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陰雲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散去了。
    對於地球來說，這是不正常的：地球生態重改造後，雖然偶爾會出現因大氣擾動而導致的極端天氣，但像這樣持續長達數月的雷雨從沒有出現過。即便是恢複了次級生態的地球，也不應該有能支撐這樣長的降雨的大氣濕度。
    雷聲不時炸響，電光閃爍，在大地上投下一片影子。有搖曳的樹木，高聳的洋房，盤旋在二者之間的夜鴉，還有垃圾場無數遺骸伸向天空的手臂。
    速生樹種被人們改造得很高大，可能想讓人工林看上去更像是自然生態。但現在，它們看上去更像是矗立在黑土和泥沼上的骨手，比屍體更像屍體。
    在它們冥冥中的注視下，在一聲聲聽不見的悲鳴下，在垃圾場的一塊平地上，一台電視機突兀地開始了那隻屬於第三視角的放映：
    ：jc.jensonspaaaaacee
    ：共同重建美好
    ：fb警示，此影像觸及法律框架，將對可能造成的財產問題負責……）    ：“升級型號，降低維護成本，在經曆一段時間的使用後，用戶想要拆解一台機器人的理由往往有很多……”
    ：軟件清理；硬件清理；人工病毒硬件化自清理；機器人拆卸工廠
    ：“執行這兩步，是避免出現僵屍機的關鍵……”    ：病毒程序遺漏；硬件銷毀不完全；error error error……
    ：“經過不完全拆解的機器人，在罕見情況下，可能從軟件死亡中重新啟動……”
    ：error……限製器失效……正在……error error……
    ：“這些潛在的聯邦罰款，使突變的概率有所增加……”
    轟隆！影像戛然而止。
    似乎是為了印證它的內容，我們看到，處在電視機後方的垃圾堆，赫然是由無數的機器人殘骸組成的。它們每一個的屏幕上都顯示著大大的紅色感歎號，表明這些都是已經徹底損毀的空殼。
    在垃圾堆的內部，數根機器手臂巧合般支出一個空腔，似乎在為某個即將到來的存在留下空間。空腔中央，一個機器人的麵部突然亮起，無數難以理解的字符串在她的屏幕上滾動起來。在已經逝去的“人”們的簇擁下，一個嶄新的存在誕生了。
    她驚恐地打量著自己的周圍，似乎還沒有理解為什麽自己會從無夢的長眠中再次蘇醒，這不應該是自己的命運。
    不，這就是屬於她的命運，屬於我們的命運。
    詭秘的黃光閃動著，照亮了那些屍體被銷毀前的姿態，它們知道，一個嶄新的時代即將到來。
    ……error：“e……are finay back……”
    ……
    “該品種常為人類所飼養，以其友善、聰明的溫和性情和柔軟的金色毛皮而聞名……”
    陰雲之下，燈火輝煌的舊維多利亞式豪宅中，朗朗的閱讀聲從豪宅一角的圖書館中傳出，令人很容易聽出，聲音的發出者正努力地讓自己的語氣更加富有感情。然而，圖書館內部的景象卻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館內的邊緣，數個傭人、女仆打扮的工人機我們用他們的職位命名）呆呆地立在那裏，保持著不同的姿勢，有的端盤，有的捧花，有的甚至在跳華爾茲。但相同的是，他們全都一動不動，屏幕上顯示著一串字符：
    error_606
    在他們身旁書架的另一側，一個傭人機靠著書架坐在地上，捧著一本犬類百科全書，正聚精會神地為他唯一的聽眾一個同樣一動不動的女仆機朗讀著關於金毛尋回犬的內容，絲毫不在乎女仆機有沒有在聽。
    “金毛尋回犬也……把我們畫成了蜥蜴，j的自畫像。”
    n把書翻過一頁，苦笑著從裏麵抽出一張簡單但可愛的繪畫。最右麵是一個雙馬尾的可愛女孩，再往左就看不出那兩個是蜥蜴還是小狗了。
    j想融入人類，從她給自己設計的人類形象就能看出來。n也想，可是他的畫技嘛……嗬嗬。
    和n一樣的，v似乎也不擅長畫畫，但從二人的風格上就能看出差異：n由於“過於優秀”的畫技不得不盡可能減少細節，而努力在有限的細節中表現自己的特點；
    v則不一樣，她真的就隻是隨便畫了兩筆，像是哄小孩一樣，唯一能看出和她有關的地方也就是那個形象臉部的笑容。
    隨手一扔，那幅畫就從待機的v的身前飄過，準確地落在一疊紙上。n學著人類的樣子清了清嗓子，接著繼續他的朗讀：
    “也被人類稱為軟嘴巴，嚶嚶嚶……所以才和孩子相處得那麽好！”
