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漾臉上假意帶著幾分疑惑，目光落在其琛懷中的人身上，開口問道：“想必這青璃，就是小將軍懷裏這位吧？”
    其琛垂眸看了看懷中仍在昏迷的琉青璃，語氣平靜地應道：“正是。”
    話音剛落，簡漾便順勢說道：“在下略懂醫術，若是方便，我可以幫郡主看看情況。”
    “郡主”二字入耳，一旁的楚琰手指猛地攥緊。
    直到此刻，他才瞬間反應過來——簡漾果然是衝著這郡主來的，眼下主動提出看病，不過是想找個由頭接近他們罷了。
    其琛並未察覺楚琰的異樣，思索片刻後對簡漾頷首：“那便麻煩漾之公子了，隨我一同回將軍府，再為她診治吧。”
    其琛看向簡漾，語氣誠懇又帶著不容拒絕的熱絡：“何況公子與我們有救命之恩，今日定然要邀你進府，好好重謝一番。”說罷，他又轉頭看向一旁的楚琰，拱手補充道，“還要多感謝這位公子送我們一程，為表答謝，不如一同去府中坐坐？”
    簡漾心中所思被楚琰猜到，知道對方去將軍府是有目的地，他麵上卻不動聲色，隻順著話茬應道：“那便麻煩小將軍了。”
    馬車軲轆碾過青石板路，緩緩駛向將軍府。
    府門處早已有人等候，聽聞小將軍一行人歸來，青岩第一個快步迎了出來，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尋著簡漾的身影。
    可當視線落在簡漾身上，看清對方的模樣與神態時，青岩眼中的期待驟然褪去，總感覺怪怪的。
    他定了定神，轉身走到他麵前，眼神仔細地掃過對方，似要確認他是否安好。
    正當他抬手想更近一步查看時，賀麟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避開了他的觸碰。
    這細微的動作讓青岩心下一頓，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壓下心頭的異樣，聲音帶著幾分急切問道：“為何今日才回來？可是路上出了事？你可有受傷？”
    賀麟隻是輕輕搖了搖頭，沉默著。
    他垂眸間，早已察覺周遭幾道隱晦的目光——那些目光並非落在自己身上，而是緊緊鎖著一旁的簡漾。
    簡漾立在那裏，臉上雖覆著一麵銀紋麵具，遮住了大半麵容，可即便如此，在熙攘人群裏，大家目光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落。
    眾人的目光焦著在他身上，還有一層更深的緣由——他周身散出的氣質，竟比其琛還要像久居上位的權貴。
    其琛本就是京中有名的世家公子將軍獨子，衣飾華貴，舉手投足間帶著養尊處優的矜貴，大家見了都要敬三分。
    可眼前這人，雖隻露著半張臉，連衣料都隻是素雅的，他立在那裏，不刻意挺直脊背，卻像天然占了上風。
    這般氣度，竟比實打實的權貴其琛，還要更勝一籌，也難怪眾人移不開眼。
    簡漾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今日這將軍府不知又在搞什麽熱鬧，來了不少人。
    周圍不少人都將目光放在他身上，他隻淡淡瞥了賀麟一眼，眼神裏藏著無聲的提醒：莫要暴露。
    就在這時，府內傳來一陣腳步聲，大家見狀紛紛讓出一條道。
    其康身著常服，身後跟著兩個端著東西的丫鬟，腳步匆匆地迎了上來，語氣帶著幾分責備與關切：“去黑市辦事，怎的今日才回來？可是在那邊出了什麽岔子？”
    其琛立刻上前一步，拱手躬身回道：“父親，並無大礙。”
    “隻是當時天色已晚，我們便在閣樓歇了一晚，想著今日再返程。誰知路上遇到些麻煩，青璃也因此受了傷。”
    其康這才注意到其琛懷中昏迷的琉青璃，見她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當即沉聲道：“快，先把郡主帶下去好好照料。”身旁的下人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琉青璃退了下去。
    待安置好青璃，其琛才側身引薦：“父親，這兩位是我在黑市認識的朋友。這位公子是位醫師，身旁這位是他的同伴楚琰。”
