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好你個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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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窗欞被晨露浸得微涼。銘安推開木窗,帶著草木清氣的風湧進屋裏,驅散了最後一絲睡意,他伸了個懶腰,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
想起昨夜的安排,他嘴角彎了彎。
戮風一早就帶著阿七去了那位老爺的住處,但願他們此行順遂。鏢局難得放了假,銘安昨晚便打定主意,要去吃頓好的,等阿七回來再去酒樓找他碰麵。
思來想去,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偏向了“醉花樓”的方向。初到墜玉城時,就常聽其他獸人提起這家酒樓,語氣裏總帶著幾分神秘的雀躍,想來定是本地極有特色的去處。
他還記得昨夜告訴阿七這個打算時,對方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明明隻是點了點頭,嘴角的笑意卻怎麽也藏不住,看得銘安一頭霧水。
用清水潑了把臉,涼意激得他精神一振。銘安摸了摸懷裏揣著的新領的月錢,沉甸甸的分量讓腳步都輕快了幾分。揣著錢出門,連街上的風都像是裹著蜜香,街邊那條總是吵鬧 狗都變得可愛了,他朝著醉花樓的方向走去,心裏盤算著,總得嚐嚐那讓眾人津津樂道的滋味才是。
走了約莫一刻鍾,醉花樓那方鎏金大字的牌匾便撞入眼簾。辰時剛過沒多久,天光才鋪開一層薄金,樓前卻已聚了不少獸人,三三兩兩像是早等在了這裏。
這酒樓竟似是晝夜不歇的營生,不時有滿身酒氣的獸人耷拉著腦袋踉蹌而出,衣襟上還沾著昨夜的酒漬,腳步虛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另一邊又有眼冒精光的獸人搓著爪子往裏闖,喉結滾動著,渾身的勁兒都像是按捺不住。
銘安站在街角定了定神,抬眼細細打量。那鑲金牌匾懸在樓簷正中,陽光落在上頭,金粉似的碎屑簌簌往下淌,底下是雕梁畫棟的彩樓歡門,朱紅柱子上纏著鎏金的藤蔓紋樣,幾麵杏黃酒旗斜斜挑著,被晨風拂得獵獵作響,把門麵襯得格外熱鬧,又透著幾分說不出的奢靡。
他悄悄攥了攥懷裏的錢袋,爪子觸到銀兩硌人的棱角,喉結不自覺地滾了滾。先前在碼頭聽人念叨時,隻當是家尋常酒樓,真站到這等氣派地方跟前,那點月錢帶來的底氣,霎時就泄了大半。
心念一轉,他還是先拐去了街角的老包子鋪。蒸籠裏騰起的白汽裹著麵香肉香,遠遠就撲了滿臉,比醉花樓的金粉氣實在多了。
若是先在這兒墊墊肚子,等會兒去酒樓便能少點些菜,留著錢等阿七來了,再好好點幾道硬菜,也不算白來一趟。
“銘安來啦?”包子鋪老板隔著氤氳的熱氣招呼,爪裏的擀麵杖正篤篤地敲著案板,麵團在他爪墊轉著圈,轉眼就成了圓圓的麵皮。
銘安在這兒吃了小半個月,早成了熟客,老板看他的眼神比看自家崽子還熱絡。
腳踝上的銀鈴隨著腳步叮咚作響,一路脆生生地飄到常坐的老位置,靠裏的那張木桌,桌麵被磨得發亮,一看就是老板經常擦拭。
不用開口,老板已端來半屜熱氣騰騰的包子,白胖的褶子透著油光,旁邊小碟裏盛著蒜瓣與紅油辣椒,都是他慣常的搭配。
銘安拿起一個咬開,滾燙的湯汁順著嘴角往下淌,他慌忙吸溜著,燙得直哈氣也舍不得鬆口。
吃了大半屜,肚腹漸漸填得紮實,鼻尖也冒了層細汗,他才慢下來,就著蒜瓣問:“老板,那醉花樓……裏頭消費貴不貴?”
