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命殘章 血燼書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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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廳內氣氛本是熱熱鬧鬧的,青岩站在一旁,看著簡漾將手中那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扇子遞向福祿,眼底帶著幾分淺淡的笑意。
    周遭眾人大多沒太在意這把扇子,隻當是份尋常賀禮,唯有謝存與柳欽二人,臉上瞬間掠過毫不掩飾的震驚,像是見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
    柳欽率先按捺不住,往前站了半步,揚聲問道:“簡公子是要將這扇子給福祿作為賀禮?”
    她這一聲陡然打破了廳內的平和,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她和謝存,這才發覺兩人神色異樣,像是憋著什麽驚濤駭浪。
    青岩眉峰微挑,眯了眯眼,語氣帶著幾分冷意:“怎麽?這扇子雖比不得你們送的奇珍異寶,好歹也是份心意,柳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謝存不動聲色地給了柳欽一個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則緩步走到簡漾麵前,視線像釘子似的釘在他手中的扇子上。
    先前隻覺這人身上有股莫名的靈氣牽引,此刻才後知後覺——原來他身上藏著的寶貝,竟是這個。
    “簡公子可知道自己手裏的扇子是何物?”謝存的聲音帶著幾分刻意壓低的急切,“敢隨意送出去,就不怕這東西現世,連累了旁人?”
    這話一出,眾人皆是一臉茫然。
    紛紛看向簡漾手中的扇子,那扇骨普通,看著跟大街上幾文錢一把的玩意兒沒兩樣,實在看不出哪裏值得謝存如此緊張。
    簡漾看向謝存的眼神卻陡然冷了下來,那副了然的神色藏都藏不住——原來這人一直刻意接近,打的是這把扇子的主意。
    他沒理會謝存的“忠告”,手腕微傾,執意將扇子塞進了福祿手裏。
    大家都覺得他是故意來搗亂的。
    謝存望著福祿手中的扇子,眼底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那點壞心思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柳欽與他共事多年,瞬間便懂了他的意思,當即運轉靈力,身形一晃,竟在眾目睽睽之下伸手去搶那扇子!
    “這東西可不能給你們。”柳欽將扇子攥在手裏,抬眼看向簡漾,語氣帶著幾分蠻橫,“出個價吧。”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搶東西?
    福祿臉色驟變,往前一步想奪回扇子,急聲道:“你們瘋了嗎?把東西還給我!再這樣我可要報官了!”
    連一旁向來從容的水牛,此刻臉色也沉了下來,顯然沒料到他們竟會如此明目張膽。
    可轉念一想,謝存這幫人本就不是什麽循規蹈矩之輩,做出這種事倒也不奇怪。
    謝存從柳欽手中接過扇子,指尖觸到扇骨的瞬間,心頭猛地一震,錯不了,正是碧落琉璃扇!
    可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向簡漾,往日裏搶東西搶慣了,今兒個竟破天荒地想看看對方的反應。
    果不其然,簡漾臉上凝著一層薄冰,顯然是動了怒。
    “出個價。”謝存強壓下心頭的難受,試圖用慣常的方式解決,“或者我用更好的東西跟你換。”
    簡漾冷著臉沒說話,敢搶他的東西,就得看看有沒有本事帶走。
    就在這時,那扇子突然劇烈顫動起來,一股磅礴的靈氣驟然爆發,如同無形的巨浪,狠狠將謝存與柳欽震開。
    扇麵“唰”地一聲自動展開,眾人這才看清,扇麵上鑲嵌的竟是罕見的碧落石雕,晶瑩剔透,流轉著幽幽藍光,在燈光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更令人震驚的是,扇子掙脫了掌控,化作一道流光,穩穩地飛回了福祿手中,扇柄輕貼在他掌心,像是找到了真正的歸宿。
    謝存被那股靈力震得氣血翻湧,嘴角溢出一絲血跡,他捂著胸口,望著那自動飛回福祿手中的扇子,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
    謝存失聲喃喃“怎麽可能……怎麽會認一個凡人為主.……”
    柳欽也臉色發白地看著這一幕,一時忘了言語。
    廳內眾人早已驚得說不出話,方才還覺得平平無奇的扇子,此刻在福祿手中熠熠生輝,哪還有半分尋常模樣?
