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退無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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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過一個又一個的大坑和廢墟,抬眼望了望日頭,該是下午三點四十左右了。
    沒了高樓擋著,陽光鋪得又平又野,連雪花都落得橫衝直撞,一片接一片砸在斷牆上。
    很冷,不是衣服沒穿夠的冷,而是失溫。
    身上的淤泥早被風抽幹了,硬邦邦結在衣服上,可那點可憐的體溫也跟著被刮走了,風過處,皮膚像貼了層冰。
    再加上沒有食物補給和能量來源,現在完全在靠意誌力在堅持。
    張涵的頭在晃,視線裏的廢墟也跟著晃,手上的藥板皺成一團,被之前的指甲摳出不少坑,又用力摳開兩個,捏出兩片膠囊。
    包裝上的字磨得快沒了,就看清“軍供”“止痛”幾個字,印刷的墨都褪成了淺灰色。
    “把藥當飯吃,我什麽時候也成藥罐子了?”張涵塞進嘴裏,沒水,使勁往下咽,膠囊殼刮過喉嚨,有點刺癢。
    吞下去好一陣子,胸口的疼還是那德性,一陣一陣地揪著,深吸氣時像有東西在裏頭拽,得憋著勁才行。
    低頭看藥板,空了大半,從早上到現在,到底吃了多少,數不清了,隻知道鋁箔上的坑越來越多,剩下的藥越來越少。
    周圍的樓沒幾棟站得直的。
    航彈炸出的坑敞著,深的地方能看見底下青灰色的老地基,是幾十年前用夯土一點點砸實的。
    炮擊過的牆麵全酥了,手指戳上去就能帶下一塊灰,裏頭的鋼筋鏽得發褐。
    早先蓋這片樓時,攪拌機從早響到晚,水泥罐車排隊等著卸料,工人戴著安全帽在腳手架上爬,一層一層往上添磚加瓦,光是打地基就耗了小半年。
    現在呢?幾聲炸響,就成了這堆連收廢品都嫌麻煩的破爛。
    建設是個長久的工程,一磚一瓦熬日子,可毀滅往往隻需要一刹那,眼睛一閉一睜的功夫,啥都變了。
    地貌全變了樣,東南西北都辯不清,原來的十字路口被塌下來的樓埋了一半。
    張涵就知道悶頭往前挪,不敢左拐也不敢右繞,腳下的路看著都差不多,全是碎磚爛瓦。
    早先頭頂還飛過不少直升機,綠色的,貼著樓頂飛,螺旋槳轉得嗡嗡響。
    看見第一架時,張涵就趕緊直起腰使勁招手,胳膊揮得發酸,可那飛機連高度都沒降,徑直往前飛。
    後來又過了幾架,他急了,舉起步槍,對著飛機的方向扣了扳機,“砰”的一聲,子彈曳著道白光飛上去,離著還有老遠就落了。
    那些鐵家夥還是往前飛,機身穩得很,連點晃動都沒有,不知道是看見了懶得管,還是壓根沒瞅見。
    可對於張涵來說,就像是又一道光滅了,他已經快堅持不住了,走一百米就得歇十多分鍾。
    為了充饑,地上的雪不知道被他捧起來吃了多少,可肚子還是咕咕地叫。
    這跟往常那種熬一熬、餓過勁就好了不同。
    往常餓極了會發虛,忍忍也就過去了。
    現在不是。
    胃裏那股酸水一陣比一陣猛,直往喉嚨口頂,帶著股燒得慌的勁,咽下去又湧上來,反反複複。
    不是疼,是那種擰著的空,每動一下,酸水就跟著晃,像在提醒他,消化的地方早準備好了,就等東西填進來,再空下去,這地方怕是要自己啃自己了。
    可前路依舊漫漫,東城區方向突然傳來密集的槍聲,劈啪作響,混著幾聲沉悶的爆響,煙柱順著風飄過來。
    多半是撤離的部隊和增援的感染者撞上了。
    也正常,等了一整夜,那些東西該攢夠力氣衝過來了。
    昨天那場阻擊戰把它們打縮了回去,現在不過是把攢著的勁兒再使出來。
    “那自己又該怎麽辦呢?”
