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底層的掙紮與權力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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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1453,壁水市入城道路,11月末的寒風裹挾著冰粒,像泡沫般抽打著裝甲車輛的觀察窗,頭車偵察兵掀開頂部艙蓋時,睫毛瞬間結滿白霜。
三輛噴著“璧水路政”的清雪車斜卡在路肩,車身原有的“萬家樂超市配送”橙黃貼紙還殘留在車門下方,改裝的推雪鏟歪扭地戳進雪堆,液壓管上纏著的粗麻布凍成硬殼。
“同誌!同誌!”戴毛線帽的老漢看到軍車駛來,深一腳淺一腳蹚著齊膝深的積雪,棉襖紐扣脫落兩枚,露出裏麵補丁摞補丁的秋衣,他舉著張皺巴巴的a4紙,在裝甲車前拚命揮手,紙張邊緣卷著毛邊,顯然被無數次攥握過。
“怎麽了,老鄉?”偵察兵剛跳下履帶,老漢就把文件往他手裏塞,指尖凍得通紅,指甲縫裏嵌著黑色的機油:“您瞅瞅!政府發的文件!俺們這個車隊20多號人,昨兒還準備往後方逃呢,看見居委會貼這告示,說自願清雪能轉政府正式員工!”
文件標題用粗黑體印著《璧水市冬季道路應急保障臨時征調辦法》,編號“壁政發〔2025〕17號”透著倉促,紅章蓋得歪歪斜斜,“璧水市交通運輸局”的字樣被油墨暈染,顯見是連夜趕印的。
偵察兵借著手電筒冷光掃過條款,第三條用下劃線標出:“凡自願參與清雪作業滿30日的平民,經路政部門考核合格,可轉為事業編製公路養護工,享受戰時二類糧票配給及免費醫療。”
背麵手寫補充條款字跡潦草:“車輛故障導致誤工不計入考核,每日發放大米4.5斤”,末尾蓋著個模糊的圓形私章,估計是某個街道辦的戳。
很顯然,連續多日的暴雪讓壁水市的交通線路陷入癱瘓。
僅有的一百二十餘名正式清雪工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鐵鍬把磨得發亮,棉手套破了又破,仍抵不住鋪天蓋地的積雪,城區主幹道的積雪很快又被壓實成冰,每天清晨都能看到環衛車拉走車禍中損毀的車輛殘骸。
更糟糕的是,就連後勤補給通道都受到了大大的影響,鐵路線已經基本癱瘓。
電氣化鐵路早在一個星期前就因接觸網結冰停運,貨運列車像被凍僵的長蛇趴在軌道上,車廂裏的物資隻能靠人力轉運。
唯一勉強運行的綠皮火車噴著濃煙龜速前行,車輪與鐵軌摩擦迸出的火星子落在雪地上,轉瞬就被新的積雪覆蓋。
所有運輸壓力都壓在公路上,滿載彈藥的軍車、運送糧食的卡車在結冰路麵頻繁打滑,某段10公裏的坡道上,一周內發生170餘起連環車禍,柴油與積雪混合成黑色的漿。
“大爺,這文件是政府發的?”偵察兵指尖劃過“事業編製”四個字,油墨在低溫下有些結塊。
老漢忙不迭點頭,毛線帽頂磨出的窟窿裏露出斑白頭發:“王主任在菜市場支了個喇叭,說這是‘戰時緊急文件’,還讓俺們摸了摸公章,冰涼的鐵疙瘩,跟俺們家的菜窖鎖似的!”他突然指著文件末頁右下角,那裏有一排模糊的紅指印,“俺們二十三個清雪人都按了手印,王主任說‘按了手印,政府就記著你們的好’……”
偵察兵順著老漢的手指望去,清雪車引擎蓋裏的柴油機結滿冰碴,斷裂的皮帶是拖拉機用的窄款,裂口處還沾著沒擦淨的黃油。
“大爺,您開過這種車嗎?”他蹲下身,指尖劃過歪扭的焊點,焊渣像撒了把碎玻璃。
老漢苦笑著搖頭:“這輩子就會騎三輪車!昨兒晌午王主任把俺們叫到居委會,說‘會握方向盤就能領公家糧’,還說這車是從婚慶公司‘借’的,您瞅這喜字貼紙,新娘子坐過的車,現在成了俺們的‘清雪專車’!”他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鑰匙鏈上還掛著“永結同心”的紅繩,“可俺連油門刹車都分不清,開出去三十幾裏地,皮帶就‘嘣’地斷了,跟放鞭炮似的。”
更遠處的路基旁,十幾個穿五花八門冬裝的平民正用鐵鍬啃冰,有人穿著外賣的黃色衝鋒衣,有人披著褪色的棉襖,鐵鍬木柄纏著電工膠帶,刃口卷得像鋸齒。
一個穿著黃色棉服的中年人突然滑倒,鐵鍬砸在冰麵上迸出火星,他罵罵咧咧爬起來,露出製服內搭的路政反光背心。
“俺們也不想攔軍車啊!”老漢突然壓低聲音,毛線帽下的眼睛泛著紅,“可這文件說轉正式工能每月領500張軍卷,國家還按時給發衣服,家裏要是有當兵的人的話,還能額外給200軍卷……”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文件上的紅章,仿佛那是塊能救命的熱乎餅子,“同誌,您給說說,這文件算數不?昨兒有個穿製服的跟俺們說,這是‘戰時特殊政策’,等打完仗就作廢……”
更遠處,穿黃色棉服的中年人扶著鐵鍬喘氣,突然衝這邊喊:“老頭!讓小同誌看看那‘附加條款’!”
