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命殘章 血燼書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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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漾垂眸撚了撚指尖的玉佩,眼底掠過一絲淡得幾乎看不見的了然。
    心裏暗忖:但說來說去,終究還是為了那其琛。這般為兒子籌謀後路,倒也算個合格的後爹。
    簡漾指尖觸到玉麵微涼,抬眼時語氣恭敬卻不諂媚:“多謝將軍抬愛,將這般珍貴之物贈予在下。”
    他頓了頓,話鋒轉得幹脆,“將軍想要的東西,在下心裏清楚。你放心,那雪蓮我定能為你帶回——不過是株靈植,守護它的靈獸,還不是我的對手。”
    這話落音,其康臉上才露出了笑意,對其康而言,這玉佩確實算府中珍品,可將軍府寶物眾多,它不過是其中之一,遠稱不上“最珍貴”。
    他本就沒打算真將重寶交予一個外人,這番做派,不過是想先唬住這人。
    可不其康知道,簡漾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這玉佩裏藏著的靈力陣法,隻適用於領兵打仗之人,於專精術法的自己而言,根本毫無用處,收下也不過是承了份表麵情誼。
    正想著,他掌心裏的玉佩忽然泛起細小紅絲,妖氣如遊蛇般漸漸浮現,紅得越來越紮眼,卻被他不動聲色地壓了下去。
    另一頭,牽機正坐在山洞深處。
    周遭的岩壁都是熟悉的模樣,可曾經陪他的人,早已沒了蹤跡。
    他指尖撚著訣,忽然蹙眉——放出去附著在玉佩上的妖氣,竟有了一絲微弱的波動。
    有人在壓製那妖氣,而且修為不低。
    “想不到……”他低喃一聲,眼底掠過抹詫異,一時猜不透是誰動了玉佩。
    將軍府裏,簡漾已和其康說起了去極寒之地的事。
    “那雪蓮長在冰原深處,我一人前去倒也可行,隻是路上恐有變數。”他話裏留了餘地,果然見其康眼珠一轉,順著話頭道:“不如讓阿琛他們跟著一同去?也好讓他們多些曆練。”
    簡漾心裏當即清楚——其康哪是想讓其琛曆練,分明是打著讓自己收其琛為徒的主意。
    他暗自嗤笑:就其琛那點修為,想做他的徒弟,還差得遠。
    更何況,他有賀麟了,若是真收了其琛,那賀麟指不定要鬧到天上去,非把他氣死不可。
    於是簡漾順著話鋒應下,語氣卻留了分寸:“帶小將軍出去遊曆一番倒無妨,也算增些見識。隻是我本就是江湖人,其他沒想過……”他故意頓了頓,“望將軍不要為難。”
    其康聽了卻不著急,隻當這是早晚的事。
    在他看來,若能把這人留在將軍府,將來說不定能成府中一員大將,這點耐心,他還耗得起。
    ——
    夜色漸濃,府中燭火逐一熄滅,簡漾直接進了賀麟的房間。
    他夜視極佳,目光掃過屋內,一眼就看見床上蜷縮著的身影。
    他放輕腳步,一步步朝床邊挪去。
    剛走到床沿,原本熟睡的人忽然動了——賀麟猛地睜開眼,下一秒直接從床上彈起,帶著滿身的暖意撲過來,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個熊抱。
    賀麟的胳膊勒得極緊,簡漾胸口都覺出幾分悶意,他抬手抵上少年的額頭,指尖靈力微動,兩人意識瞬間沉入識海。
    剛站穩,賀麟就活蹦亂跳地撲過來,又要抱他。
    簡漾側身避開,皺眉道:“以後別隨隨便便抱來抱去,成何體統?”
    “可那身體不能說話!”賀麟急得攥住他的衣袖,眼底滿是急色,“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怕你被那個老不死的算計,怕你出事。”
    “擔心我?”簡漾挑眉看他,語氣帶了點無奈,“你怎麽不先擔心擔心自己?”
    賀麟卻忽然笑了,湊得更近了些:“你在生氣嗎?”
    “我沒有。”簡漾沉下聲,“那本就是你的身體,你想出去我明白,但我早說過,操之過急會走火入魔,得不償失。”
    這話落音,賀麟臉上的笑意瞬間褪去,垮著肩往後退了半步,聲音也低了下去,滿是委屈:“你就是生氣了,怪我之前跑出去。你是不是不想看見我?還是……你擔心我占了那具身體,你就沒地方去了?”
