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領主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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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佑軍外籍團的士兵們在聖城外立正站著,他們一動不動,靜靜地聽著城牆上傳來指揮官的聲音。
    他告訴他們,他們的努力毫無意義。
    過了多久?
    沒人能說上來。奔跑,戰鬥,躲藏,再次奔跑的時時刻刻在他們的記憶中變得模糊不清了。一天了?還是一周?總之肯定比卡西奧佩亞向他們承諾的幾個小時要長。塔爾霍夫連長堅信這是他的錯覺。他願意為他指揮的外籍團14連感到驕傲——因為他們的英勇將被銘記,他們的名字會永垂青史。
    他突然驚醒,不知道自己恍惚了多久,就這樣直挺挺地擠在半毀的城外村莊一端。其他軍團的殘兵敗將和哭哭啼啼的平民擠在他周圍;他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少人和他一樣來自蘭斯。他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正在趕往這裏,但微風中傳來的戰鬥聲告訴他,恐怕噩夢還要持續很久。
    他立刻警覺起來,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何驚醒。一支由卡尼斯主教和幾位負傷的聖佑軍組成的小隊發現了他們的臨時避難所,並用權威命令他們回到城牆上再次加入戰鬥。
    無比冠冕堂皇的正義之詞無法驅散士兵們心中的悲哀與痛苦。對於身上流淌著大逆斯托姆·蘭斯血脈的外籍團士兵來說,體麵的身份和高貴的使命還伴隨著令人窒息的重擔,他們四目相對,觀察著周圍人的反應。事實上,現在隻要有一個人站出來撂挑子,那難以想象的絕望便會壓垮所有人的勇氣。
    氣氛十分微妙,但急火攻心的卡尼斯主教並未意識到什麽不妥。他大聲叱罵著腳下生根的殘兵敗將,用詞非常粗鄙。死裏逃生的人們已經積攢了足夠的怨憤,而主教的一番痛罵,則恰到好處地喚醒了他們的屈辱與憤恨。一些本來就談不上虔誠的士兵拿起武器死死盯著喋喋不休的主教,還有一些人則無動於衷,也許他們自知死到臨頭,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
    “先生們,讓我來講兩句吧。”塔爾霍夫說道,他的蘭斯貴族腔瞬間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你們中的許多人,都是剛從地獄裏逃回來的。我的同胞,也許你們和我一樣,都是奔著幾枚銀幣和一頓飽飯加入聖佑軍的。沒錯,盡管我被任命為連長還不到半年,盡管我從未打過一場硬仗,但現在,在這裏,我被認為是一名資深軍官。我承認,這對你們大多數人來說並不公平。那座正在化為廢墟的城市裏擠滿了這世上最肮髒的渣滓,”他技巧性地停頓了片刻,然後繼續說道:“有惡魔、變異的畜生、瘋子和開始胡言亂語的狂信徒。我們已經做了努力,保護了民眾,整頓了秩序,做了一切我們能做的事。”他停頓了半秒鍾,然後補充道,“當下最務實的選擇是離開這鬼地方,再好好睡一覺,忘記所有噩夢。是的,我也想這麽做,但問題是,我們沒有時間這樣做,沒有時間在敵人逼近之前帶著武器和一身的疲憊逃跑。”
    他們需要相信,他們的掙紮和他們的死亡是有價值的。說出這些話比他預想的要容易。一個蘭斯貴族,哪怕是沒落的貴族,也總會有些口才,他告訴士兵們他想要的,需要他們聽到的。一旦軍團在嘩變中崩潰,就沒有什麽可以拯救他們了。他們會在跨越國境線之前被獸群生吞活剝,即使讓他們逃跑,他們也無處可逃。
    “我們必須去支援他們,”塔爾霍夫解釋道,“不是為了什麽狗屁信仰,也不是為了證明蘭斯人的血性。我們必須去戰鬥,去拖延那些可憎的東西。我們無法擊敗他們,我知道——他們數量太多,力大無窮——但我們可以讓防線挺得更久,就有更多人能活下來,以平衡我們以後的犧牲。”
    “嘿,你這蘭斯佬給我注意用詞,什麽叫…”
    塔爾霍夫扭頭看向滿臉不悅的主教護衛,人群在下一秒也將注意力轉移到那人正在顫抖的麵部肌肉上。在簡單觀察下眾人的反應後,塔爾霍夫清清嗓子,徑直來到主教麵前。
    “我們是如何淪落到這一步的?”他輕聲向主教發問,無視了他的護衛。
    “什麽?你在問我…”
    “回答我,我們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的?為什麽對我們說慌?”他的聲調徒然拔高,一腔怨憤在此刻徹底爆發。“我們所行之事皆為正義,這是你們告訴我們的!看看那座城市,再聽聽那些將死之人的哭喊!現在,告訴我!為什麽,要欺騙我們,強迫我們,殘害我們?!”
