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蘭園的庭院跪著兩個老人，頭發斑白，衣著樸素，臉上的老人斑擠在皺紋當中都是歲月的痕跡，粗大的手指關節一看便知是長年幹著粗重的活兒。
    老婦悲痛欲絕地把白色的瓷壇按進懷裏，淚眼婆娑，嘴裏念叨著：“我的兒，我的兒，”
    那老漢在一旁不言語，身上透著死一般的寂靜，
    長姐不再像前幾日那般哭鬧，胡言亂語，也怔怔地盯著二人失神。
    阿蘅蹙眉，斟酌片刻，說道：“這是二百兩銀票，是我們兩姐妹的一點心意，二老務必收下，”
    退卻這個年紀該有的稚嫩，阿蘅開始學著做好人情世故，眼底的微光一點一滴的消失，因為她做不了三十歲的徐夢，也不再是十三四歲的司馬亦蘅。
    杜老漢沒有接銀票，說道：“杜鵑是個忠心為主的好孩子，這是她的舍命錢，我們不能拿，兩位姑娘保重。”
    杜老漢顫巍巍地扶起老婆子，步履蹣跚地離開。
    阿蘅不禁愕然，盯著兩老的背影傷神，
    想起那一夜聽到司馬尚和周先生的談話，囁嚅道：“有些孩子是父母手心的明珠，含在嘴裏怕化掉，捧在手裏怕摔了；有些父母視孩子如草芥，住在這高門大院沒半點溫度，姐妹之間虛與委蛇，又有什麽意趣。”
    “蝴蝶，”
    “瑤兒要抓蝴蝶，”
    忽然阿瑤要去追一隻藍色的蝴蝶，剛邁出一步，遲疑地瞧了一眼阿蘅。
    阿蘅微微一笑，將她鬢間的頭發挽到耳後，對驪歌說：“陪大小姐去玩一會兒，別摔著就成。”
    驪歌心疼地望著自家小姐憔悴的麵容，心念道：“也不知道誰才是長姐，四小姐正是撲蝶戲耍的年紀，卻要獨自兼顧料理兩個院子，還要照顧瘋癲生病的姐姐，那司馬大人就過來瞧過一回兒，什麽都沒有說搖著頭離去，柳姨娘拿回家中掌事權，處處給她們氣受，又回到那缺炭少衣的日子，打從水月庵回來四小姐都瘦了一圈。”
    得到阿蘅的許可，阿瑤拉著驪歌往花園的方向奔去，
    “這裏，蝴蝶”
    “飛飛”
    “好漂亮，”
    .......
    阿瑤在玫瑰花叢中跑得香汗淋漓，
    驪歌用繡著幾支紅梅的絹帕給她拭汗，說道：“大小姐，奴婢去沏茶，你不要亂跑，”
    阿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看到蝴蝶又追了過去。
    “誰在踐踏玫瑰園，二小姐的玫瑰露，柳姨娘的鮮花餅都靠這片院子的玫瑰花供著呢。”
    春芽帶著一行人拎著籃子過來，
    瞧著司馬亦瑤一人在花叢中撲蝶，嗤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我們那瘋了的大小姐，這也難怪。”
    阿瑤眉頭微蹙，
    嘶——
    手指不小心玫瑰刺紮破，殷紅的鮮血冒出來，她捂著手道：“痛痛——”
    “找阿蘅，”
    “上藥藥，”
    便要離開，卻被春芽扯住，說道：“別走呀，大小姐，我這兒有好吃的，吃完不就痛了。”
    “嘿嘿，好吃的，我要，”阿瑤嬉笑著抓住她的胳膊。
    春芽冷哼一聲，薅下一株玫瑰的花瓣，塞進阿瑤的嘴裏道：“吃呀，很好吃。”
    身邊的丫頭都跟著捧腹譏笑，
    阿瑤推開她的手，跌坐在地上，癟嘴道：“不好吃，阿瑤不要吃。”
    “這可就由不得你，”春芽蹲下又薅了一把玫瑰塞進她的嘴裏。
    阿瑤嘴巴被塞滿了花瓣，嘴角被花莖上的尖刺紮得鮮血直流，疼得眼淚直流，反手抓住春芽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屬狗的嗎？還咬人，”
    啪——
    春芽吃痛，甩手給了她一巴掌，阿瑤雪白的臉上多出了五根清晰可見的手指印。
    阿瑤捂著臉，哭著在地上撒潑，嘴裏喊道：“賤婢，打人，痛痛。”
    阿蘅端著點心陪著驪歌有說有笑地過來找長姐，
    見狀丟下手中的糕點，吼道：“你們在幹什麽？”
    眾人虧心地低著頭向後退了幾步，
    扶起地上的阿瑤，見她臉上的手指印，劃破的嘴角淌著混血的口涎，
    又見春芽眼神躲閃，把手縮進衣袖裏。
    她沒有問緣由，緩緩地走到春芽麵前，抬手在她臉上連甩了兩個巴掌。
    春芽嚇得跪倒在地求饒：“四小姐，奴婢知錯了。”
    阿蘅冷冷地說道，言語中聽不出任何情緒：“驪歌，給我掌嘴一百，不用通知柳姨娘發賣出去，這種敢跟主子動手的賤婢留在府裏是禍害。”
    驪歌回道：“是，小姐。”
    春芽還想做最後的掙紮，說道：“四小姐，我是柳姨娘的丫鬟，要發賣也要等她回來。”
    “你是說我沒有資格處理一個丫鬟？”
    阿蘅連根拔起幾株玫瑰花，掐頭去尾，隻留下中間帶刺的莖幹，接過驪歌手中那繡著紅梅的絹帕把莖幹捆綁成竹筒般大小，說道：“掌嘴，我自己來。”
    春芽瞥見那一捆帶刺的莖幹，神色惶然，身體止不住的顫動，
    “四小姐，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晚了，”
    “啊——”
    一聲聲淒厲地叫喊盤旋在玫瑰花叢的上空，
    阿蘅拽住她的衣領，一下又一下地抽在春芽的臉頰，鮮血隨著皮肉綻開飛濺，
    濺到帕子上，那刺繡的紅梅變得更加豔麗
    濺到拎著花籃的婢子腳下，她們都不敢直視春芽
    濺到阿蘅的心裏，她再也不會忍氣吐聲做那俎上魚肉，任人宰割，
    隻有狠下心來，才可以在這個恃強淩弱的時代活下去。
    阿蘅越抽越收不住，宣泄著長久以來的憋屈，那雙瘋狂的雙眼漸漸有了殺意，
    “阿蘅，阿蘅——”
    阿瑤截住她即將揮下的胳膊，
    阿蘅才恍然，丟下手中荊棘條，斜睨著春芽臉上翻開的血肉，恐怖如斯，但是心頭卻冒出一個念頭她不後悔這麽幹。
    “丟出去，”
    “四——”
    春芽想說什麽，腫脹如香腸的嘴唇不容她發出聲音，臉上的創口即便好了也會留下疤痕，估摸著以後要帶著麵紗生活。
    她掃了一眼邊上跪著的人，
    少頃，兩個丫頭戰戰兢兢地架起春芽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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