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女子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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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漫漫山野間,野草怪石往來更替,於磨礪下堅韌不拔。
    一線峽穀中,兩個男人麵帶笑意,於蒼穹下昂首挺胸。
    年紀四旬有餘卻早生華發的宋南來歎息一聲。
    他拾起一根柴火,隨意的掰成兩半,丟進眼前的篝火中,之後便不再去管。
    幹枯的樹枝,其中的水分早被曬幹。
    聽著火苗裏那劈裏啪啦的聲響,宋南來眼睜睜看著火勢削弱半刻後又洶湧起來,一道青煙隨之飄向高空。
    他擼起袖子,雙手在火堆上翻來覆去,不一會身前便是暖洋洋的。
    對於那兩夥陌生人的舉動,宋南來完全將自己置身於世外,不願懂也不想去懂如何從滄海桑田的變遷中求一正道。
    畢竟過了今晚,麵對他的仍舊是沒日沒夜的追殺。
    也就沒必要浪費那個時間了!
    可是那兩個陌生人,為何如此超脫不凡?
    宋南來透過縹緲的火光,在他們身上看到了前路茫茫卻依舊不肯低頭的壯誌。
    兩隻手互相搓了搓,隨後輕撫兩下淩亂的白發,一把經不住時光叨擾的頭發靜靜躺在宋南來的手掌中。
    此刻,他又如酒樓中那般惆悵,這下是真的老了。
    宋南來有些惋惜,他既沒有居廟堂之高,也沒有處江湖之遠。
    於人間俗世不上不下,找不到適合自己的位置。
    怨不得碌碌無為大半輩子華發早生,也怨不得身邊那個曾經知冷知熱的人先行一步。
    宋南來把當下發生的不幸都歸咎於自己的清高。
    世人都說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
    那我宋南來多提一句星漢空如此,寧知心有憶。
    這也算不得過分吧。
    如果說宋南來之前隻是落寞。
    如今,這是他第一次感到孤獨。
    宋南來不禁又從懷中掏出妻子的絕筆,這本該是世上最讓他留戀之物,可其中苦澀也隻有他一人知曉。
    因酒精上癮而都抖動的粗糙大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在信件之上,宋南來的眼眶悄悄濕潤了。
    他想不明白那個賢良淑德的女子,那個從沒有讀過聖賢書的女子,怎麽會寫下這麽無情的絕筆。
    宋南來不知該恨還是該難過!
    或者是又恨又難過!
    陳大妞正伸長腦袋,興致勃勃的看著亭子外的兩個男人,想象著有一天定要成為最了不起的天守者。
    到時候他也要扛著一把大刀活他個幾百歲,然後遇到那些個後生定要擺足了前輩高人的姿態,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指點江山的機會。
    忽然,陳大妞好像聽到了粗重的喘息聲,回頭一看。
    那個連死都不怕的中年人竟然在默默地掉眼淚,幹癟的臉龐一顫一顫。
    陳大妞急忙喊道:“喂喂喂,老頭你別哭啊。你這樣也太大煞風景了吧!”
    女人哭,可以說她是梨花帶淚惹人憐。
    別有一番情趣!
    要是男人哭,這可怎麽辦?
    陳大妞也沒碰到過。
    一時間,他不知所措,趕忙招呼外頭的陸尋與卞北往:“高處不勝寒,兩位好漢能否下來一敘?”
    接著他一手指向在篝火照耀下,流淌晶瑩淚花的老儒生:“這老頭不知怎地,一個人在那兒流淚。”
    “我光看著都覺得瘮得慌....”
    還沒等說完,宋南來聲音嘶啞的吼道:“穎兒,你真的要與我相忘於江湖嗎?”
    陳大妞一聽,這還真有點現代煙嗓的感覺,準是老婆跟別人跑了。
    果然,人不狠站不穩。
    卞北往冷笑一聲,一腳踢在刀鞘上,將沒入巨石的大刀扛在肩上。
    他一個跳躍,徑直繞過火堆,來到中年男子的身邊。
    看著名字與自己有異曲同工之妙的老儒生,卞北往坐了下來,拍了拍他的後背說道:“想不通吧?”
    “哭吧哭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你要真的思念妻子,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活著多難,可想死還不容易嗎!”
    “哈哈哈哈哈!”
    卞北往看似安慰,實則毫不留情的就是一番奚落,甚至於手中大刀都往老儒生麵前挪了挪,意思就是方便的話你自己動手。
    灰白長發男子那嬉皮笑臉的樣子就像是絕情絕愛的浪蕩子,以玩弄世上的癡情人為樂趣。
    宋南來聽完看完,哭的更加大聲。
    畢竟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與人言者並無二三。
    陳大妞最受不了男人哭哭啼啼,朝著卞北往說道:“你這人怎麽一點同情心沒有,沒見過這麽安慰人的?”