    賀麟頓了頓,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你要是喜歡那副身體,我給你就是,我不出去了,一輩子待在識海裏也沒關係。”
    簡漾猛地一怔,顯然沒料到賀麟會這麽想。
    他上前一步,輕輕拉住少年的手,語氣放軟了些:“別胡思亂想。我說了沒生氣,那身體本就該是你的,你想出去是人之常情。”
    “隻是現在不是時候,神魂強行融合對你損傷極大,日後出了岔子,我可幫不了你。”
    話音剛落,賀麟就又撲過來抱住了他。
    其實他心裏清楚,簡漾根本沒真的生氣,方才那番委屈模樣,不過是故意裝的。
    他早就摸透了,眼前這人吃軟不吃硬,多撒點嬌、裝裝可憐,對方總會軟下心來。
    簡漾被抱得動彈不得,隻覺得身上像掛了個甩不掉的小掛件。
    日子久了,竟也慢慢習慣了。
    他抬手拍了拍賀麟的背,聲音裏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暖意:“這次出去,表現得不錯。”
    他沒明說“不錯”在哪裏,賀麟卻懂。
    簡漾原以為,賀麟見了其琛,定會想起小時候的恩怨,忍不住動怒。
    畢竟從前的賀麟,提起其琛時,眼底總帶著化不開的恨意,可這次見麵,賀麟卻半分情緒都沒露,隻當其琛是個無關緊要的透明人。
    簡漾輕輕推開賀麟,雙手按在他肩上,目光直視著少年的眼睛,語氣褪去了平日的溫和,多了幾分嚴肅。
    “但你得知道,一旦暴露,麻煩就大了。”他頓了頓,聲音沉了些,“我現在用著別人的身體接近你,你我性格差得太遠,稍有不慎就會露餡。”
    “我在將軍府還有事要辦,所以你必須回識海裏待著,等我把事情了結,你就能立刻回到自己的身體,明白嗎?”
    賀麟明明還活著,他卻占著這具身體在外行事,哪怕有再多理由,也沒法真的心安理得。
    賀麟望著他認真的模樣,方才的委屈漸漸散去,垂了垂眼,輕聲道:“你想用就用吧,我以後不任性了。”隻是話音剛落,他又抬眼看向簡漾,眼神裏帶著點懇求,“就是……你能不能多進來看看我?這裏冷冰冰的,我不想一個人待著。”
    簡漾看著他眼底的期待,沒再多說什麽,隻彎了彎唇角,語氣軟下來:“好,我答應你,以後常來看你。”
    他話鋒一轉,又叮囑道,“等過兩日我拿回雪蓮,你就得乖乖回識海深處。這兩天你千萬記住,絕不能暴露身份。我已經把我平日的習慣、喜好都寫在竹簡上了,尤其是對青岩——”
    他特意加重了“青岩”兩個字,“要是被他察覺出異樣,以他的謹慎性子,定會刨根問底,到時候就麻煩了。”
    這話剛說完,賀麟的臉色就沉了下來,語氣帶著點悶悶的不悅:“我不喜歡你提別人的名字,你跟他們關係很好嗎?”
    簡漾無奈地歎了口氣,耐著性子哄道:“青岩跟我相處了好幾年,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很好的朋友。他看著冷淡不好相處,其實心細得很,人也靠譜。”
    “那我呢?”賀麟立刻追問,眼睛緊緊盯著他,帶著點不服氣的較真,“我在你心裏,又怎麽樣?”
    簡漾被他這副模樣逗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語氣裏滿是溫柔:“你也很好,在我心裏,自然是不一樣的。”
    聽到這話,賀麟眼底瞬間亮了,嘴角彎起個明晃晃的弧度,方才的委屈一掃而空。
    他湊上前,又追問:“那你接下來要去哪裏?會不會有危險?”
    簡漾語氣帶著安撫的篤定:“別擔心,在我這兒,再大的危險也算不上危險。你顧好自己就夠了,不用替我操心。”
    賀麟癟了癟嘴,雖還有些不放心,卻還是乖乖應了聲:“好吧。”
    次日天剛亮,府外就傳來宣旨的動靜。
    試點考試正式開始,而其康奉了皇命,擔任此次監管,替皇上督辦事宜。
    府外已停了輛馬車,其琛見狀,瞬間明白了此行目的。
    此次同行的除了他和其琛,還有一名暗衛,而簡漾還特意帶上了剛從往生閣回來的楚琰。
    四人同行,前路雖不知有多少變數,但有簡漾在,眾人心裏都多了份底氣,隻覺此行定然安全。
    這時,琉青璃從府內走了出來。
    見外麵車馬齊備,她拉著下人打聽,才知眾人要去雪山取雪蓮。
    她心裏頓時揪緊,既擔心其琛,又怕那個人在路上對他不利,稍作思索,便快步追了上去,揚聲道:“我跟你們一起去!我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話音剛落,其康就上前一步攔住了她,語氣帶著幾分不耐:“小丫頭別添亂,你傷剛好,帶著你隻會連累他們,老老實實待在府裏。”
    琉青璃卻沒理會其康,隻定定看向簡漾。
    她始終覺得這人目的不純,必須親自跟著才能放心。
    她上前一把拉住簡漾的衣袖,將他拽到一旁,壓低聲音,語氣帶著狠勁:“我不管你有什麽目的,若是敢在路上動琛哥哥一根頭發,我定要踏平你們往生閣。”
    她看不清簡漾臉上的表情,隻能感覺到對方周身的冷靜,仿佛她這番狠話不過是一陣風,半分震懾力都沒有。
    沉默在兩人間漫開一瞬,簡漾才緩緩開口,語氣平靜得聽不出波瀾:“郡主這麽擔心他,放心,我不會對他做什麽。況且,我這難道不是在幫你嗎?”