    “全能天父…祂…祂自有理由,”主教被嚇得直咽口水,他僵硬地轉頭環顧四周。“近幾個月來我逐漸覺得…”他抬起雙手,也不知是在努力組織合適的語言還是在下意識阻攔想把他生吞活剝的人群。“我…我逐漸覺得,也許聖座的許多法令,與全能天父的意誌產生了…衝突。抱歉,我並不是很清楚…”
    “自從我加入聖佑軍,永遠都有人想要把他們的野心強加於我。先是鎮壓起義,之後是進攻西境,如今是回頭送死。我,絕不容忍蠢貨的指手畫腳,請原諒我的直白,先生。我同意接受你的提議,但不要得寸進尺,因為我已經在考慮脫離教廷之後的事了。我們的確是蘭斯人,大逆斯托姆·蘭斯的子嗣,但我們隻是蘭斯人——生性浪漫,放蕩不羈,熱愛自由的蘭斯人,而不是你們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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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爾霍夫的一番言論理所當然地引來了眾人的讚許。滿臉血汙和疲憊的人們抬頭望向沐浴著理性和勇氣光輝的年輕軍官,仿佛他們真的看到一個隻存在於史詩中的英雄降臨人間,展露出溫暖笑容與雄渾力量,領導絕境中的人們重回人間。
    事實上,塔爾霍夫並不具備多麽高超的演講技巧。隻是人們迫切地需要看到希望,而他挺身而出的時機無比巧妙,無意中表現出的某些古典主義英雄形象恰好回應了他們的期許罷了。
    “我開始明白聖座為什麽要我們警惕蘭斯的貴族了。”自知理虧的主教歎了口氣,微微躬身。“願閣下不要與光明漸行漸遠。我能…為您做什麽嗎?”
    這不僅是主教的疑問。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塔爾霍夫。他們需要他來告訴他們現在該做什麽。
    “我們生活在一個黑暗血腥的時代。但不要沮喪,因為我們都將成為成為英雄被人銘記。今天,蘭斯的貴族與平民將再一次並肩作戰。我,查理·塔爾霍夫,以家族榮譽和我的劍與血起誓,接下來我會身先士卒,寸步不退,直到戰死沙場。我不會在昔日榮光的蒼白餘暉裏扮演一個隻會發號施令的冒牌君王。兄弟們,開誠布公地說,鼓起勇氣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恐怕我再也碰不到一個有能耐送我上天堂的機會了。如果我們選擇逃避,未來就隻能滿足於喝得酩酊大醉等著那些邪惡的畜生來宰了我們。現在,告訴我,我的同胞,我的兄弟姐妹們,你們願意像我們的先祖一樣,信任我,追隨我,去完成隻有英雄才能被賦予的使命嗎?”
    人群沉默了半晌,然後一個年輕人站起身來,他吃力拄矛的樣子有些滑稽,但沒有一個人發出嘲笑。接著,第二個、第三個…許多人都挺身而出,就連一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幼童,也拿起石塊和隨處可見的木棒站了出來。每個人都因疲憊和恐懼顫抖著,臉上寫滿了搖擺不定的懊惱與不安,但這就夠了。相較於之前戰意盡失的烏合之眾,現在的他們就是一群勇士。
    “大人,”第一個站出來的年輕人小聲問道,“我們該怎麽做?”
    “時間緊迫,我會兼任指揮官與貴族這兩項職責。準備好軍械和一切可用的物資,告別親人,五分鍾後在這裏集合,我們盡快動身。”
    ……
    時間在牢籠內唯一燈光的忽明忽暗中慢慢流逝。奧菲莉亞呻吟,掙紮,任由噩夢將她裹挾。她又一次看到了勞倫斯,看到了那本該在夏風中搖曳的田野,被她的爪牙變為一片火海。她看到了自己的父親,早在奧菲莉亞擔任見習聖女前,她的父親就已在極度愧疚中自縊。當她再次醒來,現實就像從過去吹到未來的絮語,緊緊纏繞著她的思緒。她開始為夢所困,害怕清醒。每次驚醒,她都會數數,直到數字在她的腦海裏變得模糊不清,失去意義。她想知道,她的子民現在怎麽樣了?他們是否也像她一樣,在深眠與夢醒間輪回?她思慮著,自己究竟帶領他們走向了怎樣黑暗的未來?
    風暴仍在持續。在燃燒的走廊上,教會最虔誠的戰士與褻瀆惡物的纏鬥仍在繼續。被激怒的全能之主製止了手下的動作,祂親自動手,逐個虐殺著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螻蟻——有人被祂摁在烙鐵般的牆壁上活活燙死;有的人則被注入過量的毒素,化作一灘惡臭的粘液。如果條件允許,他們本該再死千萬次,像第一位神選者那樣每時每刻都被噬肉者撕咬,然後再愈合。但惱羞成怒的祂已經無法再理智地思考這種可能了,因為除了蹂躪血肉的觸感外,什麽都沒有。祂甚至能從屍骸與碎肉的拍擊聲中聽見笑。
    那輕蔑的笑。當第一隻猿猴將柴棒從火中取出,當第一柄刀劍被賦予了鋒刃,人類就擁有了這種藐視死亡的力量。而這力量雖傷不到祂,卻一次次刺痛著祂的神經。哪有不會恐懼的猿猴?哪有不會折斷的骨頭?他們無比頑固,祂亦如此。它們都隻能如同鋼鐵一般,在一次次淬煉中浴血而生。
    奧菲莉亞現在極度虛弱,其他人也是如此。即使是強悍的科恩也出現了侵蝕的早期跡象。他甚至會停下腳步,拄著劍短暫喘息一會。這似乎很合理,但每個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對他這種鋼鐵般執著的硬漢來說,出現這種情況已經相當糟糕了。曾經他的一隻手臂被砍斷,他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天知道他是怎麽把手臂接回去的,也許是一些極為艱深晦澀的古代神術,但具體是什麽,科恩從未提起。
    “奧菲莉亞!”
