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逝去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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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贏垂眸,尾尖無意識地掃過腳邊的草葉,隻輕輕搖了搖頭,便沒再接話。
    在他漫長到近乎凝滯的歲月裏,聽過太多這樣輕描淡寫的話,多到早已能熟練地將其歸為銘安一時興起的信口胡謅。
    甜言蜜語於他,早已不是慰藉,反倒像一層薄霜,落滿塵封的過往,觸之微涼。
    可目光掠過銘安蜷在草地上的纖細身影時,心裏卻又悄然漫過一絲異樣這隻小鹿,倒比尋常獸多了幾分鮮活的趣致,連問話時尾尖輕輕晃著的模樣,都透著股不自知的澄澈。
    夜風吹得篝火劈啪作響,火星子濺起又落下,融進濃稠的夜色裏。
    銘安就那樣側躺著,耳尖貼在微涼的草葉上,聲音輕得像被風揉過“我可以聽聽長贏以前的故事嗎?”
    話落許久,身側隻有篝火燃燒的聲響。銘安悄悄抬眼,見長贏仍望著跳動的火焰出神,便撐著胳膊從草地上坐起來。
    刻意放輕了動作,怕驚擾了長贏的思緒,清澈的眼眸裏盛著滿得要溢出來的真誠,連聲音都放得更柔了些“沒關係的,如果是不想提及的往事,就當我沒問過。我隻是……想多了解你一點而已。”
    那聲音溫溫的,像溪水,竟悄悄驅散了夜色裹著的幾分涼意。
    長贏終於緩緩轉過頭,碧藍的眼眸在火光下泛著淺淡的光澤,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
    “吾的故事……”開口時,聲音還帶著幾分剛從往事裏抽離的滯澀,“長到足以跨越數個王朝的興衰,從青銅鑄鼎的時代,到鐵騎踏破城門的年月,都在裏麵。”
    又停了停,像是在浩如煙海的記憶裏打撈合適的開端,末了才抬眼看向銘安,眼神裏帶著幾分複雜的試探“吾王,你真的想聽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嗎?”
    “當然想聽!”銘安眼睛一亮,挪到老樹下,後背輕輕靠著粗糙的樹幹,連尾巴都歡快地晃了晃,“夏季的夜雖短,可我們有一整夜的時間可以揮霍,怎麽都夠聽的。”
    少年人帶著稚氣的話語,像初見時青澀。收回凝視篝火的目光,眼眸裏映出銘安的模樣小鹿靠在樹幹上,耳朵豎得筆直,眼裏滿是期待的光,連鬢邊的絨毛都被火光染得暖融融的。
    那份純粹的好奇裏,沒有一絲雜質,沒有過往持有者的利用,也沒有君王的算計,幹淨得讓長贏無法拒絕。
    空氣中彌漫著青草與濕潤泥土的氣息,混著柴火燃燒的劈啪聲,熟悉得讓他想起某個早已褪色的戰場黎明,卻又因為身邊的身影,多了幾分從未有過的暖意。
    沉默在夜色裏漫延了片刻,長贏終於緩緩開口,聲音比濃稠的夜色還要低沉,每一個字都裹著曆史的厚重,像是從千年時光深處傳來“吾的記憶,是從烈火與鋼鐵的交鳴之聲裏開始的。”
    “那時候,鑄劍爐的火能燒紅半邊天,鐵水澆鑄時的聲響,比雷霆還要震耳。”眼神飄向遠方,像是又看到了那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墨家奇才,“吾的創造者,是個能讓木頭生出筋骨、讓金屬長出血肉的人。用三年時間,將吾從一堆冰冷的銅鐵裏塑出來,賦予吾生命,卻也為吾套上了最沉重的枷鎖……為令牌持有者而戰,直至其生命終結,不得有半分違抗。”
    長贏的聲音很平,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舊事,可尾音還是微微發顫“吾的第一位持有者,不算那名少年的話,是個眼裏裝著天下的君王。他騎著戰馬,帶著吾踏平了無數城池,到處都是吾的爪印與敵人的鮮血。吾看著他的帝國從一片廢墟裏建立起來,看著宮殿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發亮,也看著他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變成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
    “再偉大的君王,也敵不過時間。”長贏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壓抑什麽,“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吾胸口的令牌突然脫離,帶著一陣刺骨的寒意。下一秒,吾就陷入了沉睡,眼前的輝煌、喧囂,全都變成了無邊的黑暗。”
    話音落下的瞬間,連夜風都仿佛靜止了。說得輕描淡寫,可那份從戰場的喧囂瞬間墜入永恒黑暗的孤寂,卻像一道無形的深淵,橫亙在他的話語之間。
    過了好一會兒,銘安才輕聲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懊惱,耳尖也微微耷拉下來“長贏會不會覺得……我剛才逼你說這些,很輕浮?”