    張涵沒空去想。
    當眼前的麻煩比以後的路更逼仄,偏又沒半分法子可想時,人反倒會靜下來,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天色越來越暗,最後一點光亮貼著斷牆的邊角溜走時,月亮才重新從雲縫裏掙出來,淡白的光灑在地上。
    “這才是真正的不死不休!”
    張涵喘著粗氣,槍托往碎磚堆裏杵得深了些,才撐住自己晃悠的身子,眯著眼,視線在前方一百米處的狼藉裏掃了又掃。
    終於認出那片被翻攪得不成樣子的地麵,是入城時的快速路。
    兩輛報廢的裝甲車最引人注目,車身上還冒著絲絲火星,偶爾“劈啪”響一聲,該是裏頭沒燃盡的彈藥在餘溫中崩裂。
    車身上的窟窿密密麻麻,後期加裝的鋼板和木板掉了一地,有的鋼板被掀得卷了邊,露出底下被擊穿的裝甲。
    城裏遭遇反器材武器後臨時做的防禦,終究扛不住那種硬碰硬的衝擊,單薄的車身早被打透了。
    屍首裏,有拿槍、攥刀的感染者,也有穿軍服的士兵。
    可沒一個能動的,連風刮過都隻有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人類該是贏了。
    張涵邊走邊歇,蹲下身,碰了碰身邊一個士兵的袖口,底下的胳膊早凍透了,冰得他趕緊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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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挪腳時腳尖踢到個空彈夾,那玩意兒在地上滾了半圈,“叮”地撞在一具感染者的頭骨上,輕響在死寂裏蕩開,聽得他耳朵尖發緊。
    剛要抬腳,目光卻被屍體壓著的東西勾住,步槍底下露出幾發子彈的銅殼,蒙著層灰,在月光下輕微反光。
    張涵眼裏倏地亮了些,剛才那股發虛的勁兒好像被這光亮衝散了大半,趕緊蹲得更低,幾乎要趴在地上。
    捏起子彈前,先在士兵的衣角上蹭了蹭手上的泥垢,然後捏著子彈在自己衣襟上反複擦了擦,露出底下鋥亮的銅色。
    對著月光眯眼瞅了瞅口徑,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槍,眉頭輕輕皺了下。
    58毫米的,跟自己的槍不匹配。
    但他還是飛快地把子彈塞進褲兜,攥著總比空著強,就像餓極了見著半塊幹餅,管它夾沒夾肉,先揣著再說。
    正想拿旁邊斜倚著的槍,手剛搭上槍管就停住了。
    槍管彎得跟個蝦米似的,顯然是廢了。
    看來部隊撤離時是粗略篩過的,能用的武器早被帶走了。
    “他娘的,跟小說裏寫的一點不一樣。”張涵低罵一聲。
    那些末日故事裏,部隊遇襲打贏了也隻顧著撒腿跑,槍支彈藥扔得遍地都是,主角輕而易舉就能獲取槍支。
    可眼前的狼藉裏,這哪裏是隻顧著逃?