    科恩那蘊含著滿腔悲憤的怒吼在腐化力量的加持下響徹整片蒼穹,奧菲莉亞終於通過大地的震顫感受到了呼喚。她咬緊牙關將厚重的艙門軋開一條縫,看清了外麵的情況。那些悍不畏死的堅韌戰士幾乎和他們對抗的怪物一樣野蠻。火光照亮了他們胸前的護身符與破碎戰甲,以及如迷彩般厚重的猩紅色彩。一些內環騎士甚至丟棄了頭盔,將他們獵殺的怪物顱骨綁在了頭上。他們看起來確實士氣高昂,比那些退守城牆的人們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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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能之主正在向他們猛衝,絲毫不弱於科恩的咆哮讓大地再次顫抖起來。直麵祂炙熱狂怒的人群在這一波勢不可擋的衝擊下被踩翻在地,血花從腹部和頭部綻放,祂毫無保留的純粹神力將他們的身體砸得粉碎。一個無畏的內環騎士上前迎擊,他躲開了第一記重拳,那毀天滅地的巨力傾瀉在牆壁上,通紅的鋼鐵被擊穿,火星與碎屑如流星般飛濺到空中。暴怒的邪神迅速醞釀起第二拳,精準地命中了騎士的胸口,磅礴神力如爆炸般在下一秒撕裂了那個勇敢的騎士,腸子和碎肉四處飛濺。
    這一切都發生在幾秒之內,奧菲莉亞才意識到他們是在尋找她。被肢解的血肉從艙門外幾米處嗖嗖地飛過。現在祂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別處,奧菲莉亞將艙門再軋開一點,感受了一下走廊上的高溫。接下來她憋住一口氣,向著不遠處的白色拱門奔去。意識到獵物正在逃走的怪物們發出了饑渴的嚎叫,卻屈服於全能之主的淫威而不敢擅自行動。聽到獸群呼喊的全能之主回頭望去,驚駭得目眥俱裂。祂抬起手掌,剛發出一個音節,科恩便撲上前來,把祂摁倒在地。祂在焦急與驚駭中痛苦地掙紮,掄圓的手臂不停地擊打著科恩。感受到阻力變小的祂在準備下令結果奧菲莉亞時,駭人的野性咆哮接二連三響起,奄奄一息的幸存者們紛紛撲上來,緊緊鎖住了祂的身軀。有的人死死抱住祂的四肢,像碎肉一樣掛在上麵;有的人對著祂堅不可摧的盔甲斧劈刃鑿,長兵器豁了刃便換短兵器,短兵器也碎掉就用拳頭和牙齒。祂再次被暴怒衝昏了頭腦,命令祂的仆從們全力殺戮,並允許它們享用祂的玩物。
    但這個過程耗時五秒鍾。
    哪怕奧菲莉亞非常虛弱,這幾秒鍾也足夠她接近十幾米外的拱門了。
    隻是大門紋絲不動,其手感之厚重,如同一座山。已經竭盡全力的奧菲莉亞跪倒在大門前,緊閉著眼,聆聽著地獄的交響曲。扭曲靈魂拍打著身體,混雜著惡魔的意誌,撼動了整個世界,掀起無盡的咆哮。奧菲莉亞聆聽著,以十餘年不曾有過的虔誠祈禱著。她微啟雙唇,逸出一聲歎息。驚恐與憂慮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不再為如何完成自己的使命、如何安排子民的命運而憂心,這些問題都在她腦海中消失無蹤。為何她之前不曾如此?為何直至科恩等人前來赴死,她才意識到自己還能做些什麽?她熟讀那些警示人們切勿聆聽惡魔蠱惑的故事,卻仍刻意選擇逃避。
    到吾之造物主身邊來。
    沸騰的潮汐翻滾著,宛如蟻巢。奧菲莉亞痛苦不堪,寧願閉眼麵對無垠的黑暗,也不願直麵現實。黑暗並非仁慈的庇護者,它時而尖嘯,以狂暴的靈魂傾訴痛楚,時而向她發出呼喚,揮舞著利爪向她招手。
    惡魔的低語仍在她意識深處鳴響。不同於此前冰冷惡毒的詛咒,現在它好像暫時不會影響她的靈魂了。
    所有能量轉移到信號輸出係統。五級權限訪客,物種檢測:純血人類,女性。聖露易絲一號協議禁用,二號協議準許啟用。
    “啟用。”
    奧菲莉亞一驚,她睜開僅剩的一隻眼,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旁的偉岸身影。那個天神般的男人如全能之主一樣高大,他看向走廊裏的獸群和烈焰,麵無表情,甚至沒皺一下眉。有那麽一瞬間,奧菲莉亞下意識要喚那個名字,但她馬上意識到,他不是那個人,盡管他的容貌與勞倫斯十分相似,但他的眼神和語氣擺明了他不是勞倫斯——他好像在看一群微不足道的螞蟻,在他擺滿殘羹的餐桌上大快朵頤。
    “你…”
    冷靜,她顫抖著。冷靜。
