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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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回家

    商嬌向前奔跑著,奔跑著,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

    哪怕腳下虛浮,頭痛欲裂,陣陣暈眩,她都不曾命令自己停下腳步。

    此時,此刻,她隻想遠離陳子岩,遠離這個她曾愛得最深,卻傷她最深的男人。

    心口烈烈如焚,仿佛已滿目瘡痍,便連眼中的淚,也被焚灼得再流不出來。

    那些曾經的承諾,那些曾經的美好的過往……

    皆止於此時,此刻。

    從此後,她再不會愛他,再不會愛他!

    ——她商嬌,再不會愛陳子岩!

    她這般想著,腳下卻突然踩空,臉麵朝下地重重撲倒在街上,冰冷的汙水中。

    街麵上不知哪家酒樓飯館倒出的泔水,又酸又臭又滿是油汙。她在地上滾了幾滾,忍不住地直泛惡心。

    她伸手,想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從汙水縱流的路麵上站起,卻不知是汙水太滑,還是她的腳太軟,她怎麽也站不起來,隻能拚命而又徒勞地在地上掙紮著,看著汙水滾過她單薄的小襖,如同路邊一隻垂死的癩皮狗般,又髒又臭,一團汙糟。

    好不容易爬到路邊一棵小樹旁,她伸出被跌得磨出血絲的手,一點一點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站起身來,環顧了一下四周,卻終又頹然地坐到地上。

    一股寒意自腳下躥出,突然躥入她的四肢百骸,讓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好冷!

    她竟不知,這大魏的冬天,竟是如此的寒冷,冷得她心髒巨痛,仿佛隨時可能驟停。

    她想回家。

    回到一個溫暖的、有著家人關愛的家裏,喝一碗暖暖的熱湯,聽著家人嘮叨與嗔怪……

    這,才是她想要的幸福。

    可這裏,這大魏,天大地大,卻哪裏是她的家呢?

    城南的小宅?

    不,那是陳子岩的產業,從來不是她的家。

    她愛著他時,為著他一點私心與猜忌,隻能搬入他為她準備的地方,用心經營,將那裏當作了家,用著自己屬於女人的小小的心思,將那裏經營成他與她最甜蜜、溫暖的小家。

    ——哪怕被常喜罵她甘作陳子岩的外室,哪怕她此後一生,會為此受人詬病,她也不畏不懼,甘之如飴。

    可一旦她決定不再與他有所牽連,那處小宅於她,便是牢籠,便是束縛!

    哪怕外麵狂風驟雪,哪怕她餓死、凍死——也絕不會再回到那裏!

    可是……

    她能再回安宅嗎?

    她要如何向一心冀望她可以幸福的安思予解釋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

    況且,那裏還有一個從來不看好她與陳子岩這段感情的常喜……

    她會不會嘲笑她?嘲笑她當初不顧她的勸阻,執意追隨陳子岩而去,卻落得一個遭人悔婚、拋棄的下場?

    還有安大娘……

    那個待她如同親生女兒的安大娘;那個哭著拉著她的手,不願她離去的安大娘;那個臨死前還惦記著她的安大娘……

    可她卻因為想要一心一意追尋這段虛妄的幸福,不管不顧的離去,甚至幾度錯失再去看安大娘的機會,讓她抱憾而終。

    她還有何麵目回去?

    她還有何麵目回到安宅,麵對那些待她有如親人般的人?

    想到此處,商嬌不由得悲從中來,捂住了自己的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一直陰沉了一日的北風,終於卷著鵝毛般的大雪,紛紛落下……

    ****

    清晨,下了一夜的雪終於停了下來。

    安宅內,吃罷了早飯的常喜正用掃帚掃著積雪。

    安思予備齊了紙筆,出了西屋的房間,又與院中正在掃雪的常喜招呼了一聲,便打開門準備去往牙行上工。

    豈料,甫一開門,簷下一團蜷縮在地,如同雪人般的人便跌滾在他的腳邊。

    安思予不由一愣。

    起初,他以為是昨夜風雪太大,哪個乞丐躲在簷下避雪,被凍得僵了。可再仔細一看,待他認出來人是商嬌時,不由心內巨震。

    嬌嬌?”