    分明是撤退時再慌亂,也沒忘了把能用的家夥斂走。
    畢竟誰都清楚,逃出這片廢墟隻是開始,沒有槍和子彈,下一場遭遇戰裏,跑得再快也沒了持續作戰的能力。
    罵歸罵,手沒停,還在陣亡士兵身上慢慢摸。老人說月光照屍容易詐屍,他現在哪顧得上?真蹦出個把僵屍,762口徑的子彈管夠喂飽。
    摸到個鼓鼓的上衣口袋,掏出來是塊被啃了一半的黑巧克力,邊緣還沾著點凍幹的暗紅痕跡。
    張涵沒嫌棄,直接往嘴裏一拋,甜膩的滋味卻順著喉嚨往下淌,肚子裏那股空落落的抽痛,好像真的輕了一絲。
    又從另一個士兵的背包側袋裏摸出包50克的水果糖,糖紙印著褪色的圖案。
    “臭蟲,那小子應該挺愛吃的!”張涵捏在手裏顛了顛,沒立刻撕開,反而小心翼翼塞進內衣口袋,貼著心口藏好。
    這東西高熱量,得省著,留到實在熬不住的時候,才能頂大用。
    越往前走,戰鬥越激烈,地上的屍體也越發沒了形狀。
    張涵的手漸漸停了,眼神裏多了層戒備,伸出去的指尖總在離屍體還有寸許時縮回來。
    誰曉得這些扭曲的軀體裏,有沒有哪具感染者還憋著口氣,裝死等著撲人?
    離得不遠處,一把刺刀紮進感染者的脖頸,刀刃沒入大半,刀柄纏著半圈磨爛的布條,該是士兵為防滑纏的。
    而那感染者手裏步槍的刺刀,正紮在士兵的下腹部,士兵額頭上還有個彈孔,邊緣焦黑,一看就是自己人補的槍,沒半分含糊。
    雙方都沒留手,眼中隻有對彼此的仇恨。
    再往前幾步,一個士兵臉朝下趴著,後背的衣服被撕開個大口子,手邊工兵鏟鏟頭卷了刃,刃口沾著暗紅的血漬,還嵌著點碎骨渣,結在上麵掉不下來。
    離他胳膊伸直的距離不遠,一具感染者的額頭塌下去一塊,凹痕的形狀正和那工兵鏟的鏟頭對上。
    還有兩具屍體纏得最緊,像兩棵長到了一起的枯樹。
    士兵的胳膊死死勒著感染者的脖子,臉貼得極近,能看見他牙床咬出的血痕,都凍成了紫黑色。
    感染者手裏的水果刀,整個沒入士兵的肋骨處。
    另一具士兵的屍體側躺著,右手腕齊腕斷了,地麵陷下去一小塊,邊緣不規整,像是被什麽東西猛地掀開又凍住了。
    張涵的目光落在那片凹陷周圍,幾片手雷破片半埋在雪裏,金屬邊緣沾著點黑垢。
    再往旁邊看,纏在一起的那兩具屍體身上,也嵌著些米粒大小的鐵屑。
    月亮往上爬了爬,光更亮了些,照在士兵胸前的銘牌上,能看清一半模糊的字跡,像被血浸過,又凍在了上麵。
    張涵盯著那些糾纏的姿勢看了會兒,慢慢站起身,膝蓋“哢”地響了一聲。
    不用想也知道,當時定是退無可退了。
    子彈打光了,就用刺刀;刺刀卷了刃,就用磚頭、用拳頭、用牙。不然不會是這副誰也沒打算放過誰的樣子。
    男人這兩個字,從來不止是性別符號,那裏麵藏著的血性,誰也別去質疑。
    就算在和平社會,法律法規像張密網罩著,到了某個份上,那股勁該冒還是會冒。
    被拖欠工資還遭老板辱罵“窮鬼活該”的父親,看著病床上等著手術費的女兒,沒再去信訪局遞材料,深夜揣著把扳手蹲在老板家門口。
    他不是不知道法,隻是算準了公道要是卡在文件袋裏遞不進來,就用自己的方式送上門。
    或者那個看著女兒躲在被子裏發抖的父親,派出所“證據不足”的章蓋得鮮紅,半年過去,那混混還在學校門口晃悠。
    沒再去追問案情,他隻是在放學路上堵住了那個混混,打得對方斷了兩根肋骨。
    後來被判刑時,法庭上隻有一句“法律給不了的,我自己給我閨女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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