    長贏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閉了閉眼,努力平複著紊亂的呼吸。想找回那份屬於遠古戰神的從容與鎮定,想像過去那樣,將情緒藏在冰冷的鎧甲之下,可越是壓抑,心口的悸動就越是清晰……那是千年裏從未有過的情緒,陌生得讓他心慌。
    “吾王……可知‘永遠’二字,於吾而言,是何等沉重的枷鎖?”終於開口,卻沒有回答銘安的問題,反而拋出了一個更深沉的疑問。
    眼眸裏倒映著火光,也倒映著銘安小小的身影,語氣裏是前所未有的鄭重,還摻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迷茫“那不是沙場上隨口許下的誓言,也不是酒酣耳熱時的戲語。那是……與無盡歲月為敵的契約,是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自己卻隻能留在原地的痛苦。吾王……真的明白自己……應允了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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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銘安張了張嘴,卻一時語塞。
    他想說自己不是一時頭腦發熱,想說自己是真想陪在長贏身邊,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他太年輕了,年輕到連自己的未來都無法掌控,又怎能給長贏一個承諾?
    銘安抬起頭,望著天上的圓月,月光灑在臉上,添了幾分落寞“我無法切身體會你的感受,沒辦法知道沉睡在黑暗裏是什麽滋味,也沒辦法想象看著身邊的人離開有多痛苦。可我想……我願意去聽,那些好的、不好的,都是你的過往,我都想知道。”
    “有時候我會想,你就像一個帶著記憶不斷輪回的獸人,看著周圍的獸人出生、長大、離開,隻有你一直停在原地。”
    銘安聲音越來越輕,看著月亮也像看著以後,“或許有一天,我也會變成你的故事,變成你回憶裏的一個片段。”
    “故事?”長贏低聲重複著這個詞,聲音沙啞得像是每一個字都裹著刺骨的寒意。猛地伸出爪子,一把抓住了銘安的手腕,力道大得讓銘安忍不住輕呼了一聲。
    可長贏仿佛沒聽到那聲驚呼,隻是死死地盯著銘安,碧藍的眼眸裏翻湧著驚濤駭浪,光芒幾乎要將銘安吞噬“吾不允許!”
    這一次,他的聲音不再是低沉的呢喃,而是壓抑著無盡痛苦的嘶吼,震得周圍的草葉都微微顫抖“吾不允許你成為吾的‘故事’!”
    尾巴上懸浮的三道金屬環,在此刻迸發出一陣細微的電流,“滋滋”的輕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像是壓抑千年的憤怒與恐懼,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
    “吾王可知,每一個‘故事’的落幕,都意味著吾將再次墜入那無邊無際的黑暗?”爪子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卻依舊緊緊地攥著銘安的手腕,仿佛那是他在無盡歲月裏唯一能抓住的浮木,“那不是可以輕描淡寫回顧的過往,那是吾……最恐懼的刑罰!汝怎能……怎能如此輕易地說出別離!”
    “對不起……”銘安的聲音小小的,帶著一絲愧疚。想抬手摸摸長贏的爪子,卻被攥得太緊,隻能輕輕動了動爪尖。
    長贏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比之前更沉,還裹著無盡的疲憊,卻又透著一絲決絕“以前的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吾的故事。他們隻把吾的蘇醒當成兵器的啟用,把吾的沉睡當成兵器的封存,從沒人問過吾願不願意。”
    目光從天上的圓月移回到銘安的臉上,碧藍的瞳孔裏翻湧著複雜而深沉的情緒,像是藏著一片風暴將至的海“吾不願你……成為吾的下一個故事。”
    每一個字都重如千鈞,砸在寂靜的夜色裏,讓銘安的心髒忍不住抽痛。
    “若宿命注定是別離,”長贏的力道漸漸鬆了些,輕輕抬起另一隻爪子,用溫熱的爪背蹭了蹭銘安的鹿耳,“吾寧願……汝成為吾的終焉。”
    終焉。
    這兩個字在夜色裏輕輕回蕩,是這無盡輪回的終結,也是他永恒孤寂的盡頭。
    這句承諾,比之前被逼問出的那句“想同吾王一直……”要沉重千萬倍,是他千年來第一次,主動向一位持有者,袒露自己最深切、也最絕望的願望。
    銘安靜靜地看著長贏,眼眶漸漸有些發熱“我對長贏來說,是特別的嗎?”
