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易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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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的十月冷得刺骨,太子丹裹著狐裘在武陽宮踱步,靴底碾過青磚縫裏的冰碴子直打滑。案上攤著張皺巴巴的密報,墨跡被雪水洇得模糊——鹹陽城的秦軍又增了三萬,劍鋒直指易水。
"田光先生舉薦的人,當真靠得住?"他扭頭問夏扶,青銅燈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晃得像兩具招魂幡。話音未落,廊下傳來竹杖叩地聲,蒼老嗓音裹著寒氣飄進來:"太子是嫌軻來得遲了?"
掀開狐皮簾櫳的刹那,太子丹差點失手摔了玉盞。來人身量高挑,玄色大氅落滿雪粒,腰間佩劍的穗子凍成冰棱。更駭人的是那雙眼睛——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偏生眼角又綴著顆朱砂痣,倒添了幾分妖異。
"荊先生請坐。"太子丹強壓下心頭悸動,"此番入秦,需借先生兩件物事。"他抬手擊掌,侍從捧上木匣。掀開蓋子的瞬間,滿室血腥氣——樊於期的首級安在浸透香料的錦緞上,雙目圓睜,連睫毛都凝著霜。
荊軻指尖輕撫過木匣邊緣,忽然笑了:"太子倒是舍得。"這一笑驚得燭火都晃了晃,夏扶瞥見他後頸有道蜈蚣似的疤,蜿蜒著鑽進衣領深處。傳聞這疤是在齊國與人爭酒,被砍了三刀還生生咬下對方耳朵。
真正的殺招藏在第二隻匣子。圖窮匕見的戲碼太老套,荊軻要的是讓嬴政親眼看見燕國最鋒利的兵器——徐夫人匕首。淬了劇毒的刃尖泛著幽藍,在燈下流轉著妖異的光。太子丹說這毒見血封喉,沾著油皮紙都能蝕出個窟窿。
易水渡口的寒風能把人骨頭吹透。高漸離的築聲混著嗚咽,驚起蘆葦叢裏的寒鴉。荊軻捧著酒碗,看酒水在碗裏結成薄冰。"此去若能生還..."他突然轉頭看向送行的人群,目光掃過太子丹蒼白的臉,"記得給我墳頭種株桃樹。"
鹹陽宮的台階比想象中還長。荊軻捧著木匣拾級而上,聽見自己的心跳混著殿內編鍾的節奏。秦舞陽那小子早嚇癱了,麵如死灰地縮在身後。倒是嬴政好整以暇地斜倚在龍榻上,腰間鹿盧劍的玉穗垂在蟠龍紋席子上,隨著呼吸輕輕搖晃。
"燕國督亢地圖,及樊將軍首級。"荊軻單膝跪地,聲音平穩得連自己都吃驚。木匣開啟的瞬間,殿內彌漫開濃重的血腥氣。嬴政支起身子,忽然笑了:"倒真是個勇士。"他這話不知是說荊軻,還是說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圖卷展開得極慢。荊軻餘光瞥見階下甲士的矛尖泛著冷光,而嬴政的目光全被地圖吸引。當匕首寒光乍現時,編鍾恰好敲出最後一個長音。荊軻幾乎是貼著嬴政的龍袍躍起,匕首卻在離咽喉三寸處被鹿盧劍架住。
殿內頓時亂作一團。荊軻聽見自己粗重的喘息,還有秦舞陽的慘叫——那小子被砍成兩段的屍體正汩汩冒著血,染紅了督亢地圖上的阡陌。嬴政的劍太快了,快得像道閃電,削斷他袖子的瞬間,帶起的勁風刮得臉頰生疼。
纏鬥中,荊軻瞥見龍榻後的屏風。那上頭繪著幅《鹹陽勝景圖》,渭水蜿蜒如帶,阿房宮的飛簷刺破雲端。恍惚間他想起易水畔的桃樹,想起高漸離擊築時濺在琴弦上的酒珠。匕首終究沒能刺進嬴政心口,卻在他手臂上劃開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活口。"嬴政按住滲血的傷口,聲音冷得像冰。荊軻被按倒在地時,看見殿外飄起細雪。原來鹹陽的冬天,和燕地的也沒什麽不同。
大牢裏的夜漫長得可怕。荊軻數著牆上的黴斑,聽著遠處傳來的更鼓聲。第七日夜裏,獄卒送來碗熱酒,說是太子丹托人捎的。酒液入口辛辣,卻混著股甜膩——他突然想起徐夫人匕首淬毒時,用的正是燕國特產的蜜漬毒蠍。
刑場設在渭水之畔。荊軻被押上囚車時,遠遠望見城樓上的嬴政。龍袍換了件新的,袖口金線繡著饕餮紋,卻遮不住繃帶滲出來的血跡。百姓們舉著瓦罐砸他,罵聲震天,倒有幾個燕國口音的在人群裏偷偷抹淚。
劊子手的鬼頭刀映著夕陽。荊軻忽然笑了,笑得獄卒都發怵。他想起高漸離擊築時總愛唱的那句:"風蕭蕭兮易水寒——"話沒喊完,刀鋒已過咽喉。最後的意識裏,他看見渭水泛起漣漪,倒映著易水邊那株未開的桃樹。
多年後,高漸離瞎著眼在鹹陽街頭擊築。有人聽見他總在唱同一支曲子,曲聲淒厲如哭。坊間傳聞,嬴政曾召他入宮演奏,卻在築裏暗藏鉛塊。那鉛塊最終沒能砸中帝王,卻在青石板上砸出個碗口大的坑,至今還留著暗紅的印記。
而燕國的桃樹,終究沒能等到那個種它的人。易水依舊寒,隻是再沒人會在渡口擊築,唱那支未竟的離歌。鹹陽宮的史官在竹簡上寫下"荊軻伏誅"四字時,筆尖不小心滴落墨點,洇在"軻"字的朱砂痣位置,倒像是滴未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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