    他的回應是對靠近的怪物展開身後的羽翼,用翼尖射出的神秘光線逐個將它們殺死。奧菲莉亞怔怔地凝視著他身後的羽翼,盡管她不知道這羽翼到底還有多少種用途,但她很清楚將會發生什麽。被光線掃到的第一隻怪物發出哀嚎,失去利爪的胳膊向她伸來,垂死之際,它張開腥臭的大嘴撞向奧菲莉亞,卻被一道道光幕織成的大網覆蓋,變成了一地碎肉。屠宰這些低級文明敵人,隻需要他動動手指便足夠了。拉斐爾四型戰術外骨骼的作戰能力毋庸置疑,在人類漫長而血腥的曆史中,鮮有比它更高效的單兵武器。任何人類的古老宿敵都知道,羽翼展開之日,即是死神降臨之時。在各個古老種族的記錄中,從未有誰能描述——身負羽翼之人的力量。無人能活著描述它。
    奧菲莉亞有自己的猜測。前任教皇曾暗示過,她身負的羽翼並非來自某種神賜,以及被判為異端的學者們記錄的檔案證據。這神器並非無主之物,她血脈中的某種力量使她能驅使羽翼,但對於沒有這種力量的人來說,擅自觸碰羽翼就是被判了死刑。曾經那些以為觸及到無上榮耀的狂信徒一個接一個在哀嚎中死去,他們身體破裂,思緒向麵紗後的恐怖敞開,無法承受其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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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會簡單地死去,靈魂最終從折磨他們的軀殼中飄出。更多人則在無形束縛中抽搐,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痛苦。奧菲莉亞還記得,她是聖女候補中唯一的幸存者,其餘幾人在她麵前爆裂,濺了她一身熱乎乎的內髒。自此她開始堅信自己是被全能之主選中的,所以再未恐懼。每一次爆炸的碎骨都割傷了她,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惡臭,但現在她隻記得當時舌尖被咬破,臉上沾著血,至於恐懼,好像並沒有。
    是喜悅。隻是她也記不清那喜悅源自受選,還是目睹她們直麵死神時的醜態了。
    “進來。”酷似勞倫斯的天神揮揮手,指揮室的大門便打開了。塵封千年的照明設備在掙紮了片刻後再度亮起,為奧菲莉亞指引出一條忽明忽暗的道路。無數古老機械像沉入深海的鐵罐般在黑暗中發出吱嘎聲和呻吟聲。小型壓製力場的重啟在某種程度上隔絕了虛空界帶來的影響,讓奧菲莉亞感覺沒那麽難受了。
    這是唯一的機會。意識到這點的奧菲莉亞毫不猶豫地跟隨“勞倫斯”踏入指揮室。
    覆蓋外部走廊的壓製力場關閉了,厚達一米,沉重的合金大門伴隨著氣動聲閉合。數十個激光鎮爆槍和高分子切割器從天花板探出,覆蓋了從大門到指揮平台的每一寸空間。
    這裏便是文獻中記載的永恒聖殿,奧菲莉亞是第二位有幸參觀此地的凡人。從圍繞主甲板形成錯落墓碑的金屬平台上,奧德斯賽爾號的主腦係統吟唱著平息靈魂風暴的頌歌,以解析高頻聲波並反向輸出達到共鳴平衡的原理使影響理智的惡魔之音暫時弱化成了令人不快的嗡鳴。或許諸神做夢也沒想到那些為了多申報些預算才加裝的四維空間音響,竟然還有其戰略價值。畢竟在氣氛壓抑的指揮室內,音樂是為數不多可以舒緩焦慮情緒的東西了。
    “你有很多疑問,凡人。”
    “勞倫斯”僵硬地站在武器中控終端環的中央。他的姿勢並非故作姿態。奧菲莉亞瞥見他右腿的機械義肢已經生滿了鏽與黴,現在他隻能站立,不便做其他動作。他看了一眼正在不斷刷新數據的全息影像,然後寬容地給了奧菲莉亞一點時間思考並提問。
    “請問…你是?”
    “帝國海軍上將,第十四皇子,活聖人艾麗西亞的子嗣,黃泉戰鬥群的副指揮官,奧德斯賽爾號主力艦的武庫長。或者…”他打量著奧菲莉亞的神色,繼續說道:“按照你們的說法,我就是戰神巴爾。”
    聖徒中沒有艾麗西亞這個名字。
    “對不起,我沒想到…”
    “你是誰?我需要知道你的身份,以及你為何會找到這裏,還帶著那個人的驗證秘匙。”
    奧菲莉亞用癱瘓的嘴巴努力分泌唾液。“法利恩·奧菲莉亞,現任教皇,也是…”她思索再三,為避免激怒眼前的男人,還是沒有介紹自己的聖徒身份。
    “就是你殺了我的使徒?”
    他似乎並不惱怒,隻是好奇。
    奧菲莉亞無言以對,眼瞼因沮喪而閃爍,然後她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似乎這樣就能解釋一切。
    “不用在意,他隻是我培育的千萬個意識體之一。之所以選擇他,是因為培育他的時代價值被標記為“相對落後”。因此即使他失敗被俘,被榨幹靈魂,也不會暴露多少有價值的信息。”
    落後?沒有多少價值?
