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維斯認為有些往事，不談清楚問個明白，就像是紮在皮肉裏的一根根刺，日子久了，便會和血肉長在一起，成為內心不可磨滅的一道道疤痕。
    “克羅爾，你去隔壁房間幫我看看弗伽爾。”
    “哦！好！保證完成任務！”
    克羅爾丟下一句富有穿越者風格的話，十分聽話地扇動翅膀飛走了。
    門扉輕聲地一開一合。
    艾維克眉頭微揚。
    門外的克羅爾飛遠了後，卡維斯才對著艾維克輕鬆一笑。
    “艾維克，先跟你說好，我現在跟你說這個，不是想跟你吵架，隻是這件事，我心裏時不時就會想起，也……恩……好奇了很多年了。”
    “你為什麽在我小時候，時不時就會腦子抽風給我製造麻煩，總該有個理由吧？”
    艾維克麵上的笑容不變，內心卻是泛起了波動，上繳了一點氣運值。
    他忽然覺得之前裝作沒聽到卡維斯的召喚，在影域裏待著也挺好的。
    卡維斯說得沒錯。
    卡維斯童年所遭遇的一起起危機，是艾維克一手促成的。
    至於艾維克為什麽會這麽做，這件事的起因或許是有很多。
    尋常的父母有了孩子後，有的會忍不住“曬娃”，向其他人分享自己孩子日常的點滴，也難免會下意識的，將自己的孩子與其他的孩子進行攀比比較。
    艾維克他沒有曬娃的興趣，也從不參與這種育兒攀比，所以他對卡維斯的學習與成長從未提出過什麽要求。
    盡管如此，在養育孩子的過程中，他還是不可避免地，開始時不時留意觀察其他小孩，並不自覺地將那些孩子和自己的養子卡維斯進行比較。
    影霧讓他走過了很多地方，也讓他在不經意間，路過見到了不少人間的風景。
    他見過的一名男孩騎在父親肩頭，兩人一起有說有笑地談天說地，一起數著天上的一顆顆星辰。
    他見過一名男子蹲下身，將摔倒的孩子扶起來，哭笑不得地用粗糙的大手抹去孩子的眼淚。
    他見過一名男子將一名孩子抱上了一頭馴化魔獸，孩子緊緊地抓著獸毛，那興奮的尖叫聲在整片草地之中回蕩不息。
    ……
    而這種種人間的風景如同微風掠過湖泊，隻是在艾維克的心湖蕩起陣陣漣漪，便在他的記憶裏淡去無痕。
    而現如今，在卡維斯當著他的麵，問出了這個問題的時候，艾維克他也隻記得兩幕場景。
    那也是兩件可以歸為他行動起因的事情。
    那是一個落著鵝毛大雪的清晨。
    凜冽的寒風裹挾著細碎的雪花，將天地攪成一片混沌蕭瑟的白。
    艾維克他迎著風雪，在一處城市廢墟邊路過時，一個小小的黑影忽的從一處斷牆後爬出，闖進了他的視野。
    那是一個滿身血汙的孩子。
    隻見那一個小孩跌跌撞撞地，在雪地裏踩出了深淺不一的血印，然後飛身撲進了一個男人的懷裏。
    也是當他跌入了那一個男人的懷抱裏時，那一個小孩才仿佛找到了自己的靈魂，瞬間就卸去了一切堅強，嘶啞的哭嚎聲在風雪之中久久地回蕩著。
    一名婦人解下了自己的披風，披在了那一名哭得發抖的孩子身上。
    艾維克在那片冰天雪地之中駐足許久。
    另一幕場景是發生在一間陰暗的，散發著腐爛臭味的地下室裏。
    一個個血肉模糊的畸形怪物在一道道迸發的魔法光輝之中，接連慘叫著倒下。
    那一個個畸形怪物麵目猙獰醜陋。
    但在那醜陋不堪的皮膚之下，隱隱可以看出人類孩童的骨架。
    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在這個人類社會裏，無家可歸的流浪兒是最廉價的消耗品，是滋生罪惡的溫床，更是某些魔法師眼中完美的實驗材料。
    而在這肅清有害禁忌魔法產物的過程之中，一個畸形怪物被爆炸的氣浪掀飛到了一處角落。
    似是意識到自己死期將至，用一個畸形怪物支離破碎的殘軀忽然毫無征兆地劇烈抽搐起來，用那已經完全變異的聲帶，在空氣裏擠出了幾個模糊破碎的音節：
    “爸……爸……媽媽……”
    西穆對著畸形怪物那渾濁不堪的眼球猶豫了一瞬，才出手給了它一個痛快。
    艾維克並沒有過於在意這一個小小的插曲。
    隻是，過了許久，這兩段記憶莫名其妙地，並未隨著時間的流逝在他的記憶裏逐漸淡去，而是時常在他的記憶裏沉浮。
    就如同投入湖泊的兩顆石子，看似無聲無息，卻時不時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在他的心中泛起了一陣陣漣漪。
    時隔了一段時間，艾維克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一個值得他在意的問題：
    卡維斯從來沒有叫過他“爸爸”。
    確切而言，是卡維斯從來沒有像那兩個孩子一樣，真心實意地叫過他“爸爸”。
    這是一個十分現實的家庭教育問題。
    自然而然地，在艾維克這一個與殺戮相伴而生的人的心中，催生了一個念頭，一個可以說是危險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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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人身處在危險恐懼當中，總會在潛意識裏，向最信賴的人求助，這也是人類刻在靈魂裏的本能。
    所以他為了這一個念頭付諸了行動。
    當然，他知道這樣子做會引發卡維斯的反感，因此，他還是會將這些意外的發生嫁禍到其他事物上。
    隻是，艾維克他沒想到，卡維斯小小年紀，居然可以不依靠自己，就自己擺平了那些意外麻煩。
    並且，他也是直到昨天才知道，卡維斯竟然從來就沒有將他嫁禍的謊話當真過……
    而現在，卡維斯的這一個問題，讓艾維克不得不直麵這一個棘手且尷尬的處境。
    這令他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當中。
    覺察氣氛因為他的這一個問題而開始變得有些異樣古怪，卡維斯又“撤回”了剛才的問題，幹笑一聲。
    “算了，你不想說也行，不想說就算了。”
    卡維斯接著從容地從椅子上站起身，語氣隨意道：
    “那沒什麽事，我就去把克羅爾喊回來了。”
    艾維克眼神深邃，目光緊跟著卡維斯走向房門的背影。
    就在卡維斯的手搭上門把手的瞬間，艾維克的聲音從他的身後傳來。
    “我想聽你叫爸爸。”
    “……”卡維斯開門的動作頓時一僵。
    一刹那，他被這有些過於直白，且乍一聽有點像是在罵人的話給幹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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