    說完便想上前去勸勸宋南來。
    而這時,讓人摸不透心思的卞北往將肩上大刀用力杵在地上,沒來由的怒吼了一聲:“誰都不許勸他,就讓他哭!最好哭完之後自己抹脖子,省的髒了我的手!”
    那瞬間通紅的雙眼仿佛要吃人,將眾人嚇了一跳。
    陳大妞單腳跳上後方的坐凳,心驚的低罵道:“媽的,屬狗臉的,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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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被王暖暖聽到這番評價,肯定會將從前與陳大妞的恩怨一筆勾銷。
    卞北往右手死死握住刀柄,怒不可遏的看著到現在還不爭氣,還不明真相的宋南來。
    他大聲嗬斥道:“你宋南來是該哭,你宋南來是該想不通。”
    “因為你宋南來,從來都配不上你的妻子!”
    “因為你宋南來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蠢貨。”
    “你知道嗎?”
    卞北往一聲高過一聲,手中長刀瑟瑟發抖。
    到最後他竟然狠狠抓住宋南來的衣襟,將對方從坐凳上拉扯起來。
    可不知何時,卞北往的眼中也有了淚花。
    他滿頭的灰白長發猛烈飄蕩,與對方淩亂的白發不遑多讓。
    與其說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倒不如說是同病相憐者見不得有人步其後塵。
    卞北往怒目圓瞪,突然將老儒生手中的書信一把奪了,隨手扔在地上:“你這樣的糊塗蛋何時才能清醒過來,你告訴我?”
    宋南來見妻子的書信差一步就落在篝火中,他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和力氣將卞北往一把推開。
    他匍匐到地上,將書信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長出一口氣:“還好沒事,還好沒事。”
    接著,宋南來跪在地上轉頭怒吼道:“我宋南來是蠢貨,是糊塗蛋,是一個爛泥扶上牆的糟老頭子。”
    “可我深深愛著我的妻子,你知道嗎?”
    “你們都是高人,隨隨便便就可以打敗崔命派來的殺手,哪裏又會曉得我們普通人的心酸。”
    怒吼完的宋南來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彎下頭輕輕撫摸著書信上妻子的絕筆,放低了聲音柔情的說道:“哪怕她寫了這樣一首絕情的詩句,我還是愛著她!”
    “哈哈哈哈哈...”卞北往笑的眼淚都快出來的。
    他當著陸尋幾人的麵,指了指趴在地上的老儒生,抱著肚子像是笑岔了氣。
    仿佛這輩子都沒遇見過這麽離譜的事情。
    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猛然間,卞北往眼神發出寒光,一步來到來到宋南來身後,一把掐住跪伏在地的老儒生,狠狠將他的腦袋湊近書信:“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我倒是小看了你一頭白發。”
    “宋南來,我讓你霧裏看花!”
    “好好看看這封書信,你給我好好看看。”
    “這書信上的點點痕跡,你可知這是何意?”
    宋南來被狠狠掐住脖子,臉龐貼在因火苗炙烤而溫熱的地麵,眼睛盯著近在咫尺的書信。
    他憤怒的想要掙脫開男人的手掌,可卻是徒勞無功。
    卞北往怕老儒生看不清,直接拿起書信。
    火苗在跳躍,書信上麵竟然出現一顆顆水珠滴落的痕跡。
    卞北往雙手顫抖,更加憤怒的吼道:“看清沒有?你到底看清沒有?”
    “你認識你妻子的筆跡,可你認識她的眼淚嗎?”
    “你宋南來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麽時候?”
    說著說著,卞北往哽咽了。
    他放開了宋南來,將書信交到後者的手上,無力的說道:
    “你宋南來不是自命不凡想要與聖賢比肩嗎?”
    “你人生失意了,可以整天借酒消愁,恨不得世人都知道你是個被世族打壓的落魄之人。”
    “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忽略了你的妻子,她也隻是個一心想要相夫教子的婦人。”
    “每每看到你鬱鬱寡歡渾身酒氣熏天,你又要叫她如何啊?”
    “是該勸你振作,還是繼續等待你幡然醒悟?”
    “我相信,有些話她曾無數次的說過,可你宋南來聽進去沒有?”
    “整天流連各大酒肆,你大概很久沒有回家吃過飯了吧。”
    “算了,你這種人應該也體會不了妻子把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還是盼不到夫君歸家的落寞吧。”
    “你當真以為她是想要與你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她隻是擔心自己死後怕你自責,怕你失意的人生又多了悔恨!”
    卞北往聲音越來越低沉,握住刀身的左手毫無血色。
    他知道有些殘忍,可還是要將真相他告訴這個老儒生:
    “宋南來,她愛你勝過你愛她!”