    福祿的手指僵硬地捏著扇骨,整個人像被釘在了原地,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稍一動彈,手裏這柄方才突然爆發出驚人威壓的扇子又會生出什麽變故。
    直到視線裏闖入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將扇子從他掌心抽走,福祿才猛地回神,驚惶地看向簡漾。
    福祿的嘴唇動了動,卻因為太過緊張,連半句話都吐不出來,隻能任由胸腔裏那顆狂跳的心髒撞得肋骨生疼。
    簡漾握著扇子,指尖悄悄縈繞起一絲微不可察的靈力,將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威壓徹底撫平。
    他垂眸看著扇麵上精致的紋路,這等法器威力極大,福祿一個毫無修為的凡人,想要駕馭當然不可能,法力越強的人自然反噬越大,對凡人自然構不成威脅。
    而當初決定將扇子送給他,本就是存了護他周全的心思。
    簡漾見過福祿的命格,也見過水牛他們的,一個個幾年後皆是難逃化為亡靈的結局。
    他逆天而行,悄悄改了些軌跡,這扇子便是他埋下的一道生機。
    念頭轉罷,簡漾抬眼時,臉上已換上一副全然不解的神情,仿佛方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
    他隨手將扇子遞給一旁的謝存,示意要將扇子送給他,福祿他們也不敢吭聲怕這扇子是什麽妖物,簡漾要送出去自然是好的。
    謝存卻一臉警惕的後退,眼神裏滿是忌憚。
    他方才感受到了那股威壓的厲害,更清楚這扇子既然已認了福祿為主,旁人就算拿到手裏,也不過是個精致些的擺設,休想催動半分靈力。
    他可沒膽子去碰這等認了主的法器,隻能幹笑著避開:“這扇子瞧著跟福祿確實是有緣,既給了他我就沒有再要的道理。”
    簡漾看著謝存躲閃的模樣,嘴角幾不可見地勾了勾,沒再說話,隻是將扇子重新遞回給還沒緩過神的福祿。
    福祿的手懸在半空,指尖微微發顫,像是那扇子有千斤重。
    青岩站在一旁,眉頭也擰成個疙瘩,目光在扇麵上膠著,那扇骨泛著的暗光在他眼裏仿佛藏著無數凶險。
    簡漾瞧著他們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彎,轉身從案上取了紙筆。
    筆尖在宣紙上劃過,發出沙沙輕響。
    “這扇子是祖上傳的法寶仙器,不必這麽害怕。以後將扇子好生放著,這隻是個鎮宅的法寶。”
    他字跡清雋,落在紙上穩穩當當。
    眾人看了,先前懸著的心頓時落了大半,畢竟簡漾說過,他家祖輩行商走南闖北,手裏得過不少稀奇寶貝,這話由他說出來,便添了十分可信。
    福祿這才深吸口氣,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扇子,指腹觸到扇麵時還縮了一下。
    “既然公子都這麽說了,那定然是好東西。”他嘴裏念叨著,心裏卻轉著別的念頭:好東西才招眼,今日謝存這一出就是例子,若是被更厲害的角色盯上,怕是要惹來殺身之禍。
    這麽想著,他把扇子往懷裏緊了緊,仿佛那不是法寶,而是塊燙手的烙鐵。
    這場因扇子而起的鬧劇,總算隨著福祿把東西收妥而平息。
    角落裏,謝存的目光始終沒離開簡漾。
    方才紙上的字他看得一清二楚,心頭的火氣蹭地就冒了上來——鎮宅法器?這簡漾分明是在騙人!他到底是真不知情,還是故意裝傻?
    謝存眯起眼,再次暗中探向簡漾,可無論他怎麽凝神感知,對方身上都幹淨得像張白紙,一絲靈力波動也無。
    可一個能拿出這種寶貝的凡人,怎麽可能簡單?
