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赤足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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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邑的霜來得早,把石板路凍得梆硬。小校人阿青縮著脖子,蹲在宗廟台階下打磨青銅鞋拔子。遠處傳來車鈴響,抬頭望見晉國大夫的駟馬高車碾過朱雀門,車輪碾碎的冰碴子濺在他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
    "今日是諸侯會盟,仔細著些。"老閽者裹緊粗麻袍,煙袋鍋子敲在青石板上,"脫履的規矩,可別記錯了。"
    阿青攥著鞋拔子起身,後頸的凍瘡被風一吹生疼。三年前他被賣進王宮當差,頭回見貴人脫鞋上殿,驚得合不攏嘴——原來那些繡著雲紋的皮靴底下,也沾著泥點子。
    鍾鼓樓傳來暮鼓聲時,諸侯們的車隊魚貫而入。阿青數著車駕:齊國的金輿鑲著東夷的貝殼,楚國的朱輪裹著犀牛皮。他站在脫履處,看燕國太子踩著雪下來,雪白的狐裘下擺掃過他手背。
    "公子的履,小的替您收著。"阿青哈著白氣,接過那雙嵌玉的絲履。鞋內還留著暖意,混著龍涎香。他忽然想起老家灶台邊的草鞋,凍硬了要用火烤好久才能穿。
    "且慢。"楚國令尹的聲音像淬了冰,"本侯的履,得用錦盒裝。"隨從捧出檀木匣,阿青伸手去接,卻瞥見令尹眼底的輕蔑——那眼神,和三年前自家老爺賣他時一模一樣。
    朝堂內鍾磬齊鳴。阿青跪在丹墀下,看諸侯們赤足踏過鋪著熊皮的地磚。天子的玉幾上擺著九鼎八簋,鼎中肉香混著椒房的熏香,熏得人發暈。他盯著晉國大夫的腳趾,甲縫裏還沾著未淨的泥——聽說那是剛從戰場回來。
    會盟到了最要緊處,齊國丞相突然脫了襪子。阿青差點笑出聲——那人腳底生著顆大黑痣,像踩了粒燒焦的豆子。可滿殿貴人都正襟危坐,仿佛沒瞧見這滑稽光景。
    "這叫"跣足示敬"。"老閽者不知何時蹲在他身邊,煙袋鍋子指著殿內,"當年周公製禮,規定非祭祀不穿襪,朝堂議事必脫履。貴人的臭腳,那也是禮。"
    夜風卷著雪粒子灌進衣領時,阿青已收了二十雙鞋。燕國太子的絲履最輕巧,齊國丞相的牛皮靴最沉,楚國令尹的木屐上還刻著九頭鳳。他把鞋按國別排好,突然發現魏國使者的履裏掉出片竹簡。
    借著廊下的羊角燈,阿青眯眼辨認:"魏與楚盟,共分宋地..."字跡被雪水洇得模糊,他嚇得手一抖。老閽者搶過竹簡塞進懷裏:"明日卯時,去城南破廟。"
    三更梆子響過,阿青懷裏揣著鞋拔子摸出王宮。破廟裏點著盞豆油燈,照見老閽者正和幾個漢子密談。其中一人穿著晉軍皮甲,腰間掛著的青銅劍穗上,沾著和魏國使者履底同樣的紅泥。
    "天子式微,諸侯要反。"老閽者把竹簡湊近火苗,"阿青,你明日如此這般..."話音未落,廟外傳來馬蹄聲。阿青攥緊鞋拔子,聽見自己牙齒打戰的聲音。
    次日會盟,阿青特意換了雙新草鞋。他跪在脫履處,看楚國令尹的繡鞋踩進雪裏。"大人的履,小的替您..."話沒說完故意手滑,鞋拔子劃開鞋底夾層,露出半截密信。
    "這是何意?!"令尹臉色驟變。阿青趁機高喊:"楚人私通北狄!"滿殿嘩然,諸侯們赤足起身,玉佩撞出雜亂聲響。阿青望著天子蒼白的臉,突然想起老閽者的話:"禮崩樂壞時,赤足的未必比穿鞋的卑賤。"
    亂軍衝進王宮那日,阿青揣著從履堆裏撿的玉玨逃出城。回望洛邑城頭,諸侯們的繡鞋還掛在雉堞上,像群褪了毛的鳥。他蹲在路邊換上草鞋,腳底的凍瘡又開始疼——可踩著實實在在的泥地,倒比踩在熊皮上踏實。
    十年後,阿青在函穀關當驛卒。往來商旅說起當年會盟亂象,總少不了那句笑談:"最體麵的貴人,光腳逃命時比誰都狼狽。"他摸著腰間的青銅鞋拔子,想起洛邑宗廟前的霜,想起諸侯們藏在鞋裏的野心。
    某個雨夜,驛站來了位瞎眼老丈。阿青端上薑湯時,瞥見對方袖中露出半截竹簡。借著雷光,他看清上麵的字:"禮者,履也。"老丈突然抓住他手腕:"後生,可還記得脫履上殿的規矩?"
    窗外暴雨如注,阿青望著積水裏的倒影。那個蹲在宗廟台階下打磨鞋拔子的少年,那個在朝堂上赤足高呼的小校人,都化作雨點融進了這亂世。他握緊老丈的手,掌心傳來竹簡的涼意——原來有些規矩,不是穿在腳上,而是刻在骨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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