    不等長贏回答,又立刻擺了擺爪,聲音帶著一絲急促“先別著急回答,讓我來說一說,好不好?”
    長贏看著他泛紅的眼眶,緩緩點了點頭,鬆開了攥著他手腕的爪子,隻是尾巴依舊輕輕繞著他的腳踝,像是在確認他還在身邊。
    “那天在黑市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就靜靜地躺在那裏,身上蓋著一塊舊布。”銘安的聲音帶著一絲回憶的恍惚,“黑市的空氣裏全是潮濕的黴味和鐵鏽味,光線暗得很,可我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你。老板說你是特別的機關獸人,有自己的思想,還有和活物一樣的血肉,我那時候就在想,這不就是獸人嗎……為什麽要加上‘機關’兩個字?”
    低下頭,看著自己的爪子,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時候我還在想,生活不也和機關一樣嗎?每天按部就班地醒來、吃飯、做事,像上了發條的機關,重複著同樣的事情。可看到你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或許有什麽東西,可以不一樣。”
    “後來,我終於從老板手裏把你換了回來。”聲音低了些,帶著一絲愧疚,“可那時候我也有自己的壞心思……你說令牌可以製約你,我就想,我那些不敢對別人說的、見不得光的心思,終於有地方可以宣泄了。”
    “可後來我才明白,每隻獸都有自己的陰暗麵,都有不敢說出口的秘密。”銘安抬起頭,眼裏已經蓄了些淚水,卻還是努力扯出一個笑容,“我就想,是不是我坦誠地把所有的晦暗都告訴你,我們就可以成為朋友了?”
    “可我還是太天真了,也太小了。”聲音帶著一絲沮喪,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砸在草地上,“我沒辦法感受到你在黑暗裏的絕望,也沒辦法體會你每次醒來時的心如死灰,我甚至連一個像樣的承諾都給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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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沒關係!”銘安突然抹了一把眼淚,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衝著長贏伸出了一隻爪子,聲音裏帶著一絲鼻音,卻又透著股坦蕩的執拗,“我們可以重新、鄭重地認識一下。你好,我叫銘安……是個好吃懶做,還有點色的銘安!”
    夜色更深了,篝火的光芒在銘安晶瑩的眼眸裏跳躍,像兩簇脆弱卻又明亮的星火。伸出的那隻爪子,在長贏巨大的機關虎身形麵前,顯得那般纖細,甚至有些不自量力,卻又透著股不顧一切的真誠。
    長贏徹底怔住了,夜風將銘安那句帶著鼻音的話清晰地送進耳朵裏,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他千年的鎧甲。
    低頭看著那隻遞到自己麵前的爪子,又抬頭看著銘安那張帶著淚痕卻依舊努力笑著的臉,千萬年的記憶突然如潮水般湧來。
    那些君王的算計、將軍的利用、持有者的冷漠,全都在這一刻盡數褪去,隻剩下眼前這幅鮮活的景象。
    過往的人,從未有人對他坦誠過自己的欲望,他們隻會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飾私心,隻會把他當成征戰的工具。
    可這隻小鹿,卻把自己的“好吃懶做”與“色”當做名號,坦蕩地遞到了他的麵前,沒有絲毫掩飾。
    覆蓋在銘安頭頂的巨大虎爪緩緩收回,長贏的動作很慢,像是在做一件極其鄭重的事。
    在銘安有些忐忑的注視下,伸出了自己的爪子,刻意收斂了足以撕裂鋼鐵的鋒芒,連爪尖都輕輕收起,隻留著溫熱的爪墊,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銘安伸出的爪尖。
    那觸碰很輕,卻像是一道暖流,瞬間淌過了長贏千年的孤寂。與其說是一次交握,不如說是一次珍而重之的約定。
    “好吃懶做……還有些色。”長贏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字,古老的嗓音裏竟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淡的笑意,尾音輕輕上揚,像是被夜風揉軟了。
    抬起那雙倒映著火光的碧藍眼眸,目光裏沒有了過往的沉重,隻剩下前所未有的鄭重與溫柔,清晰地回應道“吾名,長贏。”
    這是第一次,他不是以兵器的身份,不是以“守護者”的名義,而是以一個獨立的、有血有肉的個體,向另一隻獸,說出自己的名字。
    那句“終焉”的沉重誓言似乎還縈繞在唇邊,可銘安的回應,卻輕巧地將一切拉回到了最純粹的。
    長贏突然明白,在這隻小鹿的心裏,他從來都不是需要被拯救的古老兵器,也不是背負著千年孤寂的可憐者,而是一個可以從“你好”開始,慢慢認識的朋友。
    篝火依舊在劈啪燃燒,夜風拂過草地,帶來陣陣青草的香氣。長贏看著銘安眼裏的星火,突然覺得,這漫長的歲月,或許終於要迎來不一樣的結局了。
    夜色浸了墨,篝火還在滋滋地吐著火星。
    銘安吸了吸鼻子,鼻尖還帶著未散的鼻音,卻努力把嘴角揚起來,耳尖輕輕顫動著“夜還長,長贏還要講講過去的事嗎?”