    女子用心良苦,總覺得說些違心的話,便可以讓男子短痛好過長痛。
    可我卞北往偏要為你討個公道。
    有些事可以看破不說破,但就怕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大夢初醒。
    宋南來一下子倒在地上,拚命用手指一點點數著書信上的斑駁處,整整十五滴眼淚。
    大概就是每寫一個字,女人都會忍不住滴落一顆淚水。
    滿篇都是絕情,可誰又知女子滿眼都是心疼。
    她心疼自己的夫君!
    宋南來將手中書信狠狠貼近胸膛,似乎要將它揉進自己的身體。
    原來,在這份感情中,付出最多的並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
    片刻之後,他才緩緩吐出一句:“癡兒啊!”
    宋南來抬起手。
    他的眼前出現一個身穿紅色裙袍的女子,那是妻子大婚之日嫁給自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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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如從前那般言笑晏晏,一顰一笑間滿是柔情似水。
    徐穎人如其名,又或許是命中注定,現在也隻能幻化成一股虛影。
    她無聲的對著宋南來笑道:“南來,我不後悔!”
    她一直都是這樣,總是說不出一句怨言。
    宋南來試著抓住那道身影,可任憑怎麽努力都是夠不著。
    連一句道歉都無法親口告訴女子。
    在場眾人除了卞北往外,都不知道該如何勸解傷心欲絕的老儒生。
    同樣身為女子的陳諾也是紅了眼眶。
    愛情不需要那麽多海誓山盟,隻要能為你好,那我就多做一點,隻要你覺得不好,那我就少做一點。
    想到這裏,陳諾不禁看了看身旁的陸尋,眼底的溫柔毫不掩飾。
    宋南來在女子揮手消失的那一刻終於不再苦苦掙紮。
    他躺倒在地上,眼睛盯著書信上的詩句,沒來由的笑了起來,接著將書信折疊好繼續放在衣襟裏麵。
    透過亭子的縫隙。
    宋南來看向一線峽穀之上,那棵掛滿了紅色布條的蒼天大樹,飽含深情的說道:
    “穎兒,你的字還是一如既往的歪歪扭扭,怎麽教都寫不好。”
    “我總說字如其人,可南來再也不能勉強你了。”
    “以前我還會說你笨,但這次是你贏了。”
    “看吧,你的絕筆書可把為夫騙的好苦。”
    宋南來一個人自言自語,朝著那棵大樹訴說心事。
    “穎兒,這次為夫聽你的。”
    以往家中大小事徐穎都會主動詢問宋南來,可今天宋南來決定聽一次自己的妻子。
    情人間最大的歡喜莫過於心有靈犀。
    可有的人總是後知後覺,一番苦心付之東流。
    卞北往沒有繼續傷口上撒鹽,他也學著宋南來的樣子躺在地上。
    他明白男女相愛時總是來勢洶洶,一旦時間久了就會有許多身不由己的借口。
    可不管怎麽樣,視而不見就是最大的荒謬。
    卞北往推了推身邊的老儒生,開口問道:“宋南來,我現在問你,你還配得上她的情深義重嗎?”
    山頂之上,一根紅色布條脫離巨樹,越飄越遠,好像真的飛向天空,飄往月亮。
    宋南來開口說道:“配不上!”
    卞北往雙手枕在腦袋下麵,懶洋洋的說道:“老宋,那你說她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會不會怪我?”
    宋南來破天荒的對身邊男子有了幾分好感,他笑道:“我了解穎兒,她現在應該恨死你了!”
    “哈哈哈,你說的對。女子的心事被戳破,恨不得能殺人滅口。”卞北往似乎一點也不計較宋南來的直白,他也沒有過問為什麽又想開了,隻是吊兒郎當的又問了一句,“那你呢宋南來,你恨我嗎?”
    “恨啊,她好不容易贏我一次,都被你拆穿了,我真是有點鳴不平。”宋南來氣呼呼推了身邊的灰白長發男子。
    但之後,他又一本正經的看著舒了一口氣的卞北往:“多謝了。比起恨你,我更怕辜負她的好意。我宋南來不是傻子,人死不能複生,我可得好好活著,讓她贏下這局。”
    女子用情至深時,可不就喜歡說反話嗎?
    你想和我相忘於江湖是怕我自責過不好餘生,那我宋南來就遂了你的心願。
    卞北往躺在亭子中,那個越飄越遠的紅色布條終於消失了。
    他隨手丟出一個東西,正巧落到宋南來的身上。
    卞北往滿不在乎的說道:“喏,給你的。不是想要洗心革麵,好好做人嗎?”
    “這個給你,以後跟著我們一起吧!”
    沒有在深夜痛哭過得人,不足以談人生!
    宋南來拿起一枚勳章,看了很久。
    這一刻他真正理解卞北往的用意了。
    我卞北往壞了你徐穎的好事,那我就替你還給宋南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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