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沉沉壓在崎嶇山道上，唯一的光亮來自前方那家孤零零的客棧。
    黑瓦在昏暗中像伏著的獸，窗欞裏漏出的微光忽明忽暗，非但不暖，反倒像鬼火般晃得人心頭發緊。
    如今這客棧很危險，可再往前找下一家客棧，趕到時怕是要後半夜，可這荒郊野嶺的夜晚，藏著什麽凶險誰也說不準，眼下這詭異客棧，竟成了唯一的退路。
    大堂裏散坐著七八個人，個個敞著衣襟，腰間鼓鼓囊囊，刀柄，見他們進來，隻抬眼掃了一下，目光裏的凶戾像淬了毒的刀，看得人脊背發涼。
    客棧老板娘正用帕子擦著算盤，簡漾瞥了一眼，心裏暗忖這女人和那些粗漢都不是善茬。
    沒等他們多打量，菜就上齊了。
    紅燒肉油光鋥亮，青菜綠得鮮亮，看著倒是誘人，可簡漾鼻尖一動，立刻皺了眉。
    那香氣裏藏著兩股極淡的異味，是迷香混著蒙汗藥的味道。
    想來是對方看出他們身上的修為，怕單用一種藥製不住，才下了雙重劑量。
    正思忖著，老板娘扭著腰走了過來，帕子在手裏甩得花哨“幾位公子，這深山老林的，你們來這兒做啥呀？咱這客棧，可有陣子沒見著客人了。”
    李書榮抬眼，目光掃過旁邊那群刀疤漢子，淡淡開口“他們不是客人？”
    老板娘笑得更甜了，眼波卻黏在其琛臉上，那眼神曖昧得像要滴出水來，聲音也軟了幾分“哎喲，他們是老主顧，哪能和你們這些俊朗公子比？瞧瞧你們這模樣，比城裏的戲子還周正。”說著，那目光在其琛臉上流連不去，幾乎要釘在他身上。
    簡漾在心裏暗笑果然是男主，走到哪兒都自帶“招花引蝶”的本事。
    “各位還沒說，來這荒山野嶺做什麽？”老板娘又追問，“我在這兒做了十幾年生意，說不定能給你們指條近道。”
    “既然是做生意，就管好你的買賣。”楚琰放下茶杯，聲音冷得像冰，“不該問的，別多嘴。”
    老板娘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那副嬌媚模樣“喲，這位公子火氣真大。那你們吃好喝好，不打擾了。”說罷，扭著屁股退了回去，留下一路濃烈的胭脂味。
    簡漾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味道衝得像吞了十斤香粉，和客棧裏的陰森氣混在一起，說不出的怪異。
    李書榮用筷子撥著盤子裏的菜，卻一口沒動，低聲道“今晚這關，怕是不好過。菜裏的手腳，酒裏的門道，大家都清楚。”
    簡漾點點頭，悄悄從袖中摸出幾枚褐色藥丸，分給幾人“這藥能保兩個時辰百毒不侵。”幾人對視一眼，瞬間明白了他的打算，飛快將藥丸咽下，隨後拿起筷子，裝作毫無察覺的樣子，大口吃了起來。
    不過片刻，楚琰身子一歪，先倒在了桌上，緊接著，李書榮、其琛也相繼“昏迷”。
    簡漾最後一個撐著眼皮，晃了晃身子，也倒了下來，大堂裏隻剩下油燈跳動的聲響，和暗處傳來的、若有似無的腳步聲。
    刀疤臉領頭的粗漢子踩著沉重的步子走過來，靴底碾過地麵的聲響在寂靜的大堂裏格外刺耳。
    他瞥了眼倒在桌上的幾人，對著老板娘嗤笑一聲“還吹噓是什麽修士，我看也不過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兩味藥下去，不照樣跟爛泥似的癱著？”
    話音剛落，旁邊一個賊眉鼠眼的漢子湊了上來，三角眼滴溜溜轉著，語氣裏滿是邀功的得意“大哥，這迷藥混蒙汗藥，我可是按放倒一頭牛的量下的，就怕這幾個家夥骨頭硬，特意加了碼，你瞧他們穿的綾羅綢緞，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這回咱們指定能撈一大筆。”
    領頭的刀疤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神掃過其琛幾人俊朗的麵容，語氣裏帶著幾分可惜“可惜了，要是來個年輕姑娘，賣去樓裏還能多賺些。”
    “這幾個小白臉，身上的玉佩、長劍倒是值些錢，就算賣去礦場當苦力，也能換個好價錢。”
    “大哥，您可別忘了！”賊眉鼠眼的漢子突然壓低聲音，湊近了些，“今晚上頭要親自過來取貨，好東西得留著給他們過目，要是咱們私吞了，回頭沒法交代啊！”
    刀疤臉猛地回頭瞪他，聲音陡然沉了下來“你是老大還是我是老大？輪得到你在這指手畫腳？真當自己多聰明？”
    那漢子嚇得一縮脖子，連忙擺手“不不不，大哥，我就是隨口提個醒，您別生氣！”
    刀疤臉沒再理他，衝身後幾個小弟揚了揚下巴“把這幾個都綁起來，拴到後麵的柱子上，看好了，別出岔子。”
