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編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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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記台的木桌被磨得發亮,邊緣結著經年累月的漆垢,中士握筆的虎口處老繭疊著老繭,鋼筆尖在紙麵劃過的聲響混著走廊穿堂風的呼嘯。
    驚得張涵肩膀微顫,他仰頭望著天花板上搖晃的白熾燈管,玻璃罩上凝著的冰花正往下滴冷水,恰好落在中士麵前那疊表格的最上層,把“入伍登記表”的紅頭標題洇出個淺灰色的圓斑。
    “年齡?”中士沒抬頭,筆尖在“姓名”欄剛寫完“張”字,墨水滴在紙上暈開個小圈。
    “22歲。”張涵的鞋跟無意識蹭著地麵,鞋底碾過時發出細碎的“哢嚓”聲,他瞥見表格是橫版印製,自己的角度隻能看到“政治麵貌”“家庭成分”幾個欄目,中士握筆的手背上有道淺褐色燙傷疤,從手腕蜿蜒到食指根部。
    “身高,籍貫,是否當過兵或警察?”中士的鋼筆在“服役經曆”一欄下方敲了敲,金屬筆帽磕在木紋裏,驚飛了紙頁上的浮灰。
    “身高175,籍貫臨海市。”張涵盯著中士握筆的手,鋼筆尖在“身高”欄落下時帶起細小的紙毛,卻在糾結要不要撒謊說自己當過警察這件事?
    說出來,或許能憑射擊訓練和應急反應被分到技術兵種,甚至混個副班長頭銜?
    可軍隊裏論資排輩,征召兵天生低現役一等,就算掛個“下士”銜,指揮權還不是攥在那些穿慣了軍裝的人手裏?
    筆尖劃過“籍貫”欄的聲響讓張涵眼皮一跳。
    另一種可能更加悲慘:要是被認定“有軍事素養”,會不會直接塞進“尖刀排”?
    電影裏的場景突然湧上來:發亮的鋼盔在月光下連成線,士兵們往卡車裏擠時,手榴彈掛在腰側晃蕩,像串待摘的紅辣椒。
    他們拍著彼此的肩膀笑罵:“老子這條命早賣給國家了!”
    可卡車開走的方向,遠處山頭正騰起黑煙,炮彈爆炸的火光映紅半邊天,把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插在陣地上的招魂幡。
    張涵喉嚨有些發緊,那些鏡頭裏的英雄,下了卡車就再沒回來,而現實裏的征召兵,連個像樣的告別都沒有。
    登記時不過是表格上的一個名字,犧牲後也不過是名單上的一道橫線。
    昨天晚上在集裝箱裏,睡不著的征召兵們傳得邪乎,說前線專挑“會使槍”的當炮灰,反正不是“自己人”,死了也不心疼。
    “喂!”筆杆重重砸在木桌上,震得登記表跳起半寸,“當過兵還是當過警察,舌頭凍住了?”
    中士的眉毛擰成倒八字,眼睛眯成兩道縫,像槍口的準星,正套住張涵發顫的喉結。
    “沒…沒當過。”張涵話出口時帶著氣音,盯著中士在“否”字上畫叉,筆尖劃破紙麵的聲響像道密封線。
    軍隊裏沒那麽多彎彎繞繞,能打就往前頂,不能打就往後縮,但沒人會讓能打的縮在後麵。
    可他不想往前頂,不想當第一個被推上缺口的“救火隊員”。
    當個不起眼的大頭兵挺好,扛著槍跟著隊伍走,至少能躲在老兵後麵多活幾天。
    防線消防隊?精銳部隊?去他媽的,能在戰壕裏熬到停戰,比什麽虛銜都強。
    反正他隻是個22歲的臨海市青年,沒打過仗,沒見過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普通到在征兵名單上隻是個編號,在戰壕裏隻是個晃動的灰影,這樣的人,才不會被長官記住名字,派去當第一個衝鋒的“精銳炮灰”。
    “後方還有什麽家人嗎?”中士的筆尖在“家庭關係”欄懸停,指節敲了敲麵前的木桌,“如果有的話,一定不要隱瞞,你在這裏參軍入伍,後方的家人也能得到優待,如果陣亡了,您的家人還能得到一筆撫恤金和物資。”
    “沒有。”張涵嘴角扯動,凍僵的麵皮擠出個歪斜的笑,更像麵部肌肉在抽搐。
    “我孤兒一個,爹不疼,娘不愛的,爛命一條,死球算了。”
    中士低頭不語,墨水滴在“直係親屬”欄,暈開個深色圓點,從災難爆發後,他見過太多這樣的笑容。
    在物資站領救濟糧的婦女、在廢墟裏扒鋼筋的老人,每個人都用笑來縫補破碎的生活,仿佛嘴角上揚就能擋住漫天的炮火。
    “血型?”中士換了支速幹筆,筆尖在“生理特征”欄劃出利落的橫線,金屬筆帽上的防滑紋與虎口老繭摩擦,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b型。四年前在社區醫院做入職體檢時測的,當時還查了hiv。”
    中士快速記錄,戰術手表的冷光映在他瞳孔裏:“去後麵領槍,作訓服在中心區,尺碼17592。”表帶在手腕勒出的紅痕像道新鮮傷口,“士兵證統一製發,穿好軍服後去影像采集室,別讓攝影師等成望夫石。”
