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敬畏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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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無常,大腸包小腸啊!”
    張涵滿懷心事的感慨道,粗糲的手掌扣住倒地民警的肩膀,猛地發力將人翻過來。
    民警臉上沾著血汙與塵土,雙眼緊閉,下頜鬆弛地垂著。
    他立刻屈起食指與中指,並攏按在對方鼻下。
    指尖能觸到微弱的氣流,像風中殘燭似的顫著,隻是呼吸聲細得幾乎聽不見。
    正要揚聲喊人來抬,巷口突然滾來一陣沉悶的轟鳴,三輛軍綠色卡車飛速駛來。
    張涵瞥了眼車頭上架著的機槍,不屑地嗤了聲“來的怎麽是部隊的人,特警吃幹飯去了?”
    摸出褲兜裏的手機,屏幕亮起來時映出滿手狼藉。
    11:13,暴動發生快半個小時了才到。
    頂端浮窗還跳著十幾條未讀信息,全是林雨菲發的。
    “你還好嗎?”
    “暴動控製住了嗎?”
    “看到消息回我”。
    最後一條是三分鍾前發的,還帶著個顫抖的表情。
    張涵指尖懸在屏幕上,終究隻敲了個“沒事”,剛要發送,就被卡車停下的刹車聲打斷。
    為首那輛卡車的車門“哐當”一聲彈開,一個穿武警作訓服的男人跳下來,是個少校。
    抬手撣了撣肩頭剛落的雪花,目光像刀子似的刮過街頭,揚聲喊道“現場情況怎麽樣?誰是指揮官!”
    “我是!我是!”
    劉權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冒出來,他原本癱坐在路燈底下,此刻慌忙舉起手在空中晃了晃。
    另一隻手死死撐著地麵想站起來,膝蓋卻軟得像沒了骨頭,剛抬起半寸又重重砸下去。
    “情況如何?人員傷亡大概多少?”
    男人的聲音中氣十足,沒等劉權回話,就轉頭衝身後的士兵揮手,“你們分兩組,一組檢查倒地人員,活的優先抬上後車廂,死的登記編號,套上裹屍袋;另一組去菜市場門口守著,別讓裏麵的人跑了!”
    士兵們立刻應聲散開,兩名上等兵也在少校的示意下,快步走到劉權身邊,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往前拖。
    劉權的雙腿還在不受控地打顫,攥著士兵的袖口斷斷續續道“已、已完成初步鎮壓,剩下的難民……全退回菜市場了,沒敢再出來……我們的人……傷了不少……”
    “同誌,你歇著吧,剩下的交給我們了。”一個挎著急救包的武警快步跑到張涵身邊,見他正盯著倒地的民警發愣,主動開口道,“這邊我來處理,你去旁邊喘口氣。”
    那就多謝了!”張涵扯出個淺淡的笑,終於得了空歇口氣,從口袋裏摸出皺巴巴的煙盒,指尖抖了半天才倒出一支煙,煙身被壓得變了形,卻還是湊到嘴邊咬著。
    行動一結束,劉權就催著他們收殮屍體、清點傷亡。
    活著的往路邊挪,沒氣的就用防水布蓋著,地上的血漬在寒風裏漸漸凝住,踩上去發出生硬的“咯吱”聲。
    剛想找打火機,就看見武警機動分隊的人拎著擴音喇叭走向菜市場,隱約傳來女人的啜泣聲,還有孩子驚恐的哭鬧。
    “裏麵的人聽著,五分鍾內出來登記,反抗者按暴徒處置,格殺勿論。”
    卷門裏的動靜瞬間停了,連啜泣聲都壓了下去。
    “張隊,火機在這呢!”
    趙長峰悄咪咪的湊了過來。
    “瞧我這腦子,早忘了自己沒帶。”
    張涵笑了笑,抽出根煙遞給他,借著火苗點燃自己那支。
    辛辣的煙霧嗆進喉嚨,他卻長長舒了口氣。
    這一刻,剛才刀棍相向的搏殺、滿地的血汙,好像都跟著白霧飄走了些。
    他終於懂了,為什麽部隊禁酒卻不禁煙,這玩意哪裏是煙,分明是撐著人的精神食糧,是壓不住的壓力唯一的出口。
    特警來不了了。”趙長峰叼著煙,掏出手機劃著屏幕道,“南郊貧民區徹底亂套了,咱們這邊還沒鬧起來的時候,特警就全調過去救火了。”
    “平民區?”