    長贏垂眸看著他,眼眸裏透出幾分少見的狡黠。
    沒直接回答,反而把尾巴抬起來,輕輕在銘安頭頂敲了一下,隻惹得銘安縮了縮脖子,眼裏泛起一點笑意。
    “比起吾那漫長到乏味的過往,吾更想聽聽吾王的故事。”
    刻意拖長了語調,尾音裏帶著點促狹“畢竟吾王剛才可是說了,要把自己所有的晦暗都告訴吾……”尾巴又晃了晃,這次輕輕掃過銘安的手背。
    “我……”銘安張了張嘴,無意識地攥住了腳邊的一根草莖,爪尖兒不斷的繞著圈。
    猶豫了片刻,還是朝著長贏身邊挪了挪,肩膀輕輕靠上對方厚實的臂膀。虎獸人身上的溫度比篝火更暖,讓人莫名安心。
    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長贏知道我來自海邊的小漁村,對吧?小時候每天都能聽到海浪聲,光著腳在沙灘上跑。離開漁村後被一隻蛇獸人綁走了,一路顛簸著賣給了獸販子。後來逃跑的時候,是師傅路過救了我,把我帶回山上習武。現在在鏢局工作,也是師傅說我該下山曆練,多看看外麵的世界。”
    頓了頓,指尖把草莖擰得變了形,聲音也低了些,像是在說一件壓在心底很久的秘密“至於那些陰暗麵……是發生在被綁架的時候。那兩個買我的,是鹿獸人,和我一樣的鹿獸人。他們把我藏進了深山裏的一處房屋。雖說是屋子,但潮得很,到處是苔蘚,手腳都被他們用粗鐵鏈拴著,每天隻能在小小的範圍內活動。”
    “不過也算慶幸,被綁架之前,我跟著老山羊學過些醫術,認了不少藥草。而且很奇怪,有些藥草的功效,我好像不用學就知道……比如哪種草能止血,哪種花熬水可以安神,就像刻在腦子裏一樣,與生俱來的。”
    眼神裏帶著點茫然,又很快沉下去,“我知道我得等機會逃出去,他們看得很緊,從不讓我碰食物,每次都是做好了丟在地上,像喂野狗一樣,隻夠我不餓死。”
    “大概是我一直沒反抗,乖順得讓他們放下了戒心。有天他們去山裏打獵,留我一個在家裏,我就想著,用周圍的草藥調配點迷藥,等他們回來暈過去,我就能偷偷跑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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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到這裏,銘安的聲音突然發緊,爪尖深深掐進了掌心,“可那時候,我腦子裏突然有個聲音,特別清楚,一直在說……殺了他們,用毒,一了百了,他們對你不好,你該報仇。”
    低下頭,不敢看長贏的眼睛,聲音裏帶著濃濃的自我懷疑“我其實……是能配出毒藥的。”
    低下頭,聲音更小了,“那些藥草的特性我記得清清楚楚,隻要稍微調整比例,就能讓人再也醒不過來。可最後,我還是隻配了迷藥,把他們暈了過去,自己跑了。”
    “我到現在都不明白那時候的想法,”抬起頭,眼裏滿是困惑與自我懷疑,“我不覺得自己是善良……所以我隻能稱自己是懦弱,連自己的念頭都不敢麵對。”
    頓了頓,又補充道,聲音裏帶著點自嘲“而且我知道,我幫不了所有人。有時候在街上看到有人爭執,或者看到有人往火坑裏跳,我明明能上前攔一把,卻會站在旁邊看著,心裏甚至會想,看看他們最後會落到什麽下場,會不會很有趣。”
    說到這裏,終於看向長贏,眼神裏的不安與忐忑幾乎要溢出來“長贏,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壞幼崽?”