    “是。”張涵捏緊表格,紙角戳進掌心。
    胸腔的憋悶感愈發明顯,像被塞進了浸滿機油的抹布,連呼吸都帶著金屬的腥甜。
    中士將登記表甩進綠色文件筐,塑料夾頁碰撞的聲響裏,張涵轉身走向裝備分發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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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地麵用黃漆標著“單兵通道”,每隔五米立著帶戰術燈的警戒柱。
    剛轉過拐角,70米長的通道兩側突然闖入眼簾。
    左側牆根蹲守著六組三人戰鬥小組,95式步槍槍口統一朝向外側,戰術背心的編號在ed燈帶下閃爍;兩名工兵正趴在地上調試金屬探測器,頭盔上的攝像頭對著張涵緩緩轉動。
    裝備分發區的鋼製大門敞開著,八名分發員皆著反光背心,胸前“裝備處”的熒光標識在槍油霧氣中若隱若現。
    成箱的56式半自動步槍碼放整齊,槍管統一朝向入口,槍托上的防潮油紙散發出刺鼻氣味,混著空調係統的鐵鏽味,熏得張涵鼻腔發緊。
    “機械化步兵?”下士拎起一支步槍,槍栓拉動時發出“哢嗒”輕響,“報姓名,核對領槍單。”
    “張涵,征召兵,臨海市籍。”張涵在距離分發台10米處站定,腳尖恰好踩在地麵“止步線”的反光條上,鞋底與防滑地磚摩擦,發出細碎的“刺啦”聲。
    一名列兵從他手中接過登記單,指尖觸到他掌心的薄繭,那是常年搬紙箱磨出的,與分發員們握槍托的老繭截然不同。
    分發台後方的防彈玻璃上,a4紙打印的“槍械三查:膛線、標尺、編號”格外醒目,邊緣用紅筆畫著骷髏頭警示標誌,眼窩處還惡作劇般描了兩道彈孔。
    張涵的目光掃過碼放整齊的步槍,每支槍托底部都用白漆噴著編號,0731、0732、0733……像等待認領的亡者編號,在冷光下泛著青白。
    當啷一聲,下士將0869號步槍推向前台,槍管磕在防彈玻璃上,防潮油紙在槍托處翻卷,露出底下的木質紋理。
    “接槍時托住護木,別像攥鋤頭似的。”下士的聲音穿過防彈玻璃,帶著機械的嗡鳴,“槍號與士兵證綁定,每次驗槍少顆螺絲,都比你在地方上闖紅燈的後果嚴重百倍。”
    “明白。”張涵伸手握住槍托,防潮油紙的蠟質層蹭在掌心,冰涼的金屬護木與體溫接觸的瞬間,小臂的雞皮疙瘩順著靜脈爬向肩頭。
    槍油順著槍管滴落,在地麵的鋼板上砸出細小的圓點,環形擴散的油漬,像極了登記時中士鋼筆漏下的墨漬,正一點點暈染開他作為平民的最後痕跡。
    “記住你的槍號,要是弄丟了,憲兵可不會手軟。”下士的聲音冰冷至極。
    張涵低著頭往前走,軍需處的鋼製門扉在走廊盡頭泛著冷光,門楣上的電子屏滾動顯示“作訓服發放:170185 荒漠數碼叢林數碼”,綠色箭頭指向右側通道。
    張涵抱著步槍轉過拐角,消毒水的氣味突然濃烈起來,混著織物柔順劑的淡香,與裝備區的槍油味形成詭異的對衝。
    分發軍服的上士坐在旋轉椅上,腳邊堆著成箱的作訓服,每件衣領處都別著尺碼牌,像等待認領的寵物項圈。
    “17592,機械化步兵。”張涵遞出領裝單。
    上士掃了眼單據,從身後貨架拽出一套07式荒漠數碼迷彩,布料摩擦貨架的聲響裏,張涵看見每套裝束的左胸位置都用黑線繡著編號空格,等待縫紉機軋上屬於他的數字。
    “荒漠兩套,內衣兩套,襪子三雙,腰帶自己調。”上士將作訓服甩在櫃台上,又彎腰從貨架底層拖出個鞋盒,膠帶撕扯的聲音中,“一七式作戰靴,42碼,可別嫌沉。”
    張涵趕忙將步槍跨上肩膀,把鞋盒夾在腋窩,騰出兩隻手來將軍服,內衣,襪子等拿好。
    “更衣室在左前方,不合適就抓緊來換。”上士用下巴指了指角落的鐵皮門。
    鐵皮門在身後吱呀合攏時,張涵的軍大衣已滑落在地。水泥地的涼氣透過襪子滲進趾尖,他望著麵前的穿衣鏡,褪下的秋衣黏在後背,那是逃亡時被雨水泡透又焐幹的印記,此刻正隨著呼吸扯動結痂的擦傷。
    棉絮從磨破的袖口鑽出,像朵不合時宜的蘆花。
    當最後一層衣物剝落,鏡中人影讓他喉頭滾過澀意:鎖骨凹成能盛雨水的淺窩,肋骨在皮膚下繃成嶙峋的柵欄,舊傷疊著新傷,從腰側蜿蜒至大腿。
    原本就瘦弱的自己,更是在連日的逃亡中消耗了本就不多的脂肪。
    每道痕跡都刻著某個逃亡的深夜。
    “新東西就是不一樣,就像新媳婦似的。”
    新軍內衣的化纖布料貼在背上涼得發緊,張涵盯著鏡中自己嶙峋的肩胛骨,體能服套上手臂時,袖口空蕩蕩地晃到手腕,他不得不將袖口反折兩圈。
    舊軍靴卡在腳踝處,他蹲下身用力拽時,靴底嵌著的半片彈殼刮擦地麵,發出金屬的銳響。
    突然,鐵皮門被拍得哐當作響,外間傳來上士的催促:“新兵蛋子磨嘰什麽!”