    其琛的眉頭瞬間皺起，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他素來不喜將外人帶入將軍府，在他看來，無用之人留在府中，萬一存了歹心，便是隱患。
    他冷聲道：“琛兒，過幾日就是科舉殿試了，府中繁忙，咱們將軍府，沒時間招待客人。”
    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不歡迎她們。
    其琛連忙上前解圍：“父親息怒。並非孩兒隨意帶人，這位公子身手了得，此次若不是他出手相救，琛兒恐怕難以活著回來見您。
    況且青璃傷勢頗重，也需仰仗簡公子醫治。”
    “哦？”老將軍聞言，眼神立刻變了，看向簡漾的目光多了幾分探究與鄭重，“這麽說，閣下是位高手？”
    要知道，其琛自幼習武，尋常江湖好手都難入其眼，更別說讓他親口稱一聲“高手”。
    其康心中暗道：這人絕不像表麵看起來那般簡單，往後倒要多留意幾分。
    見簡漾神色淡然，不似作假，他臉上的冷意瞬間散去，換上了幾分熱絡的笑意，“既是琛兒的救命恩人，那自然該以厚禮相待。快，裏麵請，咱們進府裏細說。”
    老將軍臉上的冷意還未完全消散，熱絡的笑意已迅速堆了上來，伸手就往府裏引。
    “看幾位風塵仆仆的，想必還沒用膳吧？快進來，我早已命人備好了飯食。”說著又轉向簡漾與楚琰，語氣愈發客氣，“這二位公子，我也讓人把房間安排妥當了，今日便在府裏歇下，好好緩一緩。”
    話落他又想起什麽，目光落在簡漾身上，帶著幾分懇切：“青璃那丫頭，瞧著傷得不輕，後續還得麻煩閣下多費心，幫她好好看看。”
    簡漾微微頷首，抬手拱了拱手，聲音平穩：“那是自然，那就多謝將軍款待了。”
    這一聲剛落，一旁的青岩卻猛地抬頭，目光直直鎖向前麵那個背影。
    這聲音……太耳熟了，像是在哪聽過。
    他攥緊了手指，眉頭緊緊蹙起——眼前人戴著麵具，看不清真容，可這音色，竟與那日在往生閣裏聽到的、那道空靈縹緲的聲音極為相似。
    他心頭一跳，指尖微微發顫，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莫非是……
    青岩的目光在簡漾身上停留許久，眉頭卻越皺越緊，方才冒起的念頭又被他壓了下去——不對，感覺不像是往生閣的人。
    他暗自思忖：畢竟那往生閣的閣主，向來深居簡出，聽說連閣樓的門都極少踏出，如今怎麽會突然跑到將軍府來？
    還以“醫師”的身份，跟著其琛一同進來？
    他攥著衣擺的手指又緊了幾分，眼底的疑惑更重：這人到底是誰？若真是往生閣閣主，他這般屈尊降貴來到將軍府，又意欲何為？
    青岩望著簡漾的背影，指尖無意識地蜷了蜷。
    那人身上縈繞的氣息，竟讓他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正看得出神時，卻見身旁的賀麟猛地停了腳步。
    他心頭一怔，也跟著頓住，疑惑開口：“怎麽了？”
    話音未落，便撞進賀麟驟然轉來的目光裏。
    那雙眼眸裏沒了往日的溫和，隻剩一片冰冷，還裹著幾分駭人的狠戾，直直朝他投來一個警告的眼神。
    青岩猛地僵在原地。
    這眼神太陌生了，陌生到讓他恍惚覺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
    更讓他心頭發寒的是，那眼神裏的寒意幾乎要將人裹住，像是下一秒就要將他生吞活剝——為何會對他露出這樣的眼神？
    青岩與賀麟還僵在原地，前頭的簡漾卻已察覺身後沒了動靜，腳步驟然頓住。
    他轉過身，目光精準落在賀麟身上，眉頭微蹙，眼尾掃過的眼神帶著明顯的警示——那一眼，分明是在告誡賀麟別無端生事，更別露了破綻。
    賀麟對上那眼神，方才眼底的狠戾瞬間斂去，隻餘下幾分收斂的順從，快步跟上簡漾他們一行人的腳步。
    簡漾見狀，才轉身繼續往前走，心裏卻忍不住腹誹：這賀麟真是沉不住氣，青岩本就疑心重，方才那一下若是被瞧出半分不對勁，指不定要鬧出多大的亂子。
    兩人剛跟上，便見其康引著眾人往府內深處走，不多時便到了裏屋大堂。
    掀開門簾的瞬間，滿室飯菜香氣撲麵而來，堂中竟擺了三張大桌，碗筷整齊碼放，顯然是早有準備。
    簡漾掃過滿堂或拘謹或熱絡的年輕人，心頭頓時明了。
    其康先前提起的科舉殿試，怕不是成了這些人“走門路”的由頭。
    這哪是什麽赴宴，分明是借著吃飯的由頭，給考官塞錢消災、謀求功名。
