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命殘章 血燼書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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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康目光沉沉地盯著座上之人——對方端坐不動,既不行禮,也不搭話,隻慢條斯理地抿著杯中清酒,周身卻縈繞著一股不容忽視的迫人氣勢,倒像是這殿宇的主人而非訪客。
    直到其康的視線落得久了,簡漾才緩緩起身,目光掠過他掌心那株枯草時,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哂。
    那那是什麽寶貝?不過是他從儲物容器裏隨手撿的雜草罷了。
    容器裏堆著好些類似的枯株,他嫌占地方,本想隨手送出去幾株清減些負擔,沒成想竟成了其康眼中的稀世珍寶。
    簡漾指尖輕輕摩挲著袖角,心裏暗自發笑,其康視若瑰寶的“千山雪蓮”,在他眼裏不過是當年遊曆雪山時的“順手之得”。
    幾年前他闖那座雪山,見崖邊雪蓮開得皎潔好看,一時興起便如土匪上山般,將那片雪蓮連株帶根全挖了個空。
    當時守護雪蓮的靈獸氣得追了他整整三座山,最後也沒能追上他的身影。
    那時他隻當這花模樣討喜,後來在雪山深處的山洞裏,見不少石縫中都長著這東西,更覺是隨處可見的普通藥材。
    哪想得到,到了其康這裏,竟成了能讓對方鄭重相待的珍寶。
    其康緊攥著手中枯槁的千山雪蓮,目光落在簡漾身上,語氣裏滿是探詢。
    “不知這位公子師出何門?若公子是藥師,令師想必是位修為高深的修仙者吧?”
    他頓了頓,視線又落回雪蓮上,“能取得這般稀世藥材,公子定非尋常之人。”
    簡漾沒接話,隻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淡淡掃過他掌心的“仙草”,眼底情緒不明。
    這時,一旁的青岩上前半步,對著其康躬身道:“回將軍,我家公子自幼患有口疾,無法言語,還望將軍莫要見怪。”
    其康這才仔細打量簡漾。
    對方眉眼清俊,竟與自家小兒有幾分相似,可惜是個不能開口的。
    可轉念想到那株千山雪蓮,他又壓下了惋惜:這雪蓮可是百年難遇的奇世珍寶,今日獻上來,比殿中所有人獻上的珠寶、靈器加起來都要貴重。
    他不肯放過追問的機會,又看向簡漾:“那公子可知,你獻上的這株是何物?算得上何等仙草?”
    簡漾垂眸瞥了眼那株枯草,心裏冷笑。
    這東西在他的儲物容器裏堆得滿當當,想要多少有多少,哪是什麽稀罕物。
    他麵上卻配合地搖了搖頭,擺出一副全然不識的模樣。
    見他這般反應,其康心中暗喜:原來他們竟都不認得這千山雪蓮!如此一來,這珍寶便能名正言順地歸自己所有了。
    他當即揮手,讓人將那株雪蓮小心收好帶下去,隨後緩步走到簡漾麵前,臉上堆起客氣的笑意。
    “公子送了如此貴重的草藥,今日便是我府中最尊貴的客人。”說罷,立刻命人端上滿桌山珍海味。
    簡漾目光匆匆掃過桌上的菜肴,哪裏猜不出其康的算盤。
    他故意說不認得,其康才敢放心將雪蓮占為己有。
    若是他方才說破這是千山雪蓮,怕是其康反倒要怕他反悔,連這頓飯都未必肯好好招待。
    他端起麵前的茶杯,指尖摩挲著杯沿,眼底掠過一絲譏誚:這人,倒會做些假模假樣的功夫。
    簡漾被奉為上賓,引至後院的茶亭落座。
    其康緊挨著他坐下,兩人距離近得有些刻意,那雙總在暗中打轉的眼睛,瞧著便透著幾分算計。
    簡漾端起茶盞的指尖頓了頓,心裏門兒清,這杯茶,絕不是白喝的。
    亭內靜得很,按這裏的規矩,長輩開口前,晚輩隻能靜坐。
    其康盯著簡漾的側臉,越看越覺得此人不一般。
    他坐姿挺拔,周身似有若無地縈繞著一股沉斂的氣度,竟隱隱帶著幾分帝王般的矜貴。
    那感覺說不透,不招人厭,反倒讓人覺得安心,莫名就信了他不是奸邪之輩。
    沒繞幾句虛話,其康便言歸正傳,語氣帶著試探,目光卻緊緊鎖著簡漾:“公子可知,那千山雪蓮……可有尚未枯萎、正值盛開的活株?”