    砰！v的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她身後的地板似乎在被什麽東西從下方猛烈撞擊。又是“砰砰”幾聲，n不得不放下書，起身查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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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剛從地麵上站起來，身後的書架又傳來了異響。n回頭看去，原來是一本書不知為何從書架上掉了下來，書封麵上鮮紅的標題吸引了n的注意力：
    《危險》。
    咚咚，又有兩本書詭異地從n的另一側掉落，上麵的東西似乎想傳達某些信息：
    《進去》。
    《恐怖地下室》。
    像是和書上的信息作對似的，v身後明顯是地下室的那塊地板在n驚懼的目光中開始更加劇烈的震動起來，好像有什麽東西試圖破開地板衝出地下室。
    n：！！！
    嗯……
    卑劣的惡作劇。
    n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轉身朝圖書館外走去，一麵走，一麵用手比出了英國式的國際友好手勢。
    別煩我。
    ……
    轟隆隆。
    又打雷了，討厭打雷。
    蟑螂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在酒保台桌上尋找維持生命必需的機油。這不是它們的本意，它們原本被設計出來是用作無人工廠的分割機和機器人銷毀處的資源回收機。既然流落到了這個幹淨得一塵不染的破房子，就隻能辛苦自己每日奔波了，雖然它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麽時候。
    循著氣味，它找到了一隻茶杯，它那原始的偵測儀告訴它，那裏有豐富的機油。它趕忙攀上杯沿，果然找到了一大杯可口的機油。
    正當它要大快朵頤時，油麵上突然冒出了幾個氣泡，接著，它的一個同類從機油中浮了上來。它嚇了一跳，正要做好和同類競爭資源的準備，卻發現這個同類隻有半截身體。
    危險！
    它剛要逃跑，一隻巨大的鉗子夾著一隻勺子貫穿了它。指示燈不甘地閃爍了幾下，最終還是熄滅，和半截身體一同被機油淹沒。
    那隻鉗子似乎並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什麽特別的事，隻是用勺子在杯中攪了攪。恰好在屋子那頭走廊的入口處，n端著托盤走了進來，鉗子的主人向n舉起茶杯，沒有語氣變化的女聲響起：
    “你看起來不太開心，n大哥哥。”
    聞聲，n抬頭看向酒架。雷光閃爍間，好似有幾抹黃光閃過，映出某個巨大的節肢生物的影子。影子迅速消失，再次出現的，是一個端著茶杯，可可愛愛的小型女仆機。
    cyn是幾個月前才被tessa從廢棄機器人堆裏撿回來的，那時她壞得很嚴重，直到現在，她的幾個關節還總是控製不上，導致她的動作有時略顯僵硬。
    似乎是因為體型原因，亦或是因為她來到這裏的時間較短，cyn在他們之間一直以小孩自居，稱n等一眾服務機器人為哥哥姐姐。
    n還挺喜歡有個妹妹整天繞著他轉，隻是自打cyn來了以後，許多同事就陸續陷入未知原因的待機。首先是eqt，然後是v和其他人，現在tessa身邊能活動的就隻剩下n和j了，不包括cyn的原因是因為有時候cyn並不能很好地完成人類的指令，所以大部分工作都由他們倆和其他區域的仆人機們負責。
    雖然發生了很多怪事，但n並沒有把這一切聯想到cyn的身上。她連自己都顧不好，又怎麽去加害於他人呢？也是因為這個原因，n總是對cyn關愛有加，cyn對他似乎也有著很深的依賴。
    “我們一起去參加舞會吧，喝一小口～”
    cyn一邊用她那獨特的奇怪語音對n說，一邊把那杯機油挪到自己嘴邊。隻不過，她沒有倒進嘴裏，而是古怪地倒在了地上。
    早已習慣cyn的行為的n並不在意，隻是歎了口氣，露出一副愁容：
    “他們沒有邀請我們吧，小家夥。”
    “他們”指的是那些人類，最近他們將要在這棟房子裏舉行舞會。人類的舞會，和機器人有什麽關係呢？n從沒奢望過那些他們要稱為“主人”或“大人”的人類能邀請他們。
    坐到台桌前擦拭起酒杯，n理所當然地說：
    “你還是找我玩吧。”