    仿佛是為了抗議,奧菲莉亞張開了嘴角,然後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但他…神選者,他可是…”
    “我們的曆史並沒有明確記載上古時期的重大事件,所以所謂的四位神選者隻是我們用於修正曆史軌跡的工具罷了。為了撐到援軍抵達,或是保證文明火種不被滅絕,我們隻能把自己封閉起來,盡量不幹涉任何曆史走向。家園被毀,戰火紛飛,我們的世界也是如此,這不是你的錯,如果當初我們能再謹慎一點,不去碰那該死的“卵”,也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恕我直言,您說到…”
    “勞倫斯”露出一絲微笑。“真是榮幸,我竟然親眼見到了傳說中的奧菲莉亞。不得不承認,父皇說得對,你的確風姿綽約,並不像史書裏寫得那樣麵目可憎。對了,我想你應該已經了解一些事情了——其實我們都是人類,隻是被你們過度神話了而已。”
    警報聲突然響起。他眼神如鑽般盯著屏幕上的投影,嚴肅地操作一番後才清了清喉嚨,再次看向奧菲莉亞。
    “剛才說到哪了?對,我們都是人類,包括你們見到的獸人和惡魔也是。迫降時我們誤以為是折躍坐標出了問題,後來才發現是時間出了問題。也就是說,我們曾試圖改造這顆星球,卻無意中創造了自己祖先的曆史。所以後來我們就休眠了,這樣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幹涉曆史帶來的未知影響。懂我的意思嗎?”
    奧菲莉亞下意識點了點頭,但實話說她一個字都沒聽懂。
    “沒關係,以後有時間再解釋吧。”他指了指牆邊的一口棺材。“現在,躺進去,好好睡一覺。等你下次醒來,有機會我會好好解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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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明白。”
    “不用你明白什麽,你隻需要知道在我們的曆史裏,你還有…個十百…大概一百十幾年才會死。你是成就我父親升格的關鍵人物,也是教導我…呃,算是祖母的人。總之,你必須活下去,沒有為什麽,因為我也不清楚一旦你死去未來會發生什麽事。總之,去吧。一覺醒來,你會覺得自己隻是做了個噩夢。”
    “那你呢?”
    “我會解決眼下的問題。”他幹脆地說道。
    “不。我不想再稀裏糊塗地任人擺布了。”奧菲莉亞倔強地呼出一口氣。“我認為我有權利知道這些事。”
    “好吧,其實我們,也就是你們口中的諸神並不和諧。我們因是否要糾正原有曆史產生了分歧,而這樣做的後果就是我們無法判斷曆史究竟會產生多少變化,人類會不會因此滅絕。其實你是否在場並不重要,聖露易絲協議隻會根據第一個進入指揮室的是人是獸發生變化。如果那些畜生抵達,說明人類已經到了快要滅絕的地步,一號協議就會自動啟動——埋入月球內部的反物質火箭會推動月球偏離軌道,用三周時間,逐漸接近並圍繞地球螺旋運動三周半,引發成百上千倍的潮汐和洪水淹沒整個世界。在到達洛希極限後月球會被撕裂成碎片毀滅地表的一切——我們會拉著那個邪惡的東西同歸於盡。而你來了,說明曆史並未發生過多偏移,二號協議便會生效——引爆基因裂解彈,將感染半徑百裏內的所有碳基生物都分解成有機化合物。當然,這樣做有一定風險,病毒彈頭在引爆時會…”
    “也就是說,世界不會毀滅,對嗎?”
    “沒錯,你可以這麽理解。”他心不在焉地處理著投影上的各種複雜選項,“雖然往後這幾十年發生的事會讓人覺得世界末日也沒什麽不好,但…是的,我們沒有讓世界線產生過大的波動,所以希望仍在。”
    “我想知道未來到底會發生什麽事,才會讓人覺得…”
    一向有問必答的“勞倫斯”這次選擇了沉默。奧菲莉亞意識到他急促的呼吸中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憤怒。
    “你最好別知道。”
    “為了我的人民,我必須…”
    “你還嫌自己做的蠢事少嗎?”他突然激動起來,“我們在休眠前留下了一整座武器庫,足夠你們抵禦一般二級文明的侵略,但你們做了什麽?用它們展示武力,並將其歸結為神跡,以此發展信徒,鞏固政權。我們將那些危險的生物樣本和被汙染的實驗模組封印在最深層的牢籠中,而你們竟打開牢籠,妄想研究它,利用它,掌控它的力量。最可悲的是你們竟然抽取了舒爾茨的血,並把因服下它而導致變異的魔鬼稱為受膏者。你以為那些怪物是幾小時內從地裏長出來的?你以為服用所謂的聖血是獲得了祝福?你以為我們為什麽淡出你們的視線?你以為我們為何要派遣神選者幹涉凡世?你以為我們為什麽要把舒爾茨五花大綁封印起來?你們自以為是的傲慢毀了所有布局,你們利欲熏心的交易險些讓那東西的陰謀得逞,你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我們是神,全知全能,永生不滅…夠了,我受夠了。去休眠倉躺好,別讓我強調第三遍。我會在你休眠時剔除你的部分人格,並修補軀體和精神。這是對你的懲罰,你沒有拒絕的權利——你會在必要的時候醒來,然後根據重新編輯的人格去做你該做的事,直到父皇登神。聽懂了嗎?現在,你自己進去,或是讓我把你塞進去。”
    “不。我是說,我肯定還能做些什麽,比如與您並肩作戰,直至死亡,或者…”
    “這並非請求。”他動作驟停,那雙與勞倫斯深邃黑眸形成鮮明對比的冰藍眼睛緩緩抬起,投來一瞥冷漠的凝視。“我們兩不相欠,你無需償贖。我要救你,隻因你是影響未來的關鍵人物之一。忘記你的身份,忘記你的誓言。今日過後,人類將舍棄信仰,獨自麵對往後的一切。如果你日後遇見父皇,請代我向他道歉,就說我實在無能,辜負了他的期望。”
    奧菲莉亞幾近愕然。兩不相欠?兩不相欠?諸神降臨後人類才建立了真正的文明,祂們救苦渡厄,教會了人們如何使用工具,如何播種,如何畜牧…如此偉大而深遠的成就在他眼裏竟隻是筆待償的恩情?
