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守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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冮防防線中段,第19征召師防區緊鄰壁水市渡江大橋,防線長度足有5公裏,鉛灰色雲層壓著江麵退潮的碎冰,將暮色提前拽入陣地。
沿岸沙灘被冰水浸成鐵灰色,凍僵的軀體隨退潮漂至岸邊,以各種扭曲姿態嵌在泥沙裏。
一具仰麵躺著的屍體,皮膚烏青泛著冰裂般的紋路,嘴唇凍成紫黑色,半張的嘴裏卡著塊凍硬的鵝卵石,或許是墜江時試圖抓住的最後生機。
並且湊近觀察可以發現,他的手指蜷縮成爪狀,指甲縫裏塞滿泥沙與碎冰,腕骨處的皮膚因低溫剝落,露出下麵青白的骨茬。
另一具側臥的軀體,腹部被利物劃開,凍硬的內髒像凍紫的粗繩拖在冰麵上,腸壁上凝結的薄冰被麻雀啄食時震落,發出細碎的“簌簌”聲。
三隻麻雀縮成毛茸茸的灰球,羽毛蓬得幾乎看不見爪子,翅尖沾著的霜粒讓它們看起來像會移動的雪團。
這是寒帶鳥類特有的生存機製:豎毛肌收縮讓羽毛脫離皮膚垂直立起,羽枝間的鉤突鬆開,形成數厘米厚的空氣隔熱層,比夏日羽毛的保暖效果強三倍。
最膽大的那隻蹦到腸管上,粉紅的喙尖啄向凍硬的黏膜,卻因冰層太滑啄空,爪子在腸壁上刮出細響,驚得另外兩隻撲棱起翅膀,尾羽掃落冰麵的碎雪。
它們並非慣於食腐,蓬鬆的羽毛下胸脯急促起伏,卻因連續三日未尋到草籽,不得不啄食這凍僵的血肉,喙部每次撞擊腸壁,都發出類似敲碎冰粒的“嗒嗒”聲,偶爾撕下指甲蓋大小的肉片,便立刻仰頭吞進腹中。
更遠處的淺灘上,半截斷臂斜插在泥沙裏,手掌呈抓握狀,指縫間嵌著幾縷凍硬的頭發,發絲末端還沾著帶冰碴的皮肉。
已經被砍伐殆盡的蘆葦叢裏,半塊下顎骨陷在結冰的泥灘中,牙齒因脫水顯得格外尖利,牙齦處結著薄冰,仿佛這張嘴巴在凍死前正發出無聲的嘶吼。
最觸目驚心的是灘塗中央的殘肢,小腿骨斷裂處參差不齊,斷口的骨髓已凍成乳白色硬塊,周圍散落著幾縷未被江水衝走的血發,像凍僵的紅繩粘在冰麵上。
朱大常與湯向榮蜷縮在混凝土碉堡內,觀測孔的木板縫隙漏進細雪,劈頭蓋臉砸在朱大常臉上。
新發的軍服有著一股怪味,卻遮不住兩人身上酸腐的餿汗
三日前在渡口與張涵分開時的混亂場景,仍曆曆在目。
經過隔離後,他們跟著人流在雪地裏跋涉了接近兩個小時,好不容易穿過帶刺的鐵絲網進入難民營,救濟棚頂的紅漆木牌“危難見人心”剛在暮色中顯出輪廓,橋對岸就傳來沉悶的爆破聲。
工兵炸毀了橋梁,碎鋼板混著燃燒的木屑如暴雨砸落,湯向榮排了半天隊才領到的熱粥剛送到嘴邊,就被慌亂的人群掀翻在地,白瓷碗磕在凍硬的雪地上碎成三瓣,米湯滲進雪層,眨眼間凍出層晶亮的冰殼。
朱大常揣在棉襖內兜的壓縮餅幹也沒能幸免,那是救濟點按人頭分發的,鋁箔包裝還帶著體溫,餅幹旋轉著滾進雪堆,他剛彎腰去撿,就看見一個裹著破棉被的婦女撲過來,撿起最後半塊塞進懷裏孩子的嘴裏。
那孩子的臉凍得通紅,咬下餅幹時,渣子混著雪粒從缺了門牙的齒縫漏下,掉在明顯不合身的童裝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難民營的大火是在爆破聲後燃起的,不知誰喊了句“軍隊炸橋啦”,整座營地瞬間沸騰。
穿單衣的老人、抱著繈褓的婦女、光著腳的孩子,全都朝著出口湧去,卻被突然燃起的火牆逼了回來。
朱大常被踹倒在結冰的泥地裏時,看見湯向榮的褲子後襠燒出焦黑的洞,白花花的屁股蛋子凍得發青,正扒著塊燒剩的帳篷帆布往腰上纏,帆布邊緣的火舌還在舔舐他的手腕。
暴亂的喊聲響了接近一個小時,有人舉著燃燒的木棍砸向救濟站,有人在倒塌的棚架下翻找糧食,直到穿草綠色軍裝的隊伍開進營地,槍管砸在肉體上的聲響蓋過了哭聲,這場在後方被稱為“幺幺五大暴動”的曆史性事件才堪堪結束。