老漢慌忙翻動文件,第二頁邊角用紅筆寫著行小字:“轉正後須簽署《終身服務承諾書》,不得調離路政係統”,末尾畫著個歪扭的五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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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瞧這!”老漢聲音發顫,“穿製服的人說,這是‘鐵飯碗’的規矩,可俺們就想給娃換口熱飯吃……”
偵察兵正想說話,卻不知如何出口,在這個連希望都要論斤稱的寒冬裏,老百姓攥著的,不過是一張比雪花還單薄的紙,卻要用整個冬天去相信,這紙上的字能化成糧食,化成溫暖,化成活下去的力氣
對講機突然震動,營長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頭車,怎麽回事?墨跡什麽?”
偵察兵摘下防寒手套,指尖凍得發木:“營長,三輛民用改裝清雪車拋錨,駕駛員三名,均為地方征調平民。前方五百米處有清雪隊徒手作業,共約十五人,裝備老舊,路麵清理低效。”他頓了頓,看著老漢期盼的眼神,“請求派維護組支援,順便……給他們帶三十副棉手套。”
“帶個屁手套!”營長罵歸罵,背景裏卻傳來裝備碰撞聲,“讓維護排帶分三組人下去,帶好武器彈藥,跟他們說,修好車趕緊滾,別擋著老子的裝甲縱隊!”
“是。”偵察兵轉身時,老漢正蹲在車頭前,用凍僵的手指摳挖發動機艙裏的積雪,每摳一下都發出“哢嚓”的冰裂聲。
“大爺,維護組五分鍾到。”偵察兵從戰術背包底層摸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兩塊壓縮餅幹,塞進老漢揣文件的衣兜,“文件是政府發的,隻是……”他看著文件上清晰的“大米4.5斤”條款,聲音輕了些,“現在運輸困難,可能會晚幾天發放。”
沒說出口的話堵在喉嚨:壁水市真的能守到一個月嗎,如果沒守到的話,那試用期一個月後轉正,隻不過是一句空談。
“俺懂俺懂!”老漢連忙點頭,把壓縮餅幹揣進懷裏,“隻要能按月領糧食,晚幾天沒關係!俺婆娘臥病在床,就想喝口大米粥;俺孫子天天趴在窗台上,看路政的人開車路過,說‘爺爺要是穿上那身製服,準能給我帶塊糖’……”他突然望向裝甲車隊,坦克的探照燈掃過他蒼老的臉,“同誌,你們往前線開,是不是要打收複雲林縣的仗了?等俺轉了正,就把這破車開到最前線,給你們清出條寬寬敞敞的路!”
遠處突然傳來引擎轟鳴,兩輛掛著“督戰”標識的摩托開過來,車手皮衣上的反光條在風雪中格外刺眼。
“讓開,全都讓開。”坐在挎鬥裏的少尉軍官把半個身子探出車體,用皮鞭杆敲打著車棚支架。“耽誤了軍車通過時間,你們擔待得起嗎?”
清雪工們慌忙往路基下躲,有人被鐵鍬把絆倒,膝蓋磕在冰麵上發出悶響,卻不敢發出半句怨言。
老漢猛地把文件往褲腰裏塞,對著偵察兵急擺手:“您快上車!別讓他們看見您跟俺們說話!”他轉身一瘸一拐地跑向清雪車,棉鞋在冰麵上打滑,卻不忘回頭喊:“同誌,等俺轉了正,攢下的大米給您煮鍋粥!”
