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臨江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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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街道上,霧氣蒙蒙,車隊緩緩行駛,車窗仿佛蒙上了一層慵懶的紗幔。
    張涵從近兩小時的昏睡中醒來,打了個哈欠,伸展著酸軟的四肢,微眯著眼望向窗外。
    然而,車窗的水霧讓視線變得朦朧,宛如一幅暈染的水墨畫,他下意識地搖下車窗,試圖驅散眼前迷霧。
    卻聽到老兵突然回頭,壓低聲音怒斥:"把車窗搖上去!別亂瞧,這鬼地方說不定哪眼就招來禍事!"
    張涵連忙照做,卻仍被街角的檢查點抓住了目光。
    玻璃重新合攏的瞬間,霧氣愈發濃重,他用袖口狠狠擦拭,粗布摩擦聲在封閉車廂裏尖銳地響起。
    片刻後,一個粗糙的圓形觀察孔顯現,像隻蒙著淚霧的眼睛,將外麵的世界切割成碎片。
    比起城郊的積雪深潭,市區主幹道已被清出兩道勉強通行的車道,路肩堆積的雪牆泛著灰黑色,那是融雪劑與汽車尾氣混合的痕跡。
    隻是曾經穿梭其間的車流、鳴笛、奶茶店暖光,此刻都被凍成沉默的冰雕。
    “狗日的,前麵又堵了!”駕駛位的副排長武林中突然拍響方向盤,車載廣播的電流聲刺啦作響,“是不是前邊檢查點那幫龜孫子又在磨洋工?”
    “踩刹車!踩刹車!”魏利的半個身子已經探過中控台,右手下意識去夠手刹,“別親上前車的屁股。”
    大巴車在路口緩緩停下,張涵的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觀察孔裏的畫麵逐漸清晰。
    離車頭約五米的檢查點被積雪勾勒出肅殺輪廓,三十五名士兵分散站立在路障後,棉襖左肩的紅袖標隨動作起伏,褪色布麵上"戰時糾察"四字在路燈下泛著暗紅光澤。
    平民們在檢查點前排著隊,羽絨服拉鏈拉得老高,隻露出半張臉。
    有人裹緊圍巾時順帶轉頭瞥向緩緩停下的大巴車;抱著紙箱的老人被風灌得縮起脖子,紙箱邊緣的受潮處洇著水痕,隨著隊伍挪動時,紙箱角在積雪上拖出歪歪扭扭的印子。
    負責檢查的士兵左手攥著平民登記表,右手握著手電,每當有人走近,便會低喝一聲:“摘帽子,轉過去。”
    強光手電的光束掃過每個平民的後腦勺,照亮了他們後頸處的發茬。
    這是最有效的甄別手段,正規軍半月前剛執行完冬季剃發令,後頸處的青茬整齊而短促,像新兵蛋子的倔強;而那些剛剛入伍的征召兵,由於時間倉促,大多數人都沒來得及剪頭發,頭發長度參差不齊,這也為排查工作帶來了巨大的困難。
    士兵們不得不挨個掃描每個平民的身份證,仔細核對信息,還要進行詳細的盤問,生怕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人員。
    一側的路燈下,兩個青年男性被反剪雙手按在護欄上,膝蓋陷進結著冰殼的積雪裏。
    左邊穿灰藍色夾克的青年鬢角沾著雪粒,喉結隨著呼吸劇烈滾動,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彎曲,那是被士兵掰折手腕時留下的姿勢。
    右邊穿青色衛衣的青年額頭抵著冰冷的護欄,帽簷陰影裏漏出半隻眼睛,正盯著自己掉在雪地上的學生證,封皮上“濱海大學”的燙金字被踩得模糊。
    平民隊伍在路障外排出二十餘米,穿羊絨大衣的男人排在第五位,羊絨麵料在風雪中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輪到他時,他的皮鞋在結冰的路麵上打滑,雙手從羊絨袖口伸出,指尖凍得發紅,遞身份證的動作像捧著塊燒紅的炭:“老總,您看……”
    接證件的士兵約莫二十歲,睫毛上掛著冰碴,戰術手電的光斑在男人後頸處晃了晃,突然低喝:“帽子摘了,頭往左偏。”
    男人摘下毛絨帽子,露出一頭精心修剪過的秀發,發絲在風雪中輕輕飄動。
    士兵的眉頭皺成川字,眼神犀利地看著男人的頭發,頭發長度明顯不符合士兵的發型標準:“上個月在哪貓著?幹的啥營生?”