老板正往麵皮裏填餡,聞言抬了抬眼皮:“按你這飯量,估摸著幾銀便夠了。”他爪上沒停,筷子挑起一團肉餡,不多不少正好填滿麵皮,“怎麽,是老板我這包子不好吃了?”老板開玩笑的說著。
銘安連忙擺了擺爪子,爪尖還沾著點紅油,急得耳朵尖都紅了:“不是不是!鏢局難得放假,又剛發了月錢,我這剛進城的土包子,就想去裏頭見見世麵,絕不是老板的包子不好吃!”他咬了口包子,把後半句堵在嘴裏,含糊不清地補充,“老板這包子才是最好吃的,別處再貴也比不了。”
老板被他這急模樣逗笑了,麵團在案板上轉得更快:“我知道你不是那意思。”他擦了擦爪子,往灶裏添了把柴,“聽說裏頭有些特色菜,像是‘琉璃魚膾’‘玉露釀’什麽的,名字聽著就花哨。你去了可得記著滋味,回頭來跟我說道說道,讓咱也見見世麵。”
“一定一定!”銘安拍著胸脯保證,又咬了口包子,含糊道,“不過依我看,再好也沒老板這包子實在,皮薄餡大,幾文錢就能吃個飽,才是真劃算。”
付了錢,揣好剩下的銀錢,銘安又整了整衣襟,才朝著醉花樓走去。樓門口的店小二眼尖,早就瞅著他了,方才見他站在樓前猶豫半天,轉頭去了包子鋪,還惋惜地咂了咂嘴,心想這看著像個雛兒,怕是被嚇退了。
此刻見人又回來,腳步雖慢卻沒再猶豫,忙滿臉堆笑地迎上來,熱絡得像是認識了許久:“小哥裏麵請!咱醉花樓的滋味,保管是墜玉城頭一份的,保準您來了就不想走!”
銘安還沒來得及應聲,就被這股子過分的熱情拉了進去。門內的景象讓他猛地頓住腳步,頭頂是懸著的琉璃燈,七彩光暈透過燈罩灑下來,把地磚映得光可鑒人,連牆角的盆栽都是玉石雕的,葉片上還墜著小顆的珍珠,風一吹叮當作響。
雖說沒見過皇宮,可這陣仗,想來也差不多了,甚至比他想象中更要奢華幾分。
店小二見他這副怔忪模樣,眼裏的光更亮了,爪子也拉得更緊:“客官,您是想坐樓上雅間,還是樓下大廳?”他特意把“雅間”二字說得重了些,眼角的餘光瞥見銘安揣著錢袋的衣襟鼓鼓囊囊,心裏早已盤算開了。
銘安定了定神,心想既來了,也別太寒酸,不然回頭跟阿七說起來,倒像是沒見過世麵似的。
銘安挺了挺腰板,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從容些:“就……樓上雅間吧。”
“好嘞!客官您這邊請!”店小二的聲音裏透著按捺不住的雀躍,尾音都帶著點發顫的興奮。
銘安被他引著往樓上走,木質樓梯踩上去發出沉穩的“咚咚”聲。跟著他穿過流光溢彩的回廊,腳下的地毯厚得踩不出聲響。
進了雅間,雕花木門“吱呀”一聲合上,隔絕了樓下的喧囂。他看著屋裏鋪著錦緞的圓桌、嵌著寶石的屏風,還有牆角燃著的銀絲炭盆,正琢磨著該怎麽開口問菜,便揚聲喚道:“小二,你們這兒有什麽特色美食?趕緊報報看。”
小二臉上堆著笑,躬著身應道:“客官您稍等,咱這‘特色美食’,馬上就到!”說罷,還特意朝銘安擠了擠眼睛,那神情看得銘安心裏直犯嘀咕。
等小二退出去,雅間裏隻剩他一獸,銘安這才後知後覺地琢磨起不對勁來——哪有正經酒樓連菜單都沒有的?難不成真是傳說中的黑店?他摸了摸懷裏的錢袋,又瞥了眼緊閉的房門,爪子不自覺地摳緊了椅麵雕花。
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門外就傳來一陣腳步聲,夾雜著布料摩擦的窸窣聲。門被重新推開時,銘安剛要開口催問,整隻鹿張著嘴半天沒合上。
店小二身後,竟跟著七八位獸人,一個個身姿挺拔,為首的幾個身材格外魁梧,肌肉線條在衣料下若隱隱若現,看著竟比齋內的幾位師兄還要孔武幾分。
“客官您瞧,”店小二滿麵春風地往旁邊一讓,把身後的獸人都讓到跟前,“咱店的招牌‘特色’,可全在這兒了,您慢慢挑?”