    “來了來了。”張涵大聲回應,將手槍從軍大衣的內袋中塞進作訓服內兜,槍柄的防滑紋硌著肋骨。
    推開鐵門,張涵縮著脖子邁出半步,上士的身影堵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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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方掃了眼他扣得歪扭的帽子,手掌“啪”地敲在門框上:“把軍服規整利索了,沒軍銜也得有個兵樣,你這帽子戴得像顆鹵蛋扣腦殼上。”
    “是。”張涵慌忙抬手,指尖捏住荒漠迷彩帽的邊緣往上拽,硬挺的新布料在額角壓出紅印。
    他沒當過兵,隻記得在會場當保安時,帽子隨便扣上就行,哪知道軍用帽簷要像刀刃般削過眉骨,調節扣的塑料封條還沒撕幹淨,硌得耳根生疼。
    “帽簷歪成排水溝了!”上士突然伸手,扯向他歪斜的帽簷,新布料被頂出淺痕,“把調節扣往後拽三格,沒看見老子的帽簷能切西瓜?”
    金屬卡扣咬合的“哢嗒”聲裏,張涵感覺帽子突然重了幾分,帽簷總算遮住眉毛,卻像頂倒扣的鋼盔,壓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但武裝帶在腰間晃蕩如敗甲,他學著上士的樣子往左胯扯,尼龍搭扣卻發出刺耳的撕扯聲,新布料硬挺得像塊紙板,根本不聽使喚。
    上士盯著他歪扭的武裝帶,喉間滾出一聲歎息:“算了算了,去門外帳篷拍照片,別讓攝影師把你當逃兵拍進底片裏。”
    “那應該不至於。”張涵搖頭苦笑,抱著作訓服和鞋盒拐過走廊,冷冽的北風突然灌進領口,吹得他打了個寒顫。
    武器分發點外的十五頂帳篷呈扇形排列,橄欖綠帆布在風雪中獵獵作響。
    采集點設在此處顯然經過精心規劃:靠前的帳篷對應“優先編製單位”,領到槍支的新兵可直接前往;靠後的帳篷則向尚未領裝的難民開放,允許他們先行辦理士兵證,避免重複排隊。
    張涵所屬的機械化步兵編製靠前,此刻正沿著畫有黃線的“已編製通道”前行,靴子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聲,與難民區的嘈雜形成鮮明區隔。
    排隊的難民衣著五花八門:穿藏青色行政大衣的大叔正用凍僵的拳頭拍打帆布門簾,布料上的積雪簌簌掉落;穿褪色藍白校服的少年縮成蝦米,衣領滑下大半,露出半截印有“臨時收容所23號”的醫用腕帶,塑料卡扣在寒風中泛著青白。他們裹著各自的舊衣,像被戰爭揉皺的紙片,在十五頂帳篷組成的長龍裏緩慢蠕動。
    張涵的出現像塊投入冰水的烙鐵。
    當他踩著新作戰靴踏上“已編製通道”,背上的56式步槍,隨著手臂擺動輕微起伏,槍托底部的鋼印清晰可見;再落到他身上的荒漠數碼迷彩,左胸編號空格雖未填字,卻因屬於“已編製士兵”而自帶威嚴。
    穿工裝的年輕人站在隊伍中段,工裝褲膝蓋處的補丁用不同色布料拚成地圖形狀。
    “這麽快就領好槍了?”他的目光先是被槍管冷光拽住,最終定格在那雙一七式作戰靴上:皮革表麵的蠟質層尚未磨損,鞋舌上的尺碼標筆挺地翹著,鞋帶孔的金屬環閃著冷光,與自己腳上用尼龍繩捆紮的膠鞋形成刺目對比。
    “奶奶的,看著真他娘威風啊。”他的喉結重重滾動,像是吞咽下所有未說出口的渴望,對一雙新靴的渴望,對一個不再是“難民”的編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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