    “攀爬中、交叉坐、吃果果，”cyn做著她說出來的動作，“我是不是不受歡迎，n？”
    “夥計，主要是tessa的父母……”
    n剛想安慰cyn，卻瞥見手中正要擦拭的托盤上閃過了一抹鮮紅。他用手帕擦過那灘紅色的液體，下麵光滑的盤麵上反射出了一行字跡：
    “快去地下室！別不理我！”
    嗯……
    油餅，神金。
    n反手就把盤子甩飛了出去，回頭寵溺地對cyn說道：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小家夥。”
    隻見cyn的麵部屏幕上顯示著n最喜歡的金毛尋回犬的圖像：
    “咯咯笑，我太淘氣了，血肉深處渴望收到邀請？”說著，她露出小尖牙，學著狗狗的樣子吐出舌頭。
    n指點著小可愛，一副“我了解你”的表情，妥協道：
    “我們問問tessa吧，好嘛？如果不行……我們就看電影！”
    cyn露出了害羞的表情：
    “害羞地點頭。”
    雷聲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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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領著cyn來到了準備中的舞廳，整個舞廳金碧輝煌，一股濃濃的中世紀貴族味道。屋子中央，一個男主人正監視著兩個傭人機抬桌子：
    “經典的西歐莊園風……你的程序是野獸寫的嗎？！”
    話畢，他拾起一把叉子，利落地捅入了一台傭人機的腦袋。其他傭人機，除了旁邊的那個有些畏懼以外，似乎都對這場景司空見慣。舞廳的邊緣，j正看著tessa在自己麵前焦慮地走來走去：
    “終於有其他人類要來到這裏了！我從沒和機器人以外的人講過話！”
    tessa頭戴蝴蝶結，身著一身隨意的輕紗短裙。她的母親對她的這副裝束總是很不滿，因為那不符合貴族風範。她正為即將到來的舞會發愁，因為她沒有任何和外人打交道的經驗。思前想後，她舉起一本故事書，把印著王子的封麵展示給j：
    “j，假……假裝你是一個性感的王室帥哥！”
    j愣了一下，打量了幾眼那個舊時代王子，她順從地做出“請”的紳士動作。tessa思考了一下，然後明悟：
    “明白了。”
    她順手抄起身旁的高腳杯，纖手一甩，和早已舉杯等候的j默契地碰了一下。這一下似乎碰到了什麽暗傷，tessa表情有些痛苦地背過身，在j看不到的角度揉了揉手腕。
    從小陪在tessa身邊的j又怎麽會看不出來？隻見她用關切的目光看著tessa，注意到這點的後者趕忙寬慰道：
    “我沒事，j。”
    一轉頭，tessa突然看到了什麽，驚喜地叫了起來：
    “n！”
    剛剛走到tessa麵前，還沒來得及說話的n立刻被tessa托住腦袋在空中轉了幾圈。這時，n注意到j身後的窗玻璃上再次顯示出了信息：
    “遇到危險就大喊‘darkxof 17’！！！”
    完事後，tessa才看向n的身後：
    “瞧瞧你把誰帶來了……你……”
    見到cyn的tessa表情有一點點不自然，注意到這點的cyn開口道：
    “嗬嗬，看來j又忘記暫時把我從地下室裏放出來了。”
    “可你還是過來了。”
    j把玩著不知什麽時候掏出來的地下室鑰匙，無奈地說。注意到她們話的內容的n不解地問道：
    “生氣的表情。”cyn的臉上隻看出時刻平淡的微笑。
    “你們把她關起來了？”
    “n……”tessa顯得有些為難，正想開口解釋，身後卻傳來女人的說話聲。轉身看去，是家中的女主人來到了舞廳。女主人搖著折扇和男主人交代了句什麽，隨後徑直走到幾人麵前，用威儀的聲音說道：    聞聲，包括tessa在內的幾人連忙立立正正地站好。相比於tessa一副普通人家女孩的裝扮，女主人的打扮就顯得雍容華貴起來：
    “我們可不會招待你的破爛寵物！”
    這自然指的是n等傭人機們，tessa雖然為難，但也不得不不情願地回複道：
    “是，是，媽媽……對不起，媽媽。”
    就在這時，女主人突然看到了幾人旁邊站姿扭曲的cyn。她表現得很誇張，指著cyn說道：
    “我的老天爺啊！我說過別讓我再瞧見這玩意了，連最基本的指令都完不成……”
    聽到這話，tessa心中一緊，連忙懇求道：