銘安的目光從打頭那位狐耳獸人靈動的眼尾,掃到最後那位熊獸人結實的胸膛,腦子裏“嗡”的一聲,像是有麵銅鑼被猛地敲響。
那些獸人還朝著他微微欠身,眼裏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那姿態、那神情……哪裏是什麽美食?分明是……是那些話本裏寫的、專供尋歡的倌獸!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醉花樓,醉花樓……難怪初聽這名字就覺得有種勾欄的感覺,難怪阿七當時笑得那麽古怪,難怪門口的獸人神態各異……這哪裏是什麽酒樓?分明是家掛著酒樓幌子的青樓!
一股熱流“噌”地從脖子竄上臉頰,連耳尖都燒得發燙。銘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雙爪緊緊攥著衣角,指節都泛了白,說話也磕磕巴巴的:“小、小二……你們店……就沒、沒有正經吃的菜嗎?”他特意在“吃”字上加重了語氣,一邊說一邊拚命朝小二眨眼睛,眼角都快擠抽筋了,就盼著對方能領會這弦外之音。
難怪阿七昨晚笑得那麽古怪,難怪街上的獸人提起醉花樓時眼神異樣,原來他們都知道這地方的底細,就自己像個傻子似的,真當是什麽特色飯館!
店小二瞧著他這臉紅到脖子根、還拚命擠眉弄眼的模樣,先是愣了愣,隨即露出一副“我懂了”的了然神色,嘴角的笑都帶著點曖昧:“客官您放心,”他壓低了聲音,語氣說得格外委婉,“咱這兒的‘特色’,有一部分……確實是可以‘細嚼慢咽’的,保管讓您滿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銘安臉頰紅得快要滴血,“我是說……是能填肚子的那種!飯!菜!湯!”他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吃飯的動作,心裏把阿七罵了八百遍!好你個阿七,明知道這地方是什麽路數,居然還不提醒我,等著看我出糗!
店小二被他說得一愣,摸著後腦勺犯了懵,眼神裏滿是困惑:這小鹿剛才還裝模作樣挑揀,怎麽突然就急了?難不成是想玩什麽新花樣?
而此時,站在最前頭的虎獸人往前邁了一步。他身形格外高大,墨色的錦袍襯得肩背寬闊,額間的王字紋路在燭火下若隱若現,聲音卻意外地低沉溫和:“客官……在下玄燭。”他微微頷首,姿態有禮,“若是客官暫無頭緒,不妨讓在下陪您坐坐?”
銘安看著眼前這陣仗,知道今天是躲不過去了。若是此刻拔腿就跑,反倒更顯眼,指不定會被當成來搗亂的。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鎮定些,目光在那排獸人臉上掃了一圈,最終落在玄燭身上,硬著頭皮指了指:“就、就這個吧。”說完又覺得這話太別扭,慌忙補充了一句,試圖找回點麵子,“看、看著不但‘特色’,也……也挺‘下飯’的。”
這話一出,門口的店小二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裏暗罵:裝!接著裝!剛才那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模樣,誰還看不出來是個沒見過世麵的雛兒?偏偏要端著架子,真是矯情!
腹誹歸腹,小二撇了撇嘴,敷衍地拱了拱爪子:“那客官您慢用,有吩咐再喊我。”說完便轉身退了出去,還順便帶上了門。
雅間裏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炭盆裏火星偶爾爆開的輕響。銘安僵坐在椅子上,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往臉上湧。
玄燭就站在他對麵,既沒靠近也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裏帶著幾分探究,倒讓這尷尬的氣氛越發濃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