然而,當朱大常和湯向榮背靠著燒焦的棚架相擁而泣時,軍方的一紙征召令,卻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湯向榮攥緊的拳頭還沒放下,剛說出半句“我們是老百姓”,就被士兵揮舞著槍托砸在他後頸。
照朱大常上車時說的話:“這下好了,進了部隊,那可就是嘴上抹黃泥,不是死也是死。”
此刻碉堡內的鐵皮爐隻剩零星炭火星,映得湯向榮臉上的淤痕忽明忽暗。
江麵上的軍艦已經停火,連日來的持續炮擊已使後勤保障遭遇極大阻礙與困境,在此情形下,對雲林縣實施晝夜不間斷炮擊這一方案,已不切實際。
如今江麵隻剩零星的迫擊炮聲,每隔幾分鍾便響起“噗……咚”的悶響,炮彈在冰麵炸出碗口大的窟窿,碎冰隨水波翻湧。
這並非進攻性炮擊,而是防線的無奈喘息。
營長今日集合部隊時,著重提到第八征召師的教訓:昨夜炮擊稍歇,致使江麵局部冰層凝結。一小股感染者,不知因何探得此路,趁夜色悄然穿越冰麵,直至悄無聲息地摸至沿岸,方被巡邏士兵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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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染者用凍僵的軀體撞開鐵絲網,喉嚨因低溫凍啞,卻能精準撲向哨兵頸動脈。
待交火聲大作,前沿三個碉堡已被血肉浸染,血水模糊了視線,戰況慘烈。
戰後統計,防守該區域的守軍死亡人數高達 179 人,沿江三處防線幾乎被撕破,戰局危急。師長、旅長因 “防禦失職” 被就地免職,以慰英靈。
而造成這一切的感染者, 數量僅有寥寥48隻,卻險些釀成大禍。
此刻各陣地的迫擊炮手正按標定坐標射擊,確保每寸江麵都在炮彈覆蓋範圍內,即便後勤吃緊,也絕不能讓冰層形成完整通路,重蹈第八征召師的覆轍。
“大常。”湯向榮貼著牆麵蹲下:“你說張哥會不會嘎了,咱倆現在也攤上了這個要命的活。”
“不知道。”朱大常貓腰走過逼仄的碉堡過道,1米8的個子幾乎頂到弧形水泥頂,鋼盔擦過牆麵上的彈孔,帶出幾粒凍鬆的沙礫。
89式重機槍擱在射擊孔前的三角架上,槍管套著防凍布套:“反正我就清楚一個事,能從那鬼地方臨海市)扒層皮出來,死在這碉堡裏也算賺了,不過你小子別烏鴉嘴,老子還沒睡過女人,閻王殿不收處男。”
碉堡空間像口橫過來的棺材,3米見方的地麵堆著彈藥箱和行軍床,兩人錯身時肩章上的冰碴子互相刮擦。
射擊孔外飄著細雪,將相隔五百米的大型碉堡模糊成灰影,那裏架著雙聯裝高射炮,承擔著防線上的重要火力支撐。
湯向榮往掌心哈口熱氣,手指捏住步槍標尺來回撥弄,“操,說得老子跟嚐過甜頭似的?”他忽然調整了下姿勢,槍管往射擊孔方向虛點,“我是怕下去見老頭子,他舉著笤帚能從奈何橋追到望鄉台,沒留後不說,還斷子絕孫了。”
朱大常冷笑一聲,手掌拍在冰冷的槍托上:“留個屁的後!這世道能活著喘氣,老子給菩薩磕三個響頭都嫌少。”
“快別扯菩薩了。”湯向榮槍管一垂,聲音悶在鋼盔裏:“你說咱排為啥分不上大碉堡?咱這小窩棚連轉身都費勁。”
“喲,湯大算盤要開課了?”朱大常敲了敲彈藥箱,凍僵的手指發出鈍響:“你倒是說說,咱這列兵能算出個啥明堂?”
湯向榮清了清嗓,緩緩道來:“還能為啥?咱這些征召兵生來就是填防線的料。你瞅那些大碉堡,寬敞不說,保暖設施也齊全,能輪得到咱們?早被462步兵團占嚴實了,人家團裏半數都是正兒八經的武警,瞧瞧咱團,就拿咱班來講,十二個人裏頭統共仨科班出身的老兵,剩下九個全是跟咱一樣被臨時薅來充數的征召兵。”
“奶奶的,我說那些龜孫咋總拿眼角掃人。”朱大常突然開竅,“敢情毛病出在這兒?你小子打哪兒瞧出的門道?”