    他暗自冷笑：原來如此，竟是明目張膽的賄賂作弊。
    難怪今日將軍府這般熱鬧，來了這麽多年輕麵孔，怕都是衝著那場殿試來的。
    眾人入座，簡漾卻忽然上前一步，對著其琛略一拱手：“小將軍，郡主傷勢未愈，我去瞧瞧她的情況，也好放心。”
    話音剛落，其琛便頷首應道：“正合我意，我也去看看青璃。”說罷，便示意仆從引路，率先往內院走。
    簡漾緊隨其後——他可不想留在大堂，看著那些人明裏暗裏行賄賂之事。
    這些朝堂醃臢事，本就輪不到他一個“普通人”插手，他也沒那個能力管。
    兩人很快到了琉青璃的房間，隔著紗簾，能瞧見榻上的琉青璃臉色已比先前緩和許多。
    簡漾卻還是依著規矩，上前裝模作樣地為她把了脈，又問了幾句傷勢情況，一套流程走得滴水不漏。
    末了，他才緩緩開口：“郡主脈象雖穩，但內傷需慢慢調理，我需回去研製幾副丹藥，可能要多花些時日。”
    其琛立刻接話，語氣帶著幾分懇切：“無妨，將軍府已為公子備好客房，公子想待多久便待多久，隻要能治好青璃就好。
    何況，公子先前對我有恩，這幾日便當是我略盡地主之誼。”
    簡漾望著其琛離去的背影，心裏自有一番計較。
    以其琛的性子，本不是會對人這般禮遇的角色，如今這般客氣，多半是在懷疑他的身份。
    而大堂這邊，氣氛卻透著幾分凝滯。
    賀麟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身旁的青岩卻沒了先前的熱絡，眉宇間滿是探究。
    他總覺得眼前這人有些不對勁，方才那抹狠戾的眼神太過紮眼，絕非平日模樣。
    青岩心下存疑，悄悄運轉靈力，指尖凝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氣流，探向賀麟周身。
    他想查查，他是不是被什麽外力或靈力操控了。
    可靈力掃過一圈，卻毫無所獲，他身上除了自身的氣息，再無其他異樣。
    這結果讓青岩更困惑了：明明沒有外力幹涉，剛才那眼神為何會那般陌生？還是說眼前這人根本不是簡漾。
    其琛剛踏出琉青璃的閨房，腳步聲在長廊青磚上敲出輕響，人卻已在心底喚道：“查得怎麽樣了？簡漾到底是什麽身份？”
    腦海裏沉寂片刻，才傳來係統扭捏的聲音：“宿主……查不出來。我這邊沒有任何關於他的信息。”
    其琛腳步猛地頓住，長廊盡頭的風卷著落葉掠過，他眉頭擰得更緊，語氣裏滿是難以置信：“連你也查不到？你不是說自己無所不能嗎？”
    “我、我確實能查很多東西。”鸚鵡形態的係統聲音透著幾分慌亂，又帶著點委屈，“但這個人不一樣，有一股外力死死阻隔著，我根本沒法往下探究。我級別再高，遇上這種情況也束手無策。”
    其琛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攥緊，心底對簡漾的疑惑瞬間翻湧得更甚。
    他先前對簡漾那般恭敬，隻是想先留住這人，可如今連號稱能探遍三界信息的係統都查不到半點線索，這人的身份，遠比他想象中要神秘得多。
    沒錯，其琛並非隻活了這一世。
    上一世，三界大戰席卷天地，他不過是戰場上渺小的犧牲品，後麵隻落得個屍骨無存的淒慘結局。
    可命運偏給了他重來的機會。
    重活一世，一個自稱“係統”的東西憑空出現，說要助他登頂，讓他成為這世界真正的主角。
    也是那時，其琛才知道，自己所在的天地，不過是一本早已寫定結局的話本。
    但這又如何？
    他攥緊了係統這根救命稻草，誓要改寫上一世的憋屈命運。
    憑借著對“話本”的了然於心，他步步為營，如今成了風光無限、人人敬畏的小將軍。
    一切都該照著上一世走，他會順著既定的軌跡，一步步走向更高處。
    可變故卻悄然發生——憑空多了兩個本不該存在的人。
    起初，他以為“簡漾”是那個脫離軌跡的意外，畢竟上一世的記憶裏，從未有過這麽一號人物。
    可沒等他摸清“簡漾”的底細，這個修為高深的漾之又橫空出世。
    這兩個人，是他拚盡全力回想，也毫無印象的存在。
    他們像兩顆突然闖入棋盤的棋子，打亂了所有他已知的命運走向，也讓其琛心底那點因“知天命”而生的篤定，漸漸被不安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