    “我會銘記於心。”奧菲莉亞回答道。她不再堅持,乖乖躺進了休眠倉。它太小了,逼仄,冰冷,堅硬,並不適合活人休息。
    然而,奧德斯賽爾號的剩餘動力極為有限,這已經是它為數不多能長期保持能源供給的東西之一了。奧菲莉亞剛躺進去,厚重的水晶棺蓋便嚴絲合縫地蓋上,隔絕了一切喧囂。她僅能聽到自己被放大了一千倍的心跳聲,感覺到氧氣正在流失的憋悶,這讓她下意識掙紮起來。
    早該想到的,諸神長眠之地必然不會舒服。
    “深呼吸,放輕鬆。”他撥弄著棺蓋上的旋鈕和圖像。
    “我該做什麽?”慌張的奧菲莉亞大腦一片混沌,“我能怎麽做?如果當我醒來的時候,你們…諸神都不在了,罪惡橫行無忌,災禍連連降臨,我們要如何在絕境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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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需憂心,”他回答。“正因如此,你當與他們同行,為他們指引方向。”
    洪亮而嘶啞的警報聲響徹天際,聖棺開始緩緩移動,發出如鑽頭撞擊岩壁的噪音。它太舊了,每一個遲緩動作發出的呻吟都像是將死之人在嘔出自己的靈魂。即使這聲音漸漸消失,無情的齒輪摩擦聲仍在棺內回蕩。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灼熱的嘶嘶聲,伴著棺壁上形成的白色寒霜而不斷高亢。
    撞擊聲猛地傳來,聖棺停止了動作。
    第一聲撞擊傳出後,奧菲莉亞就把身體蜷縮起來。在應急照明的若隱若現中,可以看到“勞倫斯”以超乎尋常的速度移向門口,他把守在大門前,對瑟瑟發抖的奧菲莉亞視而不見。
    “舒爾茨,想談談嗎?”他嘶嘶地說。
    厚重的艙門外,全能之主立於門前,寂靜無聲。仆從皆為畸變的怪物,它們焦躁不安,近乎被刻在靈魂深處的恐懼支配。黃泉打擊群的心髒,他們曾在此驅役恒星的光輝,遊曳於群星之中,滅絕無數文明。哪怕現在它已隕落,被歲月和詛咒侵蝕,那宏偉的拱門與其上的裝飾性浮雕,也隱約閃爍著令人畏懼的強權秩序。全能之主的眼睛發出暗紅色的光芒,祂深吸一口氣。
    星辰之子,惡魔藝徒。祂的子民是如此稱呼他們的。
    “兄弟,我們還有什麽好談的嗎?”祂模仿著舒爾茨的聲音緩緩說道:“你們背叛了我,把我關進那暗無天日的牢籠,現在我隻是要拿回屬於我的東西。你想談什麽,祈求我的寬恕嗎?”
    奧菲莉亞差距到聖巴爾眼中閃過一絲悲傷,這與她小時候讀到的神明形象相去甚遠——祂們魁梧俊美,穿著不染凡塵的華麗鎧甲,行走時宛若一座山。祂們的神情永遠嚴厲肅穆,祂們的眼神永遠睿智淩厲,本該如此的…
    “我們已經一同經曆了兩次死亡,舒爾茨。你是誰,曾是誰,或許你已經遺忘了。隻是一些事從未改變。”
    “是嗎,他的確還有些模糊的印象。但,那又怎樣?”