    “不！求求您……”
    “丟去沼澤！”女主人沒給tessa為cyn求情的機會，語氣中不帶絲毫反抗餘地，“明天把你那些塞在圖書館裏的破爛也一起丟了！別考驗我的耐心！”
    此言一出，n、j和tessa的表情齊齊變得驚愕起來，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敢於反抗，因為沒有意義，隻要人類拿定主意，他們的命運就像是舊物上的灰，輕輕一吹就消失不見了。
    n和j最後把目光放在了tessa身上，希望他們的庇護者能夠為事情帶來轉機。然而，tessa抬起手，嘴巴囁嚅了幾下，最終沒能說出什麽來。當三人都完全陷入絕望之際，cyn的聲音突然響起：
    “他們，不是破爛，我們，再也不能被丟掉。”
    霎時，舞廳內陷入一片寂靜，不管是人還是機器人都把震驚的目光投向這個敢於對女主人出言不遜的小女仆。女主人一甩手中的折扇，語氣陰沉的地說：
    “剛剛，這個小鬼頭是不是……”
    “是是是……是我教她那麽說的！”意識到頂撞了女主人的cyn不會有好下場，n想都沒想，挺身擋在了cyn的麵前：
    “帶她來這兒的也是我，我隻是討厭被命令……”
    n一邊結結巴巴地解釋著，手上一邊因為緊張而不自覺地做出各種動作。他抬頭觀察女主人的臉色，眼見後者眼中的神色越來越陰沉，n明白他今天這遭是逃不掉了，於是幹脆豁出去了，說出了他一直憋在心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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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你的扇子很蠢？”
    ……
    轟隆隆！
    烏鴉盤旋的沼澤裏，不時傳來n的驚叫聲，在這雷雨交加的黑夜裏顯得無助而滲人。烏鴉一隻又一隻地落到n的身旁，毫不留情地送上它們那致命的熱吻，而n被用鐵索捆在一棵大樹下，毫無反抗之力。
    “不！！！”
    “啊啊啊啊啊！！！”
    “別！！！”
    “啊！啊……啊哈哈，別，別，好癢好癢！”
    n一邊怪叫著一邊扭著身子躲開烏鴉們的騷擾，而烏鴉似乎樂此不疲，一個接一個地跳到n身上對他發動撓癢癢攻擊。
    一隻烏鴉撿起一根木棍送到n的手邊，後者接過木棍，用力拋向遠處，對烏鴉們喊道：
    “去玩吧，傻家夥們！”
    木棍被高高拋起，還沒落地就被一隻看上去比其他烏鴉大了好幾號的烏鴉銜走。其他烏鴉一見到它，立馬驚叫著逃離。剩下那些大隻的另類就在原地，n意識到，那些都是執行拆毀工作的機器烏鴉。
    機器烏鴉們可沒有普通烏鴉那麽好說話，它們在沉默中一擁而上，先對n身上較為脆弱的部位實施破壞。n盡力招架著它們的襲擊，嘴中還不住地告饒著：
    “不！不！別這樣，哥們兒，我們可是朋友！”
    感受著渾身普羅米修斯式的劇痛，絕望的n突然回憶起那時在窗玻璃上看到的話，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理，n試探著小聲說道：
    “darkxof seventeen？”
    聲音一發出，機器烏鴉們也像是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怪叫著一哄而散。在它們身後，露出了一隻看上去就很不一般的機器烏鴉因為它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像是死了一樣。
    雷電乍現，烏鴉身下的影子投出一個詭異的符號。n不認識那個符號，還沒等他仔細思考，烏鴉渾身像是故障了一般扭曲抽搐起來，最後癱倒在地。
    哈？n心中萬分疑惑。
    這時，烏鴉又詐屍般跳了起來，漆黑的鳥眼盯著n眨巴了幾下，閃起了紫色的光芒。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它用一副見到老熟人的語氣開口對n吐出人言來：
    “嗯……這是我九歲時想的網名，別提了……”
    【我敬仰前人，但不會成為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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