維護兵的裝甲車停穩時,偵察兵看見老漢正陪著笑臉向督戰員展示文件,手指反複點著“每日大米4.5斤”的條款,風雪中他的身影格外單薄,像根被凍彎的蘆葦。
清雪隊的鐵鍬聲重新響起,刃口啃在冰麵上的“哢哢”聲裏,混著有人低低的絮語:“可不敢把文件弄濕了,弄濕了大米就沒了……”
車隊依舊堅定前行,飛旋的車輪恰似路旁不知疲倦的清雪隊伍,懷揣著生的渴望與夢的遠方,永不止步。
當大巴車駛過路邊的清雪隊伍時,老李的鼻尖幾乎貼在結霜的窗玻璃上。
路邊清雪工們正用凍僵的手扒拉著推雪板,有人哈氣暖手。
“本來覺得我們當兵的就苦了,”他喉嚨發緊,“可現在一比較,還是覺得這些平民更苦啊,為了一口吃的,為了家裏的親人,豁出老命都得幹啊!”
“扯……淡。”張涵迷迷糊糊地嘟囔,作訓服歪裹著身子,軍帽扣在臉上隻露出半張嘴:“老子連自己褲襠都顧不上暖和,管得著誰。”話沒說完就被顛簸嗆回去,發出含混的呼嚕聲。
前麵的老兵突然轉過頭,有感而發:“要不是想讓家裏老娘孩子吃口飽飯,誰不想躲在後方暖乎炕頭?”
……
20多分鍾後,整支車隊緩緩駛入城內,僅檢查環節就耗去十多分鍾。
車內的征召兵們基本上都已經睡著,隻有押車的老兵們還醒著,倒不是不困,隻是心裏堵著股子邪火。
駐守入城口的是第455暫編預備役步兵師某營,單看士兵手中擦得鋥亮的qbz951步槍便知與眾不同。
作為孫逸飛上將最開始就籠絡的嫡係,該部隊自江防防線初創時便入駐壁水市,是整座城市唯一常駐城內的作戰單位,裝備補給向來優先保障。
後勤卡車車頭常年掛著藍底白字的“甲種補給”牌照,在戰時管製區暢通無阻,這般待遇令其他部隊望塵莫及。
軍中早有傳聞,某集團軍參謀持調令前來協調,卻被團長直接堵在師部門口:“孫司令沒點頭,軍部大印蓋在鋼板上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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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傳到城外,老百姓看著他們整齊的裝備與森嚴的崗哨,私下裏戲稱這支預備役為孫上將揣在兜裏的“城防親兵”。
畢竟在物資匱乏的寒冬,能全員配備新式步槍、享有專屬補給通道的預備役,實在不像“預備”,更像鎮守城門的嫡係禁旅。
“操他娘的,預備役的槍比老子的婆娘還新。”副排長武林洲猛打方向盤避開結冰的坑窪。
“開車就盯著道,眼紅個啥?”坐在張涵前排的老兵魏利往車窗上哈口熱氣,用袖口擦出個了望孔:“知足吧你,你是不知道征召師的弟兄,人家才是後娘養的,咱好歹領的是正規軍被服。”他話鋒一轉,“再說了,455師那幫人看著風光,實則是孫老總的門房,真要拉出去打硬仗,指不定誰掉鏈子。”
“門房咋了?”武林洲猛拍喇叭回應前方的催促,“門房有獨立補給線,有他娘的電熱毯!咱旅夾在中間最操蛋,軍部說咱是機動力量,防區說咱是過路財神,連老百姓都知道衝咱要糧票。”
魏利從帆布包裏摸出塊硬邦邦的巧克力,掰成兩半塞過去:“吃你的吧,上層的事咱琢磨不透。就說咱旅能調進城……”他突然壓低聲音,盯著遠處城牆上晃動的探照燈,“指不定旅長夜裏給上麵磕了頭,說了多少‘願為孫司令效死’的漂亮話,反正咱底下人就是塊磚,哪邊缺人往哪搬,管他是當機動旅還是看門狗。”
車輪碾過積雪覆蓋的井蓋,車身猛地顛簸,武林洲罵罵咧咧扶正方向盤:“別把話說得那麽難聽,旅長也是想給弟兄們爭條活路。入了城,起碼能少挨點凍,總比在城外喝西北風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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