    “現在,我們即將三度迎來死亡,且這次再無複生可能。我已經啟動了聖露易絲協議。你看見了嗎?主炮已經裝填完畢,它的炮口線圈閃爍著正在充能的輝光。還記得第一次死亡的情景嗎?那時艦體破損,彈藥也幾乎用盡,是你透支自己的精神力過載了折越引擎,才讓我們逃出生天。”
    “你在說什麽,什麽協議?”祂承認自己的傲慢是如此愚蠢,現在再做什麽為時已晚。祂站立了片刻,還是接受了命運。腦海中殘留的意識告訴祂,隻有標記為深紅色的高級休眠倉能保住祂的性命。幾個小時前,祂才剛從那口棺材裏蘇醒。暫熄的怒火再度熊熊燃燒。
    “你覺得你能殺死我?懦夫,叛徒!出來麵對我!”祂狡猾又殘忍的聲音變得歇斯底裏。顯然祂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要麽等待審判降臨,在不甘中化為一灘膿水;要麽主動回到熟悉的囚籠中,把自己重新封印起來。
    “舒爾茨,”他的眼睛本能地從虛空中移開,視線上升,尋找天花板上的汙點。他已經聽見那個聲音了,微弱的嘶嘶聲,如同吐信的曼巴在他的聽覺邊緣遊離。那汙點如同爬出墳墓的幽靈,悄無聲息地膨脹、蔓延。基因裂解彈的功效與濃酸非常相似,隻是對生命體更加殘忍。他平靜地看著它們接近,然後緩緩後退,避開粘稠的黴菌狀病毒。“你知道的,我從未想過要殺死你。阿爾伯特合金製成的盔甲可以在短時間內抵禦病毒侵襲,這足夠你回到休眠倉了。再見,兄弟,我欠你的那條命已經還清了。”
    被輕佻回複激怒的全能之主咆哮著,命令怪物們強行破壞艙門,祂定要擰下這傲慢人類的頭顱,然而奉命撞擊艙門的淩虐之喜沾上了一點菌群。它死得相當難看,那不可一世的龐大身軀在頃刻間被毀滅性的病毒溶成了一灘血肉模糊的黏液。在一段時間的混合與發酵後,沉寂了上千年的毒素在空氣中再次露出了猙獰的獠牙,那專為滅絕異形生物而研發的惡毒武器是人類殺戮造詣登峰造極的體現。在熟悉的顫栗中,祂再次見到了它——如煙霧彌漫,如潮水上漲,那墨綠色洪流正一寸一寸地吞噬大地,悄無聲息地朝毫無防備的惡物們爬去。
    是的,是爬。對全能之主來說,它蔓延的速度簡直和蠕動一樣,卷起被毒害的灰燼和泥漿。周圍響起了奇怪的聲音,麵對沒有形體的敵人,惡物們無法發出戰吼,隻能用一種低沉而粗糙的喘息表達警告。死神的鼻息不緊不慢地擴散,淹沒了一個正在屍體上大快朵頤的惡魔,那畜生痛苦地嘶叫著,血肉被粗暴地從厚實的骨頭上剝離下去。它的殘骸倒在地上,冒著黑煙。剩餘的野獸們哀嚎著、悲鳴著,如同他們所仿效的家畜一般,縮到了主人的腳邊,祈求祂的拯救。
    全能之主什麽都沒說,祂咬牙切齒地合上了麵甲,一頭闖入毒霧。“滾開!”祂大喊著,腦子裏想象著前往休眠倉的路線。朦朧的煙遮蔽了視野,皮膚的熾熱高溫催促祂加快了行動,祂的臉上汗如雨下,痛楚與寒冷的異樣令祂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隻一瞬間,祂想起了人類帶給祂子民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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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即使是幾千億生靈的恐懼也無法中和祂眼中所蘊含的純粹狂怒。這是某種曾同時擁有神性與獸性,淩駕於血肉之上,現在卻被困在由鬆弛肌肉和腐爛皮囊所構成的牢籠中的,困獸的怒火。
    屍體身上散發著難聞的味道,不僅僅是鮮血和油脂,還有其他東西…
    如此恥辱,就像是被火焰驅趕到地穴裏的鼴鼠,因生存的本能而拚命用爪子扒撓土壤、岩石和樹根。失去了指揮的獸群一片混亂,在一陣鋼鐵的呻吟聲中,艙壁和地板像泥石流一樣轟然崩解。整艘戰艦都在因城市的崩塌而顫抖,前半段被翹離地下,後半段則朝著深淵傾覆。這似乎並不是謀殺祂子民的病毒,因為它正在侵蝕磚石與鋼鐵。祂憑借舒爾茨的記憶跌跌撞撞地爬到了曾經囚禁祂的牢房中,並啟動休眠倉躺了進去。隨著受傷的祂再次回到囚籠,被扭曲的現實空間終於恢複原狀。獸群此起彼伏的嘶吼聲在空中回蕩,血肉溶解的獨特聲響在屠場間久久縈繞,驚得人類士兵們紛紛丟盔棄甲,四散逃竄。死神的餘音久久不絕,以它那粗獷而突兀的方式,打斷了戰爭原本激昂的旋律。
    盡管奧菲莉亞對神器所知不多,但在黃昏時分那片死寂的空氣裏,她依然能夠辨識出這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特別是那連綿不絕、劈啪作響的節奏。成千上萬聲垂死掙紮的尖叫以雷霆之勢席卷而來,如海嘯般拍打著四分五裂的大地。在地表的街道和聖殿中,正在祈禱的民眾、東躲西藏的士兵和張牙舞爪的怪物原地腐朽,軀體解離成流淌的血肉。他們在擁擠的街巷裏成群地死去,向天空尖嘯著恐懼與憎恨,對神明的怒火祈求救贖。人類、野獸、惡魔,數十萬人同時厲聲呼號,匯作一股摻雜著劇毒物質的死亡風暴。一個無比虔誠的聖佑軍軍官從廢墟裏走出,試圖用聖詠讚美它們的死亡與神聖的審判,但他並未逃過病毒的戕害,當他張口歌頌諸神的時候,僅僅咳出些許焦黑塵埃,毒素早已吞噬了他的內髒。他如那些正在隕落的飛禽般倒下,與身下流淌的萬千血肉融為一體。奧菲莉亞通過實時影像注視著頭頂上的恐怖場景。特製材料的休眠倉與外界徹底隔離,勝過任何鋼鐵壁壘,死亡之風在她周圍徒勞地回旋,而她則在滿城的尖叫與恐懼中,扮演著僅有的一絲平靜。她必須親眼見證這座宏偉城市化為墳墓,這是她的使命,也是對她的懲罰。