    “幫我?”琉青璃猛地回過神。
    是啊,十七拿不出雪蓮藥材,如今眼前這人不僅知道雪蓮位置,還願意替他們去取。
    可疑惑隨即湧上心頭:他為什麽要幫十七?為什麽要平白出力?警惕心仍沒放下,她冷聲道:“你們往生閣向來做些見不得光的事,你說幫我,這裏麵定有你的算計,定是想利用我們。”
    “我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敢傷害他們分毫,我琉青璃拚了命也不會放過你們。”
    說完,她沒再看簡漾,轉身就走。
    簡漾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眼底掠過一絲了然——這還是第一次見琉青璃如此動怒,看來是真真切切把其琛放在心上了。
    他暗自腹誹:果然男女主還是得從小一起長大,這情誼才夠深。
    沒等他多想,眼角餘光就瞥見不遠處的賀麟正盯著自己,臉色陰沉得嚇人。
    簡漾對著他無奈地笑了笑,沒再多說,轉身跟著其康等人上了馬車。
    馬車內部寬敞得很,可車廂裏的四人卻都是寡言性子,氣氛一時有些安靜。
    那名暗衛臉上覆著黑麵具,自上車後便一言不發,像尊沒聲息的雕像。
    簡漾從懷中摸出一幅地圖,手指在上麵隨意點了點。
    這地圖本就是他隨手畫的樣子貨,以他的神力,想探知雪蓮位置不過是轉念間的事,此刻這般動作,不過是在眾人麵前做做戲。
    他之所以幫其琛取雪蓮,說到底是為了讓這位男主順利提升修為。
    這本就是男主的必經之路,哪本龍傲天劇本裏,男主不得遊曆一番、偶遇寶物、原地升級?
    跟打怪攢經驗也沒什麽兩樣。
    更何況,他猜其琛八成也有自己的“外掛”,說不定早就知道雪蓮在哪了,如今配合著演戲,不過是想探他的底細罷了。
    “倒還算聰明。”簡漾在心裏輕嗤一聲。
    但這些都不是他最在意的。
    此刻簡漾滿腦子想的,隻有如何平息那場即將席卷三界的大戰。
    他本不想插手這世間紛爭,可在這個世界待得久了,對身邊的人、事早已生出了感情。
    他實在不願看到生靈塗炭、熟悉的人慘死的景象,若有機會阻止,他定會試一試;可若真是天意難違,那便也隻能聽天由命了。
    車廂裏的沉默被其琛打破,他率先開口,目光掃過身旁的暗衛,向眾人介紹道:“這位是父親身邊的暗衛,身手與修為都極為出色。”
    其琛提及那暗衛時,簡漾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在對方身上多停留了兩秒——這人身上透著股說不出的不對勁。
    他心裏很快有了猜測:這人絕不可能是將軍府的暗衛,要麽是其他勢力安插進來的細作,要麽就是妖族那邊的人。
    再看那暗衛的眼神,空洞得沒有半分神采,與其說他是個活人,倒不如說更像個被人操控的傀儡。
    說罷,他又轉向簡漾,語氣帶著幾分客氣與謙遜:“當然,論本事,自然是比不上公子你的。此次多謝公子願意帶路去找雪蓮,這一路怕是要多麻煩你了。”
    簡漾聞言,指尖捏著地圖的邊角,輕輕將其疊好收進懷中,語氣平淡卻帶著幾分分寸:“先前我與將軍相談甚歡,他既曾了我禮物,如今幫你們尋雪蓮,自然也當是回禮了。”
    簡漾的話音剛落,腰間的玉佩突然傳來一陣異樣——原本隱在玉質裏的妖氣,此刻竟像掙脫了束縛般,愈發肆意地湧動起來。
    他心頭一沉,瞬間猜到了緣由:多半又是牽機在搞鬼。
    一個念頭緊跟著冒出來,讓他不由皺緊了眉:這牽機,該不會順著玉佩裏的妖氣,一路找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