    一股鬱氣堵在胸口,謝存懶得再打招呼,轉身就走。
    院門外傳來他腳步聲重重遠去的動靜,像是在地上砸出一個個悶坑。
    直到那聲音徹底消失,院子裏才真正靜了下來。
    風穿過廊下的燈籠,帶起細碎的晃動,簡漾垂眸看著手裏的紙筆,指尖在紙頁邊緣輕輕摩挲著,沒人瞧見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深意。
    日子像竹屋前的溪水般淌得平靜,福祿婚後終於換來了段清淨時光。
    簡漾他們回了竹屋,福祿則帶著周寰娘回了自家小院,他如今倒像個按時上工的,每日天剛亮透就挎著竹籃過來,幫簡漾晾曬草藥、翻整藥圃,動作熟稔得和從前沒兩樣。
    竹影搖窗的午後,簡漾指尖撚著片新采的薄荷,忽然抬眼望向平陽城的方向。
    算算時日,他與那位男主,也該到碰麵的時候了。
    近來的平陽城越發不太平,街頭巷尾總飄著些零碎傳言,說夜裏能聽見城西傳來異響,又說某位世家子弟無故失蹤。
    說是妖怪在作怪,大抵是大荒跑來的妖。
    而簡漾前幾日也收到消息,楚琰終於踏出了那座緊閉多年的閣樓,想來是著手處理他的事了。
    正思忖著,識海內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嗡鳴。
    簡漾凝神感知,便見那團靈力正循著某種規律緩緩流轉,比往日又凝實了幾分。
    賀麟在打坐修煉,小孩最近長大了,大概是修煉的緣故,他靈力雖尚顯稚嫩,卻帶著股不肯停歇的韌勁,撞得識海都輕輕顫動。
    風穿過竹林,帶起簌簌輕響,簡漾將薄荷扔進竹籃。
    竹影婆娑間,一道灰影從雲層裏斜斜掠下,撲棱棱落在不遠處的竹枝上。
    簡漾抬眼時,那信鴿已振翅飛來,穩穩停在他肩頭,圓溜溜的眼珠轉了轉,親昵地用腦袋蹭著他的臉頰,帶起一陣細碎的羽風。
    他笑著摸了摸鴿頭,解下它腿上的信管。
    展開的素箋上,字跡清秀如臨水照花,正是琉青璃的手筆。
    開頭便說自己被禁足在家,連院門都不許踏出,想來也是,她身為當朝郡主,家裏規矩本就森嚴,前些日子鬧出那般動靜,長輩自然要嚴加管束。
    後麵的字裏行間滿是雀躍的碎念,說想來他的竹屋看看,又說等能出門了,定要拉著他去城外的鏡湖泛舟,還細數了湖邊新開的藕花、賣糖畫的老攤子……絮絮叨叨寫了滿滿三頁,全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
    簡漾卻逐字逐句看得分明,指尖劃過紙麵時,仿佛能瞧見那郡主趴在案前奮筆疾書的模樣。
    他轉身進了裏屋,取來紙筆,略一思忖,隻寫下兩個字:「等你。」
    將字條重新係好,信鴿又蹭了蹭他的指尖,才振翅衝入天際。
    剛送走鴿子,院外便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青岩掀簾進來,額角還帶著薄汗,臉上是掩不住的急色。
    “水牛早晨去采藥,到現在還沒回來。”
    按往日的規矩,他們隻在近處的山頭采草藥,最多兩三個時辰便能折返。
    簡漾早叮囑過,大荒山附近妖氣漸盛,絕不可往遠處去,怕招惹意外。
    可今日已過了大半日,太陽都斜到竹梢了,水牛卻連個影子都沒見著。
    “莫不是在山上崴了腳,或是被什麽東西絆住了?”
    “要不要我現在就去找找?”
    簡漾眉頭微蹙。
    近處山林雖不算凶險,卻也常有野獸出沒,水牛性子憨直,難保不會一時貪多走遠了些。
    他點了點頭,指尖在桌上輕輕叩了叩。
    青岩見狀,立刻抄起牆角的柴刀和藥囊。
    “我這就去!”話音未落,人已大步衝出院子,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深處。
    風穿過竹隙,帶起一陣涼意。
    簡漾望著青岩離去的方向,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方才信鴿停過的肩頭,眸色漸漸沉了下來。
    總覺得要發生什麽事。
    夕陽的餘暉漫過竹梢,將院子染成一片沉暖的橘色,可這份暖意卻驅不散簡漾心頭的沉鬱。
    天眼看就要黑透,青岩也沒回來。
    簡漾指尖在石桌上輕輕一頓,先前壓下的不安終於落了實,他們定是在山上出事了。
    傍晚時他已支走了福祿,隻說今日無事,讓他早些回去陪周寰娘。
    福祿雖有些不放心,卻也聽了勸,臨走時還念叨著明早多帶些新蒸的饅頭過來。
    簡漾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些危險,總要有人避開才好,福祿家裏還有人在等他。
    待院門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簡漾周身氣息陡然一變。
    他閉上眼,識海內的靈力如水流般急速運轉,絲絲縷縷探向虛空,循著那兩道熟悉的氣息軌跡延伸開去。
    不過片刻,他猛地睜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冽。
    下一秒,原地已空無一人。
    再現身時,簡漾已站在一片荒僻的山坳裏。
    迎麵便是一塊黝黑的巨石,飽經風霜的石麵上,用猩紅顏料塗著兩個猙獰的大字。
    「禁地」。
    這裏已是大荒山腹地,是妖族盤踞的地界。
    往日裏,這些妖族雖占山為王,卻也懂得收斂,極少在近山處生事。
    可今日,連向來謹守規矩的水牛都被擄到了這裏,甚至連隨後尋來的青岩也陷了進來,漾能清晰地感知到,兩人的氣息就在這附近,微弱卻未斷絕。
    他抬手按在那塊「禁地」石上,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
    山風卷著妖氣從林子裏竄出,帶著幾分肆無忌憚的狂傲。
    簡漾眸色漸深。
    看來,這些妖族近日是越發猖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