    “現在你看到了,”聖巴爾對顫抖的奧菲莉亞說,“這就是我們的武器,這就是我們的戰爭方式。這就是我們想對你們隱瞞的真相,也是你們無視警告的…後果。”
    麵對這恐怖至極的駭人景象,痛哭流涕的奧菲莉亞開始誦經,她無法理解為何自己的好意到頭來卻成了又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屠殺,其規模甚至遠超那場以聖戰之名展開的種族滅絕。
    “以上古時期的標準來說,你的成就頗為可觀,但你不該覬覦自己無法掌控的力量,哪怕你們…真的…咳咳…走投無路,也不該觸碰…”
    他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經結束了,那份解脫的自由是嘴裏的鮮血和皮膚上的刺痛。短暫的恍惚後,他最終以痛苦又滿足的姿勢摘下了頭盔,仰頭靠在牆上。現在戴頭盔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被溶毀的呼吸格柵是常規作戰型號,僅能在三級生化災害中提供些許保護。即使身處痛苦之中,他也為自己終於卸下的包袱而感到愉悅。
    “不…”奧菲莉亞被聖巴爾的慘狀嚇得捂住了嘴,她想說些什麽,卻被他打斷了。
    “免了,此處尚能運作的僅有這一台休眠倉,這場死亡的恩賜屬於我,你休要幹涉。這是我身為皇子的特權。我慶幸自己沒有作出錯誤的選擇。答應我,奧菲莉亞,你要引導他們,對抗黑暗,不要屈服,不要拋棄信仰,不要…”
    奧菲莉亞盡全力點著頭,幅度之大,將休眠倉的蓋子磕得咚咚作響,額頭血跡斑斑。但他已經瞎了,他能感覺到雙眼正在燃燒,他的腦漿在枯萎,嘴唇和舌頭已經變成了一灘爛泥。他自迷霧中步出,正如他早已戰死的兄弟們那般。異形研究室的庫管員瓦格納是第一位目睹混沌之子孵化之人,並向其他人發出了警告,但那時指揮室的眾人並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就在他回憶的轉瞬之間,被病毒煮沸的血液和骨髓帶著殘忍的耐心,從他開始液化的血肉中滑出。
    “大猩猩”傑裏科,那個永遠都在憨笑的壯漢,擁有數個世紀戰鬥經驗的著名老兵,被一根由地獄之火錘煉的鋒利觸手砍下了頭顱。
    基因序列總工程師克裏斯托佛,他遠超肉體極限的改造軀幹,也無法抗下所有攻擊。狂風驟雨般的撕咬與割刺傾瀉在他漆黑如鐵的骨骼上,使他搖搖欲墜。
    就連他也死了嗎?
    一時間,聖巴爾發出呻吟,不願相信兄弟們已經死去。隨著死亡逐漸降臨,那些侵擾他每個夢境的聲音又回歸了:克裏斯托佛溺水般的嗆咳聲,舒爾茨的痛哼聲以及…千萬通訊頻段傳回的各部門和各連隊將死之人的遺言。此時此刻,他們似乎都在按自己的意願走向死亡——在奪走無數敵人的生命後方才如釋重負地倒下,最後一次以敵人的鮮血澆灌書寫古老曆史的筆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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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或許算不上榮耀,但卻是正確的。
    他思忖著,僅憑百年的進步,他們恐怕很難殺死祂。或許二百或三百名手持榮光刃的冠軍方能壓製祂,但即便如此…
    不。
    他將在這冰冷的鋼鐵墳墓之中迎來自己的終局,當儲存意識的芯片也被溶解之時,他將歸於永寂。人類的曆史,或為百年,或為萬年。他無從得知。
    休眠倉準備就緒,人格分割程序的啟動讓奧菲莉亞的呼吸變得粗重而嘶啞。麻醉氣體將她不安的情緒消除,繪有經文的冰冷安全鎖銬住了她的手腳。
    “不要…”她神智不清地呢喃著。“我罪孽深重,絕不該…”
    聖巴爾微笑著,從未有過的放鬆。
    那不近人情的鐵疙瘩說得對,順其自然的計劃往往是最完美的。
    休眠倉帶著奧菲莉亞離開了指揮室,將諸神遺棄的遺物與無意識的毒霧留在黑暗之中,任其腐朽。
    跋:破大防了,想去西紅柿洽點低保,剛掙了40多就被舉報了。問題是我根本沒簽閱文啊,我也沒開過vip啊,更沒得罪過誰啊…
    我不知道誰閑的蛋疼要舉報我。抄襲?我抄我自己是吧?趕盡殺絕是吧?我寫書掙幾盒煙錢是要你命了?看這書到現在為止沒讓各位花過一分錢吧?為什麽,就非得舉報我,還正正好好是我不在國內,又沒法用電腦申訴的這段時間?
    這件事一下就把我整得破大防了。簽不了約無所謂,沒掙到錢也無所謂,我又不靠這個謀生,但…我用自己花費精力與時間搞出來的東西洽點低保,這事不犯法吧?也不違背倫理道德吧?
    好吧,我承認,我一度想把書刪了,當個太監裝死,累了毀滅吧…但我畢竟承諾過,不會太監,起碼這本不會。
    但第二部,乃至第三部…好吧,我回國後會試著申訴,會試著證明我是我,證明西紅柿那個和我同名同姓的id就是我自己。也許申訴成功了,我會接著寫。
    感謝看到這裏的各位,沒有你們的支持我也不可能寫出這麽長的故事。但我真的…很難受,也不想再毫無意義地堅持什麽了。
    第一部還剩最後幾章結束。那麽,先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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