“瞅人家軍服啊!”湯向榮雙臂環繞步槍,“那幫武警穿的是新配發的數碼迷彩,咱身上這套07式都爛大街了,瞎子都看出來誰是親兒子。”
“得得得,別說了。”朱大常甩著凍僵的手往鋼盔上磕,防凍布套裹著的槍管在風裏晃出吱呀聲。
“這些破事誰心裏沒數?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反正槍子兒可不管你穿新穿舊,真要開打,咱倆照樣得把這挺89式摟冒煙。我是發現了,你小子就愛鑽牛角尖,這冰窟窿裏刨根問底能刨出個啥?難不成還能刨出條回後方的地道?”
湯向榮沒接話,他知道朱大常不是不懂,隻是更願意用粗話把憋屈咽進肚子,而自己偏生像根紮在肉裏的碎冰,不把這世道的棱棱角角掰扯清楚,連喘氣都帶著刺骨的硌得慌。
“明兒該咱上午出操吧?”湯向榮接著找話聊,眼尾掃過空蕩的碉堡,全班就剩他倆貓在這兒,屬實有些憋悶,“外頭那幫孫子倒自在,留咱倆蹲墳圈子裏喂風。
朱大常從軍服裏摸出卷邊的輪班表,凍裂的指甲劃過紙頁:“六點到十二點,午休到一點半。”他靠著重機槍旁的行軍床坐下,屁股扭了扭,“班長昨兒拿槍托敲我鋼盔,說碉堡內必須留人,江麵但凡漂來根帶血的浮木,咱這機槍就得立馬噴火龍。”
“噴個屁火龍,我看頂多是條病秧子蟲。”湯向榮往射擊孔蹭了蹭,眯眼望著江麵。
碉堡位置確實刁鑽,射擊口把江麵封得嚴嚴實實。
“要真趕上感染者紮堆撲過來,就這一挺重機槍能頂個啥?”
“老子就盼著這破槍別拿我當日本人整。”朱大常盯著射口外灰蒙蒙的雪幕,喉結滾了滾,“上回張哥使這槍,我在旁邊急得直冒火,突突兩下就熄火,突突兩下又熄火,末了還卡殼,等掰開彈鏈,感染者的指甲都快撓到射口邊了。”
“打住吧你。”湯向榮摸出顆水果糖塞嘴裏,甜津津的糖塊抵不住心裏的澀,“越說越想張哥那小子。”
這糖還是拿自己的香煙配給,跟班裏老吳磨了半天才換來的。
怎麽評價張涵這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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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立獨行?
還是自私自利?
你說他集人性暗麵之大成也好,說他渾身帶刺不討喜也罷,偏生在生死邊緣,那股子近乎偏執的生命力又讓人移不開眼。
他怕嗎?
怕的。
可恐懼從未讓他蜷成一團,哪怕指甲摳進泥裏,脊背抵著絕境的牆,也要咬碎牙關掙出半口氣,像根燒得通紅的鐵絲,哪怕即將熔斷,也要在黑暗裏烙下最後一道灼痕。
而至於輪班製本就是高層被兵員素質良莠不齊、防線兵力捉襟見肘逼得沒轍的下策。
目前,大多數征召師采用的是將訓練與執勤相結合的模式。
每天清晨,一半的士兵會投入到緊張的訓練中,另一半則負責警備執勤,以確保防線的安全。
到了下午,兩組人員進行輪換,上午訓練的人員接替警備任務,而上午執勤的人員則稍作休整後投入下午的訓練。
當夜幕降臨,所有的士兵都會返回他們所屬的防區。
說是輪班,不過是把有限的兵力像碎冰碴子撒進漫長的江防線上。
防線太長了,長到望遠鏡掃過去都是灰蒙蒙的霧。
兵力太緊了,緊到平民都已征召上了防線。
上頭不是不曉得這法子剜肉補瘡,新兵的準頭在瞌睡裏飄,老兵的槍托砸在訓練場上都沒力氣,可江麵對岸的陰影隨時可能湧來,除了讓士兵在執勤與疲憊間像生鏽的齒輪來回打轉,實在沒別的路。
這些縮在混凝土匣子裏的人,槍管熱了又冷,鋼盔摘了又戴,輪班表上的墨跡還沒幹透,下一場暴風雪就卷著碎冰撲向射口。
士兵像被凍透的木樁,根須紮進潮濕的地磚縫,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力氣被輪班製一點點擰成冰渣,卻還得盯著江麵,等下一波不知何時會來的黑影。
反正都是被釘死在崗位上的,是被風雪埋了,還是被感染者撕了,不過是輪班表上不同的記號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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