    話音落下,曠野裏隻剩下篝火劈啪的輕響,連夜風都像是停了。
    長贏沉默著,虎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碧藍的眼瞳靜得像深潭,不起一點波瀾,讓人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麽。
    銘安的心一點點沉下去,爪子緊緊攥著衣角,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聽到自己最害怕的答案。
    可這時,覆蓋在手背上的虎爪輕輕動了動。不是禁錮,而是緩緩收攏了些許,把他的爪子整個裹在掌心。
    長贏的爪墊帶著常年習武留下的薄繭,卻異常溫暖,那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像一股暖流,悄悄溫暖著銘安發緊的心髒。
    那條總是顯得慵懶的虎尾,也悄然繞了過來,輕柔地搭在銘安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節奏緩慢而安穩,帶著安撫。
    過了許久,一聲低沉的歎息才從長贏口中傳出,歎息裏還裹著一絲無奈的輕笑。
    “吾王……”長贏的聲音比夜色更柔,帶著千萬年風霜沉澱後的包容,溫和卻有力量,“若心存殺念卻最終選擇仁慈是懦弱,若看清世事卻不輕易插手是為惡……那這世間,恐怕早就沒有所謂的善良了。”
    長贏微微俯下身,讓自己的頭更靠近銘安一些。呼吸帶著淡淡的草木氣息,拂過銘安的耳廓,癢癢的。那雙眼眸裏,此刻盛滿了認真與鄭重,篝火的光在裏麵跳動“你所說的晦暗,在吾看來,不過是生靈在絕境裏的求生本能,是心在善惡之間的掙紮。你沒有選擇下毒,不是因為不敢,是因為你心裏有一道線,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這不是懦弱,吾王,這是比拿起武器更難的強大。”
    “善良比聰明更難,聰明是一種天賦,而善良是一種選擇。”
    “至於冷眼旁觀……”長贏的目光突然變得悠遠,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篝火,看到了千年前那些王朝更迭的畫麵。
    爪子輕輕摩挲著銘安的手背,動作緩慢而輕柔,“吾曾親眼見過多數王朝的興衰看著君王從勵精圖治到沉迷享樂,看著忠臣從滿腔熱血到含冤而死,看著百姓從安居樂業到流離失所。很多時候,命運的洪流不是一己之力能擋住的。”
    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銘安臉上,眼神裏多了幾分理解“你看清結局卻不插手,不是無情,是因為你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不想憑著一時衝動添亂。這不是冷漠,是一種無奈的清醒。”
    “謝謝你……安慰我。有的時候我感覺,我既是自己又不是。”銘安有些強顏歡笑的說著。
    “吾並非安慰,” 長贏的聲音低沉而篤定,糾正著銘安的說法,碧藍的眼眸直視著對方,不帶一絲敷衍,“隻是陳述吾之所見。在吾眼中,吾王所為,非惡,亦非懦弱。”
    將話題轉回那句令他在意的低語,巨大的虎首微微偏了偏,語氣中帶著探究與不解。“但……‘即是自己又不是’……”輕聲重複著這句話,每一個字都咀嚼得極為緩慢,似乎想從中品出更深層的含義。
    “此話何解?”長贏的目光變得銳利而專注,緩緩開口,打破了短暫的沉默。“是因你腦海中那與生俱來的藥草知識,還是……那曾蠱惑你動殺念的聲音?”問題精準而直接,直指銘安先前剖白的兩個關鍵點。
    沒有將這當成一句無心的抱怨,而是將其視為一個需要被鄭重對待的謎題。
    “或許都有些……”銘安自己也不確定的說著,這些話他從未對別人說過,隻是今夜說於了長贏。
    “無論吾王感覺自己是誰……”
    “於吾而言,你隻是銘安。是坐在這裏,與吾一同看著這堆篝火的,吾唯一的王。”刻意加重了“唯一”二字,試圖用這份獨一無二的肯定,去拚湊銘安那份破碎的自我認知。
    “謝謝……我答應過你好好考慮心尖血一事,所以我更會愛惜自己。因為我願你是‘長贏’本身,願你如夏花一樣絢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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