    “就、就在衛生局後勤科,管管辦公用品啥的……”男人的河南口音混著顫音,右手不自覺地摸向大衣內袋,那裏裝著未拆封的降壓藥,“哪都沒去,天天坐辦公室……”
    “辦公室?”士兵突然用手電敲了敲男人的肩膀,金屬外殼的冷光映出他眼中的血絲,“局裏新換的保險櫃密碼是多少?騙老子的話。”他晃了晃腰間的對講機,“分分鍾調你考勤記錄。”
    男人的後背瞬間繃直,額頭的冷汗滴在雪地上:“密碼是……是,老總,您要不信,我、我給您畫保險櫃位置……”話沒說完,身份證已被遞到旁邊戴棉手套的士兵手中,那人正用便攜式掃碼器貼近證件磁條,“滴”的聲響在寂靜的雪夜裏格外刺耳。
    “係統顯示無兵役登記記錄。”戴棉手套的士兵盯著終端機屏幕,哈出的白氣在屏幕上凝成水霧,“再問一遍,你單位倉庫上個月進了多少箱消毒酒精?”
    男人的手指蜷縮進羊絨袖口,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二十、二十箱,都、都分發給各社區了……”
    路燈下,被押解的灰藍色夾克青年突然掙紮,手腕的塑料紮帶勒進皮肉,留下一道道紅痕:“老總!我真是路過的!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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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沒說完就被看押的士兵用槍托戳中後背,悶哼聲混著雪花落在地上,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團,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裝什麽裝?”押解的士兵扯了扯他的衣領,語氣裏滿是不屑,“當老子的檢測儀是擺設?”
    另一個穿衛衣的青年始終低著頭,聽見這話,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帽簷下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恐懼,他偷偷看了一眼地上的學生證,眼神裏滿是無奈和絕望。
    “我靠,查的這麽嚴啊?”張涵收回目光,看向旁邊熟睡的老李,那家夥正歪在窗框上打鼾,口水順著嘴角流進衣領中,卻毫不察覺。
    這樣的審查,隻要是個人都明白。
    城內設置的這些檢查站從根本上消除了逃兵外逃隱患。
    任何試圖逃往後方的人員必然需要借助交通工具,無論其選擇自駕還是搭乘民用車輛,所有必經之路都設有檢查關卡。
    並且部署的檢查體係絕非孤立存在於城內,而是與通往後方的各個交通要道的關卡形成了聯動網絡。
    就算有人狠下心丟了車往野地鑽,露水浸透的鞋在泥地裏留下的腳印還沒被晨霧捂幹,肚子就先絞著疼起來,人總得吃飯呀!
    雪災下的曠野光禿禿的,秸稈茬子像碎玻璃茬子,隔著兩層褲腿還紮得人直吸氣,想找條溝渠捧口水解渴,冰麵卻凍得發青,指甲摳出白印子都刮不開條縫。
    夜裏更難熬,氣溫甚至能降到零下接近40度,蜷在背風的土坎下裹緊軍大衣,後頸還是被霜風灌得發僵。
    想生堆火取暖?抱歉,這樣的天氣下,如果不是在室內,剛生起火,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滅。
    這荒郊野嶺哪有什麽退路,每口喘氣都混著雪粒子,凍得鼻腔發腥。
    別說三宿,就是鐵打的漢子,也熬不過第一個零下四十度的長夜。
    而所謂的“後方”也絕非逃兵的避風港:所有進入城市的路口都設有臨時身份核驗點,超市、藥店的收銀係統與軍人信息庫實時聯網。
    一旦行蹤泄露,等待他們的不是想象中的隱匿,而是荷槍實彈的憲兵隊從四麵八方合圍,最終被押解回軍營的廣場,在全團士兵的注視下跪在發燙的柏油路上,槍響之後,新刷的白牆上隻會留下比彈孔更淺的血痕,卻讓每個目睹者都止不住地發抖。
    “我們這些征召兵才真的是裏外不是人啊!”張涵長歎一口氣,摸了摸後頸未被觸碰的頭發,第一次覺得,或許被剃成青茬反而是種解脫。
    至少,那樣的人還有明確的身份,而他們,連頭發都成了罪名的一部分。
    幾分鍾後,大巴重新啟動時,車輪碾過積雪,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後視鏡裏,路燈下的兩個身影被漸漸拉長,灰藍色夾克青年扭著脖子,目光死死地釘在車隊後窗,眼神中透露出不甘和倔強。
    穿衛衣的青年還是低著頭,指尖無意識地摳著護欄上的冰碴,像在摳挖最後一絲僥幸,他偶爾抬頭,帽簷陰影下的眼神複雜而深邃,讓人難以捉摸。
    張涵認得灰藍色夾克青年的眼神,那眼神和自己在臨海市時如出一轍,一樣的不服輸。
    從車窗的反光中,張涵看到自己同樣倔強的表情,不禁陷入沉思,他無法確定那青年此刻的心情是懊悔還是懊惱。
    是在懊悔自己當逃兵?