    小弟們應了聲，剛要動手，客棧老板娘扭著腰從櫃台後走了出來，塗著紅蔻丹的手一伸，語氣帶著幾分不耐“我的那份呢？別想著獨吞。”她這話一出口，便徹底暴露了與這群漢子是一夥的。
    而此刻“昏迷”在地的簡漾幾人，手指都下意識地動了動，本想趁他們動手時睜眼反擊，可聽到“上頭”“取貨”的字眼，又生生按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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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荒山野嶺的客棧背後竟還藏著勢力，眼下就算衝出去，也無處可去，倒不如繼續裝暈，等“上頭的人”露麵，一並將這夥人口販子連根拔起。
    老板娘接過手下遞來的一袋碎銀，掂了掂，目光卻落在了其琛身上，舔了舔嘴唇，笑著說道“這小子生得真標誌，我倒是挺喜歡。”
    刀疤臉聞言，走過來擋在她身前，冷聲道“長得好看也沒用，大家長要的就是這種細皮嫩肉的，你就算看上了，也沒資格碰。”
    老板娘狠狠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腳，轉身扭著腰進了內堂。
    “昏迷”中的幾人雖身子僵著，心裏卻都打著一樣的算盤。
    與其倉促脫身，不如借著這裝暈的功夫，把藏在背後的“大家長”引出來，看看這深山客棧裏的齷齪事，究竟是誰在背後撐腰。
    長夜漫漫，倒要陪這群人好好“玩玩”。
    一個時辰後。
    簡漾耳邊隻有燭火搖曳的輕響和遠處偶爾傳來的蟲鳴，眼皮沉得快要黏在一起，正恍惚間，忽然聽到客棧外傳來一陣軲轆軲轆的馬車聲，車輪碾過石子路，帶著沉甸甸的壓迫感。
    緊接著，又有金屬碰撞的脆響傳來，像是有人提著刀劍，腳步聲整齊地落在地麵上，密密麻麻，顯然來了不少人。
    大堂裏的刀疤臉漢子們瞬間收斂了散漫，一個個挺直了腰板。
    領頭的刀疤臉更是快步迎到門口，原本凶神惡煞的臉上堆起諂媚的笑，等為首那人跨進門時，他“噗通”一聲單膝跪地，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小的參見太傅大人，您要的‘貨’，都給您備好了！”
    “太傅”二字像一道驚雷，炸在“昏迷”的其琛和李書榮耳邊。
    兩人渾身的肌肉都下意識地繃緊。
    太傅在皇宮之中，向來是德高望重的象征，傳聞中他學識淵博、品行端正，是連皇帝都要敬三分的重臣，怎麽會和這深山裏的人口販賣勾當扯上關係？
    這反差太大，讓他們一時竟有些恍惚，幾乎要控製不住地睜開眼。
    被稱作太傅的莫啟明，身著暗紋錦袍，眉眼間帶著久居高位的威嚴，他掃了眼身旁諂媚的刀疤臉，語氣帶著幾分不耐。
    “今日的貨如何？你們已多日未交貨，莫非這深山老林裏，連個像樣的人都抓不到了？”
    刀疤臉連忙弓著身子回話，臉上堆著討好的笑“並非沒有，隻是先前那些人樣貌粗鄙，實在入不了太傅您的眼。”
    “好在今日來了幾個樣貌極佳的，小的特意留著，就等您來驗看。”
    莫啟明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邁步走向客棧內堂。
    刀疤臉和老板娘忙不迭地跟上去，一人端茶一人遞帕，姿態恭敬得如同伺候主子。
    莫啟明接過茶盞，指尖摩挲著杯沿，淡淡道“把貨帶上來我瞧瞧。若是再沒有上等好貨，這客棧，便不必再開了。”
    刀疤臉剛要應聲去後院帶人，一個手下突然慌慌張張地衝進來，聲音帶著哭腔“老大！不好了！有兩個人跑了！”
    刀疤臉臉色驟變，猛地回頭瞪了那手下一，又飛快看向莫啟明，眼神裏滿是慌亂，他壓低聲音嗬斥手下“閉嘴！小聲點！”
    隨後又轉向莫啟明，躬身行了一禮，強裝鎮定道“太傅莫急，小的去看看情況。那幾人皆是上等樣貌，即便跑了兩個，剩下的也都是好貨，不影響您挑選。”
    莫啟明隻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裏的冷意讓刀疤臉心頭一寒，不敢再多說，轉身急匆匆往後院跑去。
    後院離大堂極近，且安排了好幾個人把守，竟還能讓人跑了，他心裏又氣又慌。
    剛衝進後院，刀疤臉便愣住了。
    隻見地上隻坐著三人，正是簡漾、楚琰，還有暗衛，而其琛與李書榮早已不見蹤影。
    他哪裏知道，其琛和李書榮之所以會提前脫身，是因聽出莫啟明的聲音後心頭一震。
    此人乃是皇宮重臣，與他們素有交集，若是在此地暴露身份，必會牽扯出更多麻煩，唯有先藏起來，暗中觀察再做打算。