    這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要的不是枯株,是帶著靈氣的上等活雪蓮。
    一旁的琉青璃也看出其康的心思,不等簡漾回應,立刻開口解圍:“伯舅,您就別為難他了。
    您方才都說這雪蓮是稀世珍寶,他又去哪給您找帶著靈氣的活株?還要是盛開的,這也太強求了。”
    其琛聽了琉青璃的話,沒立刻接腔,隻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卻沒壓下他心底的盤算。
    他盯著簡漾的目光沉了沉——這人絕沒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
    要知道,一株千山雪蓮,足以讓尋常修士省去數十年苦修,直接將修為推至上乘境界,這般逆天的功效,他早有耳聞。
    十幾年就是在那雪山上匆匆見過一次新鮮的雪蓮,那時候的他不識物。
    而後幾年他從旁人的隻言片語裏,拚湊出這雪蓮更多的傳說。
    生於極北萬仞冰峰之巔,通體雪白,花瓣邊緣凝結著冰晶,蓮心藏著一顆“萬靈珠”。
    它是所有草木生靈的本源,能讓枯萎的靈根重煥生機,也能讓凡草進化為靈植 修士若以其花瓣泡茶,可與萬靈溝通,聽懂鳥獸之言。
    若服下萬靈珠,甚至能獲得“草木之心”,修煉速度提升百倍。
    但雪蓮極寒,采摘者需以自身精血溫暖蓮身,否則會被寒氣凍僵,與冰峰融為一體。
    其康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目光落在簡漾身上,疑竇更深——他必須查清這人的底細。
    若是這枯雪蓮是他親自采摘,那便意味著對方絕非普通凡人。
    要知道,千年雪蓮生長之地必有靈獸守護,尋常修士連靠近都難,更別提采摘。
    既能得手,說不定還知曉其他雪蓮的下落——畢竟這等天材地寶,斷不會隻生一株。
    可若是雪蓮是旁人所贈,那這人的背景便更不簡單了。
    能隨手拿出千年雪蓮的,他的師父或是親人,定是修為深不可測的修仙者,絕非塵世中人。
    想到這裏,齊康喉結動了動,心底的渴望愈發濃烈。
    若是能從他這裏得到一株活的千年雪蓮,取其萬靈丹一同煉化,給琛兒服下, 琛兒的修為定會一日千裏,直接邁入高階境界。
    到那時,整個將軍府便能在這亂世中穩穩立足,再無人敢輕易招惹。
    簡漾端著茶盞,眼角餘光瞥著其康那雙滴溜溜轉的眼睛,眸底掠過一絲了然——這人心裏的小算盤,打得隔著老遠都快聽見響了。
    無非是想打他手裏雪蓮的主意,說到底,還是為了那個養子其琛。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其康臉上的急切與算計,心裏暗忖:看來這其康是真把其琛當親兒子疼了。
    隻是……簡漾指尖微頓,心裏忽然浮出個念頭:若是將來其琛反水了,得了好處,背叛其康,這老將軍又該如何自處?
    畢竟,人心隔肚皮,誰又能保證,那被寄予厚望的男主,會不會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
    “好了,這事咱們暫且不議。”
    其康話鋒一轉,目光卻立刻黏在簡漾身上,臉上的嚴肅褪去,堆起幾分刻意的諂媚。
    “公子瞧著與我家小兒年歲相仿,若是不嫌棄,不如在將軍府多住幾日?”
    “也好讓我好好答謝公子送的藥材——那可是實打實的稀世珍寶,比旁人送來的那些凡品強出百倍不止。”
    這話剛落,一旁的青岩臉色驟然沉了幾分,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攥緊,目光直直看向簡漾,帶著明顯的不讚同。
    簡漾指尖在茶盞沿輕輕劃了圈,垂眸思索片刻,再抬眼時,對著其康緩緩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
    青岩桌下的手瞬間捏得更緊,指節泛白,眼底掠過一絲急色與慍怒。
    他怎麽也沒料到,簡漾竟真的會答應留在這將軍府——這其康心思昭然若揭,留在這裏,無異於羊入虎口。
    滿室裏最藏不住喜色的,當屬琉青璃。
    她先前還擔心伯舅會不喜十七,果然,她看中的人,走到哪兒都該是受歡迎的。
    她偷偷抬眼,視線一轉,卻撞進其琛沉鬱的神色裏。
    其琛指尖抵著桌沿,眉峰微蹙,顯然沒半分開心。
    他太清楚父親的心思,無非是想借著留客的由頭,纏上簡漾要雪蓮、探底細。
    可那簡漾……其琛喉結輕滾,心裏莫名竄起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憋悶。
    明眼人都能看出將軍府是個套,他卻偏要往裏跳,這舉動,是真蠢,還是故意為之?