    還是在懊惱自己被抓?
    可這些都不重要了,當被抓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逃兵的命運。
    死亡的陰影已經悄然降臨,無法避免。
    漫長的車隊在城市脈絡間逶迤前行,終於在下午15點58分到達目的地。
    駐地選在壁水市臨江中學,昔朗朗書聲早已消散於曆史陰霾,青蔥學子們沿著預定軌跡,撤向遙遠而安全的未知。
    此刻,校園敞開空曠懷抱,將疲憊征塵盡數收納,褪去學府外衣,重披戰甲,成為士兵們休憩的軍營。
    張涵在顛簸中看清路標:藍底白字的"沿江大道18號"路牌旁,褪色的箭頭固執地指向東南方,兩公裏外的灘沙江在冬日霧靄中若隱若現。
    這所依江而建的中學,本是為解決漁民子弟上學難而建,青石板鋪就的校道蜿蜒至江邊,石縫裏嵌著的貝殼碎片。
    柴油引擎的轟鳴戛然而止,大巴車在臨江中學校門外的坡道上刹住。
    武林洲扯下安全帶,軍靴重重磕在駕駛座腳墊上:“都死挺屍呢?校門口那排槐樹看見沒?給老子滾下去列隊!”
    車窗外,先頭部隊的裝甲車正擠在不足五十公頃的操場上,車輪帶起的泥雪甩在教學樓牆根。
    這所占地四百公頃的中學像被塞進過量彈藥的彈匣,三棟宿舍樓和主教學樓呈“凹”字形圍住操場,剩下的五十公頃空地此刻停滿了裝甲車。
    車頭幾乎頂住單杠架,車尾保險杠離升旗台的漢白玉基座隻剩寸把距離,駕駛員倒車時小心翼翼,生怕蹭壞了基座邊角的雕花。
    更多運載卡車沒地兒進操場,隻能沿著校外的沿江大道排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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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八蓋子滴,你再不醒醒,老子拿步槍槍管捅你腚眼子。”張涵使勁推搡著老李,這老東西上車時看著精神抖擻,沒想到一睡過去比豬還死。
    “咋的,到地兒了?”老李的腦袋歪在窗框上打了個滑,軍帽掉在膝蓋上,露出被壓出印子的臉。
    “到你奶奶個腿!”張涵從座椅底下拽出軍服和飯盒,“沒看見校門口的卡車都堵成篩子了?中學巴掌大的地兒,當官的吉普車都得停操場角落,咱這大巴車隻能扔馬路邊喂雪!”
    老李還是有些迷糊,眼睛透出一絲縫,步槍背帶斜掛在肩上,槍管隨著身子晃蕩,“咣當”磕在椅腿上:“急…急啥?讓車再往前開開,我再多睡會。”
    “睡個蛋睡呀!”張涵一時氣急,憋紅了臉,雙手揪住對方衣領往上提,卻發現力氣不夠,老李的身子動都不帶動的。
    “起床啊。”他最後狠命拽了把,可卻實在拖不動,隻得把軍服往脖子上一繞,飯盒往腰帶上一別,撂下句:“凍死你個老梆子!”後跟著前排的老兵匆匆下車。
    車門“咣當”推開,零下二十度的江風灌進車廂,帶著灘沙江獨有的鹹澀水汽。
    張涵踩著結霜的台階往下跳,鞋底在地磚上打了個滑,幸虧抓住生鏽的車門扶手才沒摔個屁股蹲。
    “他娘的,第一次進中學竟是當丘八。”張涵望著操場裏正在卸車的士兵,突然有感而發:“這輩子也不算白來,好歹也在中學睡過女生宿舍!”
    老李總算晃悠悠下了車,步槍吊在脖子上磕磕絆絆,槍口差點戳到張涵後頸:“俺、俺的鋪位要挨著窗戶……”
    武林洲的吼聲突然傳來:“老兵整隊,把隊伍往教學樓帶!扛著裝備磨嘰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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