怪敢孤身闖禁地,手裏果然握著籌碼。
    “倒是我看走眼了。”牽機忽然開口,語氣裏聽不出喜怒,“你的血,確實值些價錢。”
    簡漾沒理會他的打量,轉身走向茶桌。
    指尖再次蘸了水,在“交換”二字旁添上新的字跡,筆鋒淩厲:“一月為限。”
    他抬眸看向牽機,眼神依舊冷淡,卻帶著清晰的底線。
    一月之內,他找到狐妖,然後結束這段交易。
    這血雖是他的依仗,卻不能成為被無限索取的理由。
    牽機盯著那幾個字,忽然笑了,紅發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的光:“可以。”
    他站起身,比簡漾還要高一些,卻刻意微微頷首,像是在回應剛才被“居高臨下”的對視,“但這一個月,你得留在我眼皮子底下,萬一你其實是人族派來的細作呢。”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青岩和水牛,語氣帶著施舍般的隨意:“至於他們——”
    簡漾立刻看向他,眼神驟然收緊,像是在警告。
    牽機挑眉,忽然覺得逗弄這小啞巴也挺有意思:“馬上我就找人送他們出去。”
    青岩還要再說什麽,被簡漾按住肩膀。
    簡漾衝他搖了搖頭,眼底透出一絲柔和,像是在說“放心”。青岩咬了咬牙,終究沒再爭辯。
    帳篷裏的光線隨著門簾晃動明明滅滅,牽機找人送走水牛和青岩背影完全消失在視野裏,帳篷裏的兩人便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簡漾立在原地,指尖微微蜷縮,目光警惕地落在牽機身上。
    這妖雖看著十惡不赦的模樣,行事卻是“信守承諾”的。
    而他現在確實有些危險,但不能暴露自己,至少現在不能。
    主線劇情還沒摸到邊,那個關鍵的男主連影子都沒見著,他這條命也絕不能折在這兒。
    當務之急,是先穩住這隻妖,找到那隻藏起來的狐妖,幫賀麟報仇,再走一步看一步。
    牽機轉過身時,臉上的漫不經心已經淡了,見簡漾仍站在原地,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下,語氣添了幾分不耐煩:“人都送出去了,怎麽還擺著張冷臉?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人把他們再抓回來?”
    聽了這話簡漾終是緩緩抬步,一步步挪到牽機麵前,然後伸出了自己的手。
    白皙的手腕上,青色血管在皮膚下若隱若現,姿態擺得明明白白——要吸血,便拿去吧。
    牽機的視線落在那隻手上,卻沒動。
    他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壓迫感傾過來,兩人的距離瞬間被拉得極近。
    溫熱的呼吸拂過簡漾的脖頸,帶著點說不清的感覺,卻讓他莫名繃緊了脊背,像被無形的藤蔓纏上了喉嚨,連呼吸都滯澀了幾分。
    “要咬,也是咬這裏。”牽機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戲謔的沙啞,目光落在簡漾線條清晰的頸側,“這裏的血,才最香。”
    簡漾閉上眼,長睫顫了顫,算是默許。
    預想中的刺痛遲遲沒來,取而代之的是頸側傳來一陣濕熱的觸感,對方竟然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
    簡漾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睜眼,眼裏瞬間浮起一層嫌惡,想也沒想便用力推開了牽機。
    這死紅毛居然玩惡心的。
    牽機被他推得踉蹌了半步,非但沒惱,反而低低笑了起來,眼神裏的玩味更濃了:“我都沒嫌你洗沒洗澡,你倒先嫌棄起我了?”
    簡漾抿緊唇,下意識想往後退,腳踝卻忽然被什麽東西纏住了。
    一道刺目的紅色妖氣憑空出現,像活過來的綢緞,纏上他的腰,順著素色青衣襟往上攀,與他身上的清冷氣質形成強烈反差。
    下一秒,一股力道猛地將他往前一帶,他猝不及防撞進牽機的懷抱裏。
    牽機比他高出小半個頭,此刻微微低頭,下巴幾乎要抵到他的發頂。
    這種身高差帶來的壓製感顯而易見。
    牽機一隻手牢牢摟住他的腰,另一隻手則扣在他的後頸,強迫他仰起頭。
    四目相對,呼吸在咫尺之間交織。
    簡漾甚至能看清對方瞳孔裏自己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