    張涵夾著煙的手抖了下。
    “不是平民區,是貧民區,就是靠近南郊外環的區域。”趙長峰怕他不信,趕緊把手機往他眼前湊了湊,“我一哥們也是輔警,早上天沒亮就過去了。據說有人在裏頭煽風,說咱們這些穿製服的,是來把他們趕去城外喂感染者的。”
    “據他說連軍隊的人都派去不少!那些難民不知道從哪摸來的槍,借著巷子繞來繞去,一層一層地擋,聽說已經交火了,打得特別凶!”
    “城裏槍支管控不是嚴得很嗎?”
    張涵皺緊眉頭,煙蒂捏得發白。
    災難裏的混亂,搶糧、鬥毆都不稀奇,可難民手裏有槍,還是能逼得軍隊出動的數量,這太離譜了。
    趙長峰撇了撇嘴,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語氣裏帶著點“你不懂”的熟稔“張隊,一看你就是才來壁水市不久。麵上瞧著是嚴,街上連把管製刀具都難見著,可背地裏的黑市,早把槍杆子炒成硬通貨了,一發手槍彈,能換整整101novel.com斤糧食呢!”
    “101novel.com斤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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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涵震驚道,甚至有些難以置信。
    這是個什麽概念呢?
    相當於能讓一個成年人吃五六天,省著點的話,十天也不是不行。
    如此高的價碼,難怪有人願意鋌而走險。
    前線一敗,潰散的武器流進黑市,槍支隻會越來越多。
    越是亂世,管控就越像張破網,當稀罕物件變成爛大街的東西,秩序就徹底崩了。
    “而且不止槍,還有土製炸藥!”趙長峰苦笑著搖了搖頭,“和平時候學好物理化,頂多混口飯吃,還不敢瞎折騰;現在倒好,懂點配方就能做炸藥,知識真成了能活命的東西,就是這活法,太嚇人了。”
    “知識就是力量,沒說錯!”
    張涵打了個哈哈,心裏卻如同煮沸的開水,不停翻湧。
    武警已經把倒地的傷者抬上了卡車,死的也全都搬到了兩側整齊排開,原本橫屍遍野的街道總算清出了條通路。
    “最後一分鍾!再不出來,全部按暴徒論處,格殺勿論!”
    少校躲在一間商鋪的門戶處,隻露著握槍的手和冷硬的側臉,槍口穩穩對著菜市場方向,連呼吸都壓得極輕。
    巷子裏靜得可怕。
    雪花落在蓋著屍體的防水布上,“簌簌”聲聽得一清二楚,混著遠處隱約的風聲,倒比剛才的打鬥聲更讓人緊張。
    眼瞧著一分鍾快到盡頭,在死亡的威脅前,終於有人開始頂不住壓力。
    一根纏著白布的木棍先伸出來,白布皺巴巴的,還沾著菜葉子的綠漬。
    接著,一個中年男人雙手舉過頭頂,一步一停的往外走“別開槍!我們投降……隻求你們保證人身安全
    見他沒挨槍,菜市場的門“嘩啦”一聲被推開,湧出來更多人。
    有幾個男人直接跪在雪地裏,膝蓋砸進融雪的汙水裏,濺起的泥點糊了褲腿,他們卻顧不上擦,跪著往前挪“別開槍!我們是一時糊塗!本意不壞的,就是想討口飯吃啊!”
    “貓哭耗子,假慈悲。”
    張涵咬著牙低聲罵了句,眼底的恨意壓都壓不住。
    剛才掄著棍子砸向民警的時候怎麽不糊塗?
    看著人倒在血裏的時候怎麽不怕?
    現在槍管子頂到腦門了,才想起說“本意不壞”。
    人死不能複生,這點後悔,連給逝者抵罪都不夠。
    摸出槍套裏的手槍,打開彈巢看了看,又重新合上。
    “都停在原地!”少校探出腦袋喊了聲,又飛快收回陰影處,“五人一組,慢慢往這邊挪!敢往前多走一步,或者耍花樣,直接開槍!”