    被押著往大堂走時，簡漾心裏暗自嘀咕其琛和李書榮這時候跑，怕不是又想借著這局麵又試探自己。
    正想著，胳膊突然被人狠狠一推，踉蹌著站到了大廳中央，他被“弄醒”了，那些人動作粗魯，眼裏滿是不耐煩。
    客棧大廳裏，莫啟明正端著茶盞慢條斯理地啜飲，錦袍上的暗紋在昏黃燈火下若隱若現。
    他先是掃了眼楚琰，微微點頭，目光隨即落在旁邊戴著麵具的暗衛和簡漾身上，眉頭微挑，開口問道“怎麽還有人戴著麵具？”
    刀疤臉立刻上前一步，諂媚笑道“太傅稍等，小的這就把麵具給他摘了。”說著，伸手就往簡漾臉上探去。
    “你敢動他？”楚琰猛地跨步上前，用肩膀狠狠將刀疤臉撞開，聲音冷得像冰，“別用你的髒手碰他。”
    刀疤臉踉蹌著後退幾步，撞在柱子上才站穩，臉上滿是震驚，他們明明下了迷藥加蒙汗藥，這人力氣竟還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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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座位上的莫啟明像是沒看見這插曲，依舊優雅地喝著茶，隻淡淡開口，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脾氣倒是不小，不過好好調教一番，倒也能用。這個長相，看著還行。”他的目光掠過楚琰，像是在打量一件貨物。
    刀疤臉帶著兩個手下快步上前，死死按住掙紮的楚琰，粗糙的手掌像鐵鉗般箍住他的胳膊。
    簡漾見狀，飛快地給楚琰遞了個眼神，眼下不是硬碰硬的時候，其琛和李書榮多半躲在暗處，像看戲似的等著試探他們的反應，貿然動手隻會落入圈套。
    楚琰讀懂了他的意思，緊繃的身子漸漸放鬆，隻冷冷盯著刀疤臉，沒再反抗。
    這時，莫啟明放下茶盞，緩緩站起身。
    他一步步走向簡漾，錦袍下擺掃過地麵，走到簡漾麵前站定，他的目光落在那銀質麵具上，聲音帶著幾分玩味“這麵具倒是別致，不過我瞧著，你們三人裏，我好像對你更感興趣。”
    簡漾抬眼看向他，心裏暗自腹誹這人看著已有四五十歲，竟還這般“老牛吃嫩草”，心思齷齪得很。
    他沒開口，隻靜靜與莫啟明對視，眼神裏沒有半分怯意。
    莫啟明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銀質麵具，卻沒急著摘下。
    他的目光被麵具下那雙眼睛吸引，瞳孔微微收縮，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癡迷“你這雙眼睛，我很喜歡。”
    莫啟明的手指順著銀質麵具的邊緣緩緩下滑，冰涼的指尖最終落在簡漾的下巴上。
    他稍一用力，便將他的臉強行抬了起來，目光在他露在麵具外的眉眼間流連，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占有。
    一旁被刀疤臉按住的楚琰，指節瞬間捏得發白，骨節凸起像要衝破皮膚。
    他死死盯著莫啟明那隻落在簡漾下巴上的手，胸腔裏怒火翻湧，心裏隻剩一個念頭等會一定先砍了他的手！
    莫啟明的手指仍扣在簡漾下巴上，目光黏在他帶著麵具的臉上，語氣裏帶著一種上位者施舍般的傲慢“不光是這雙眼睛，你身上這份氣質，我也喜歡得很。”
    他微微俯身，聲音壓得低了些，卻更添幾分不容拒絕的逼迫感“不如就做我的人，跟著我，我保你下半輩子錦衣玉食，吃穿不愁。”
    這話像一根刺，紮得旁邊的楚琰呼吸一沉，他幾乎要當場衝上去，這人竟如此明目張膽地羞辱簡漾，簡直狂妄至極！
    而簡漾垂在身側的手悄然攥緊，麵具下的眼神冷了幾分，沒有立刻應答，隻靜靜看著眼前這張帶著貪婪的臉。
    莫啟明的目光焦著在簡漾臉上的銀質麵具上，指尖微微用力，勾住了麵具邊緣的係帶。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隨這動作慢了下來，刀疤臉幾人都開始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出。
    被按住的楚琰則死死盯著那隻手，喉結滾動，不知道為什麽他也開始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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