    他忙蹲下身去將她扶起,卻發現她頭發上全是冰棱,麵如死灰,不僅是手腳,便連全身都是冰冷僵硬的,心下不禁又是大驚又是大急。

    嬌嬌?嬌嬌?”

    他抱住她,大聲喚著她的名字,卻無論如何也喚不醒她。

    常喜聽到安思予的聲音,也趕緊跑了出來,看到這一幕,不由也是呆愣住了。

    小姐!”

    她淒呼一聲,撲到商嬌身上,不斷搖晃著她,眼淚便止不住撲簌簌地掉了下來,“這是怎麽了?小姐你怎麽會在這裏?陳東家呢?”

    安思予此時反倒鎮定了下來,伸出手來,在商嬌鼻下深了一探,不由鬆了口氣,對常喜道:“她還有氣,常喜,快,我們將她抱進去再說!”

    說罷,他也不管商嬌一身冰雪與糟汙,將她打橫抱起,便飛快回到了屋裏。

    常喜這時方才回過神來,抹幹眼淚,也緊隨著進得屋中,拿來棉被替商嬌蓋上,又轉身端來熱水,正準備給商嬌泡上一泡暖暖身,卻被安思予給阻住了。

    安思予飛快地返回身回到院中,找了木盆,在地上舀了一盆雪,回到屋中,讓常喜脫了商嬌的鞋襪,拿了雪在商嬌凍僵的腳上不斷的搓揉,直到搓得皮膚有了些微的熱氣,方又解下自己的衣襟,將她的雙腳緊緊包裹在自己赤.裸的胸膛處,用體溫將她暖著,又令常喜如法炮製,替商嬌不斷的搓揉雙手,直至回暖。

    手腳暖了,商嬌的身體便有了熱氣。安思予見商嬌身體終不再僵硬,身上的積雪也化得差不多了,方才長籲了一口氣,退了出來。

    趁著常喜替商嬌擦拭身體,換了幹淨的衣物的工夫,安思予去廚房熬來薑湯,趁熱喂商嬌喝了下去。

    一番折騰下來,便近晌午。商嬌出了身汗,也終於緩過勁兒來,人也悠悠轉醒。

    有氣無力地甫睜開眼,商嬌便看到正坐在床前,正握住自己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安思予。

    嬌嬌,嬌嬌?你醒了?你醒了嗎?”一直守在床邊的安思予發現商嬌的動靜,急切地問。

    那隻握著她的手,竟有些微的顫抖。

    安……安大哥?”商嬌輕聲喚他。

    一開口,才發現喉嚨沙啞疼痛,如火燒火燎般。

    安思予伸出手去,撫摸著她的額發,輕聲道,“是的,我在。大哥在呢!”

    商嬌聽著安思予溫柔的聲音,眼睛便又酸又脹,淚水止也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情不自禁地,回握著安思予的手,用力握緊。

    她不禁想起,昨夜風雪交加裏,自己的猶豫與徘徊。

    可到底,她還是回到了這裏——哪怕她不敢上前敲門,哪怕隻能坐在簷下瑟瑟發抖地避著風雪,直至凍得暈倒在地……

    但直覺,還是讓她回到了這裏。

    因為這裏……有她的家。

    這裏,有她的家人,有她想要的溫暖。

    想到此處,商嬌再忍不住心裏的悲痛,伸出一雙被凍爛出血的小手,握住安思予的手,無聲的落淚。

    看著商嬌這般委屈流淚的模樣,安思予心裏隻覺得像被什麽東西揪扯了一下,疼得連呼吸都是一窒。

    可此時此刻,他隻能裝作無事人的模樣,淺笑著輕問,“這天寒地凍的,昨晚還下著雪,你怎麽會暈倒在安宅門口?陳東家呢?他在哪裏?他知道嗎?”

    安思予不提還好,他一提起陳子岩,商嬌立刻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一時間心下既悲且憤。

    子岩……陳子岩……他不要我了……大哥,他不要我了……”

    她想控製情緒,卻捺不住心中泛起的巨痛,隻能用另一隻手一拳一拳地捶在自己的心口,想要紓緩那快要滿溢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陳東家……他不要你了?”

    安思予初初聞言,愣了一愣。待回神過來商嬌話中的含義時,整個人不由得僵硬住了。

    心裏,那凝了無限疑思的憂慮與不祥之感,突然間漫上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