    難民們瞬間僵住,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先動。
    最後還是那個舉白布的男人先挪了腳,帶著身後四個人,一步一步往前靠,每走一步都要頓一下,像是怕踩響了什麽機關。
    武警們沒上前,都借著牆根、垃圾桶當掩體,半蹲著身子,槍口始終對著他們。
    等第一組走到離掩體三米遠的指定位置,一個武警從背包裏掏出卷尼龍紮帶,手腕一甩,紮帶“啪”地落在他們腳邊的雪水裏“自己把雙手反綁!勒緊點,別想著耍小聰明!”
    男人愣了愣,剛要彎腰撿,就被士兵厲聲喝止“蹲下來!雙手舉著撿!”
    他趕緊蹲下,胳膊僵硬地舉著,指尖勾住紮帶的一頭,慢慢繞到身後。
    後麵的組跟著照做,有人手笨,紮帶繞了好幾圈都沒扣上,急得額頭冒冷汗,武警卻沒半點耐心“快點!超時就按反抗算!”
    張涵立在屋簷下看著,目光掠過場中動靜,這是最安全也最高效的辦法。
    避免近距離接觸,能最大限度降低風險,誰都不知道哪個難民懷裏還藏著刀子。
    隊伍裏的人神態分得很清,並非個個都是暴動分子,不少年長者步履踉蹌,連站都站不穩,一看便是被裹挾進來的無辜者。
    最顯眼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灰黑色的羽絨服前襟沾著大片凍硬的雪,腰杆早就彎了,像株被常年風雨壓垮的老樹枝。
    方才武警厲聲喝止前排難民時,旁人還在猶豫觀望,他卻先猛地一縮肩膀,腦袋“唰”地垂下去,下巴幾乎要貼到胸口,耳尖控製不住地發顫,活像隻失了力氣又怕被捕獲的鵪鶉,連抬眼瞟一下槍口的勇氣都沒有。
    “還得是老一輩,見過真場麵啊。”
    張涵抬手撣了撣衣襟上的雪沫與汙漬,心裏泛起一聲歎息。
    這副模樣做不了假。
    老頭這年紀,恰好親曆過83年的嚴打。
    彼時街頭巷尾貼滿朱紅布告,油墨印的“從重從快”四字格外醒目,村口的大喇叭從早到晚播報政策,連孩童都能背出幾句“嚴厲打擊刑事犯罪”。
    派出所的民警帶著紅袖章沿街排查,但凡沾了違法苗頭,說帶走就帶走,半點不含糊。
    那些場景不是模糊的記憶,是刻在他們這代人骨血裏的印記。
    老一輩人對政府的敬畏從不是裝出來的,他們親眼見過國家動真格的陣仗,比誰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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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旦政策落地、雷霆出擊,別說反抗,就算想躲,也根本無處可藏。
    這樣的人,就算被亂兵推著湊到暴動現場,也絕不敢真的動手,此刻心裏怕是隻剩惶恐,隻盼著能順順利利配合,別再惹上半分麻煩。
    再看老頭身旁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雖也低著頭,偶爾卻還會趁著武警不注意,飛快抬眼掃過掩體的位置,眼神裏藏著警惕與算計。
    兩撥人的神態一對比,誰是真參與暴動、誰是被迫裹挾,便一目了然。
    和平的日子過太久了,國家這十幾年推行的仁政,諸如社會保障的完善、民生福利的普及、執法方式的人性化,本是為了讓百姓過得更安穩,卻在無形中給了這些年輕人底氣。
    他們沒見過國家強硬的一麵,沒經曆過“法紀如鐵”的年代,總覺得“犯錯”的代價不大。
    總以為政府會顧及“民生”而有所退讓,便敢跟著起哄、跟著鬧事,卻忘了仁政的前提,是對法律的敬畏,是對秩序的遵守。
    等最後一組綁完,少校才對著對講機說“現場控製完畢,請求支援車輛,押送收容點。”他收起槍,掃了眼滿地跪著的難民,又看了看剩餘的警察道,“你們隊留下兩個人收尾,其他人跟我去清點現場武器。”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一開始還很模糊,後來越來越近。
    卻沒人知道,這一趟是要拉走活著的傷者,還是抬走冰冷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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