    其琛望著簡漾,指尖無意識地收緊,連自己都沒察覺,那份不舒服裏,竟摻了點不易察覺的擔憂。
    其琛的動作快得讓人猝不及防——他猛地起身,雙手交疊拱手,脊背挺得筆直,聲音清冽地打斷其康:“父親,孩兒以為此舉不妥。”
    滿室目光瞬間聚在他身上,他卻隻望著其康,語氣斬釘截鐵:“這兩位公子同孩兒素不相識。將陌生人留在府中多日,恐生變數,於府中安危不利。”
    這話聽著是當眾拆台、要趕人走,可其琛垂在身側的手卻悄悄攥了攥——他哪裏是要趕人,分明是想護著。
    這將軍府的水有多深,父親心裏打的那些算盤,他比誰都清楚。
    簡漾就這麽答應留下,無異於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他實在怕這人栽在這裏。
    其琛壓下心頭翻湧的其他情緒,指尖掐了掐掌心,暗自告誡自己:琉青璃那丫頭滿心滿眼都是簡漾,就算看在她的麵子上,也得把這兩人從父親的算計裏摘出來。
    其康的臉色瞬間沉得能滴出水來,其琛話音剛落,他猛地抬手,將手中的酒盞狠狠摜在桌案上。
    “哐當”一聲脆響,酒液混著碎瓷星子濺出來,順著桌沿往下淌。
    “琛兒!”他聲音裏滿是壓不住的怒火,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為父在同貴客說話,你也敢插嘴?怕是這些年學的規矩,都忘到腦後去了!”
    其琛身形微頓,緩緩側身垂首,衣袖遮住眼底情緒,語氣聽著帶了幾分歉意,話鋒卻轉得更硬:“孩兒不敢忘規矩,隻是……這兩位公子與孩兒實在不熟,強行留客本就失禮。
    何況他們身份低微,與咱們將軍府來往過密,傳出去難免惹人非議。”
    這話落在旁人耳裏是嫌惡,琉青璃卻瞬間懂了。
    琛哥哥哪裏是嫌十七身份低,分明是怕父親的算計要害了人,才故意說重話想逼走他們。
    她攥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心裏又急又慌,卻不敢貿然開口。
    如今她要是再站出來維護,伯舅肯定會更加動怒。
    其康隻冷冷掃了他一眼,轉頭就衝門外高聲吩咐:“來人!去把東跨院那幾間上等客房收拾出來,再傳膳房,往後每日按貴客的規格備餐,務必把兩位公子招呼周到。”
    說完,他才又看向簡漾,臉上重新堆起笑意,仿佛方才的怒火從未出現過:“兩位公子放心,在我府中,定不會委屈了你們。”
    其康這態度,明擺著是鐵了心要把簡漾和青岩留在府中,任誰勸都沒用。
    其琛站在原地,望著父親轉身時不容置喙的背影,心底第一次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厭惡——那是對父親步步算計的反感,更是對自己護不住人的無力。
    沒等他心緒平複,其康的聲音傳來:“琛兒,你跟我來。”語氣冷硬,顯然是要單獨“教育”他。
    其琛攥了攥拳,終究還是壓下情緒,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這邊父子二人剛走,青岩就按捺不住了。
    他湊到簡漾身邊,壓低聲音急道:“你怎麽還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其康明顯是圖你手裏的藥材,你真答應留下,要是拿不出他要的東西,他不會放過你。”
    簡漾指尖撚著茶杯蓋,輕輕刮著杯沿,臉上依舊是那副悠哉的模樣,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自然清楚其康的心思,不就是株活雪蓮,大不了再去那雪山偷幾朵過來不就行了,反正那靈獸打不過他。
    他真正在意的,是這將軍府裏的人。
    男女主都在這兒,正好省了他再去別處找。
    再者,那小竹林他早就住膩了,這深宅大院裏藏著的秘密,可比竹林有意思多了。
    就算到時候將那雪蓮尋來了,有沒有命用的上還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