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雲夢驚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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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5年秋末,雲夢澤的潮氣裹著腐葉味往骨頭縫裏鑽。老王扛著鋤頭去修排水渠,鐵鋤"當啷"撞上硬物,震得虎口發麻。扒開浮土一瞧,青灰色的槨板紋絲不動,邊緣還滲著層黏糊糊的黑水。
    "這怕不是古墓?"他蹲在渠邊點煙,火柴光照亮槨板上的雲雷紋。三年前他幫過縣文管會挖戰國墓,認得這是老物件。煙屁股燙著手指才回過神,趕緊把土回填,撒腿往鎮上跑。
    文管會的老陳接到電話時正在糊風箏。聽老王說"棺槨都露出來了",竹篾"啪"地折斷:"在睡虎地哪兒?別讓人動!我這就叫省裏頭的專家!"摩托突突響著衝出鎮,驚飛了蘆葦蕩裏的白鷺。
    雲夢縣的老輩人都曉得,這地兒從前是楚國郢都舊址。打解放後,商代的青銅器、戰國的漆器,時不時從土裏冒出來。可當省考古隊的卡車碾過田埂時,誰都沒想到這回挖出的,能讓整個學界抖三抖。
    11號墓的封土鏟開時,黴味濃得嗆人。考古隊員老周戴著口罩,手卻穩得很,洛陽鏟下去帶出塊帶字的陶片:"廿七年...水..."他聲音發顫:"是秦簡!秦始皇二十七年的!"圍觀的老鄉們聽不懂,隻看見探方裏浮起白霧,跟七月半的鬼火似的。
    開棺那天下小雨。槨板吱呀掀起,滿坑竹簡泡在淤泥裏,像堆發黑的蘆葦。老周的手套都磨破了,還是忍不住伸手——簡冊捆繩早爛成絮,輕輕一碰就散。他借著馬燈看簡麵,篆字邊緣泛著銀亮:"治獄...告劾..."
    "是律法!"不知誰喊了聲。整個探方突然靜得能聽見雨點砸在油布上的聲音。老王擠在人堆裏,看見考古隊的姑娘抹著眼淚笑,手裏的筆記本都寫漏了墨。他想起自己挖渠時,那槨板上的黑水,這會兒才明白,敢情是老天爺拿地下水給這些寶貝當了兩千年的保鮮盒。
    竹簡運去北京那天,專列加了三道崗。老王站在雲夢站台上,看著綠皮車尾燈消失在雨幕裏。後來他從廣播裏聽說,那些簡上記著秦朝的田律、徭律,連咋管耕牛都寫得明明白白。最絕的是有個叫"喜"的小吏,把斷案故事都記成了流水賬,連犯人咋偷雞摸狗的細節都沒落下。
    消息傳開,全國的學者都往雲夢跑。北京的專家舉著放大鏡研究簡牘,說這是"睡虎地秦簡",把史書裏缺的角兒都補全了。可雲夢的老鄉們嘮起嗑來,總說那晚開棺時,雨地裏飄過白影子,像是穿秦服的小吏,背著竹簡往縣城方向走。
    老王後來成了文保義務講解員。他總愛帶遊客去看複製品,指著簡上的"盜采人桑葉,贓不盈一錢"咧嘴笑:"兩千年前偷桑葉都要罰,咱可得守規矩。"有人問他挖墓怕不怕,他摸著褲腿上洗不掉的泥漬:"怕啥?老喜在竹簡裏躺了兩千年,就盼著有人聽他念叨呢。"
    八十年代末,省博辦特展。老王頭回見著真簡,玻璃櫃裏的竹片泛著琥珀光,墨跡還透著股說不出的鮮活。解說員講得唾沫橫飛,他卻盯著簡尾的"喜"字發怔——那筆畫的頓筆處,像極了自己在渠邊挖到的陶片上,兩千年前那個小吏隨手勾的記號。
    如今睡虎地的排水渠早改了道,渠邊立著文保碑。每到梅雨季,泥土裏還能翻出零星的簡牘殘片。當地娃娃們放學路過,總愛扒著碑上的字念:"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念完了就笑,說秦朝人說話真繞。可他們不知道,當年那個叫"喜"的小吏,大概也盼著這些律法能順著竹簡,一直傳到兩千年後的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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