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大風起兮雲飛揚
字數:3206 加入書籤
公元前196年,長安的秋天來得格外早。劉邦斜靠在未央宮的龍椅上,望著殿外隨風搖曳的梧桐葉,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袖口露出的皮膚上,老年斑又多了幾顆,像極了沛縣老家牆上剝落的泥灰。
“陛下該喝藥了。”宮女捧著青瓷碗走近,碗裏的湯藥散著苦澀的氣味。他擺擺手,目光落在案頭的竹簡上——那是淮南王英布謀反的軍報,墨跡未幹,卻像一把刀懸在頭頂。窗外忽然刮起一陣風,卷著枯葉撲在丹陛上,他不禁打了個寒顫,想起當年在芒碭山斬蛇時的夜風。
“傳蕭何、樊噲進宮。”他的聲音沙啞,像是被砂紙磨過。殿外的宦官扯著嗓子宣旨,回音撞在空曠的殿牆上,顯得格外孤寂。劉邦摸了摸腰間的玉玨,那是鴻門宴上項羽贈的,如今玨口已有了裂紋,正如他千瘡百孔的身體。
樊噲來得風風火火,鎧甲上還沾著訓練場的草屑:“陛下,末將請命去平叛!英布那老匹夫,當年在項羽帳下不過是個先鋒,末將定斬他首級獻於陛下!”劉邦看著這個曾在鴻門宴上生吃彘肩的兄弟,如今也已肚大如鼓,鬢角斑白。他想起韓信被誅時,樊噲在長樂宮門口徘徊的身影,心中忽然一軟:“你啊,還是這麽急性子。先坐下,陪寡人說說話。”
蕭何進來時,手裏抱著一卷地圖。他的步子比往日慢了許多,腰間的玉佩隨著呼吸輕輕晃動——那是劉邦親賜的,刻著“功高震主”四個字。“陛下,英布善用騎兵,臣已讓郡縣堅壁清野,斷其糧道。”他展開地圖,指尖劃過九江郡的位置,“隻是陛下龍體欠安,此次親征……”
“親征?”劉邦冷笑一聲,“當年韓信、彭越都被寡人收拾了,英布算什麽?可若不親自去,那些諸侯王哪個會服氣?”他猛地站起身,卻一陣眩暈,差點栽倒。樊噲慌忙扶住他,觸到他後背的冷汗,心頭一緊:“陛下還是讓太子監國,您留在長安修養吧!”
劉邦一把推開他:“太子?那個懦弱小子能鎮得住場子?當年在彭城,他被寡人推下車時,哭得嗓子都啞了,能指望他帶兵?”話音剛落,殿外傳來通報:“太子求見。”
劉盈進來時,身後跟著商山四皓。四個白胡子老頭往那兒一站,劉邦就明白了——這是呂後的主意。他看著兒子畏畏縮縮的樣子,想起呂雉在長樂宮處置韓信時的狠辣,忽然覺得這對母子像兩棵藤蔓,正一點點纏住他的皇權。
“父皇,兒臣願率軍平叛。”劉盈的聲音發顫,卻努力挺直了腰板。劉邦盯著他身後的四皓,想起自己多次請他們出山被拒,如今卻肯輔佐太子,心中一陣苦澀。他擺了擺手:“算了,你回去吧。讓張良替你謀劃,別添亂就行。”
深夜,劉邦獨自坐在未央宮前殿。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織出一片碎銀。他摸出懷中的竹哨,輕輕一吹,竟發出刺耳的雜音——這是當年在沛縣當亭長時,用來招呼兄弟們的。那時蕭何是主吏,曹參是獄掾,樊噲賣狗肉,夏侯嬰趕車,一群人在泗水河邊喝酒吹牛,說將來要做大事。
“大事做到了,人卻沒了。”他對著月光喃喃自語,想起韓信臨死前的“兔死狗烹”,想起彭越被剁成肉醬的慘狀,想起英布造反前說的“上老矣,厭兵,必不能來”。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像個廚子,把當年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全燉了湯,如今隻剩自己這鍋冷湯,在龍椅上慢慢涼透。
三日後,劉邦率軍出征。長安城百姓夾道相送,卻無人敢喊“萬歲”。他坐在馬車上,透過簾子看著人群,忽然看見一個賣狗肉的少年,長得像極了年輕時的樊噲。往事如潮水般湧來,他想起鴻門宴上樊噲闖入帳中,瞪著項羽說“臣死且不避”,想起垓下之戰時樊噲背著他突圍,鮮血浸透了戰袍。
“陛下,該換馬了。”夏侯嬰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劉邦這才發現,拉車的馬已氣喘籲籲,眼角掛著淚痕。他歎了口氣,換乘烏騅——這是項羽的戰馬,當年在烏江被漁夫救起,如今也已老邁。烏騅踏過石板路,蹄聲清脆,像極了戰鼓。
平叛的過程比想象中順利。英布的軍隊雖勇,卻抵不過劉邦的權謀。在蘄西會戰中,劉邦命人豎起“漢”字大旗,旗下站著無數曾跟隨項羽的舊部,英布的士兵見了,頓時軍心渙散。當劉邦看見英布中箭逃亡時,忽然想起當年在鹹陽,自己望著始皇帝車駕說“大丈夫當如此也”,而英布那時還在驪山做刑徒,偷藏了一把斷劍在草席下。
“斬了吧。”他對著英布的屍體揮了揮手,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勝利的喜悅早已被病痛衝淡,箭傷處傳來的劇痛讓他幾乎握不住劍柄。回程的路上,他讓車隊繞道沛縣——他想再看看老家,看看那口曾和樊噲偷酒的老井。
沛縣的父老鄉親擠在村口,看見龍旗時都跪下磕頭。劉邦讓車隊停下,在眾人簇擁下走進酒館。老板娘已認不出他,卻還記得當年那個賒酒的劉季:“您老長得真像我們這兒的沛公,當年他可沒少欠我酒錢。”劉邦大笑,笑聲裏帶著淚:“我就是劉季啊!”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鄉親們炸開了鍋,有人端來狗肉,有人捧出陳年老酒。劉邦摸著粗糙的木桌,想起當年在這裏和兄弟們分食狗肉,樊噲總把肥的那半塊推給他。他讓人取來築琴,敲著節拍唱起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歌聲裏,他看見蕭何、曹參、樊噲等人跟著和唱,看見呂後抱著劉盈站在門口,看見韓信背著劍從街角走過。忽然間,所有身影都模糊了,隻剩下自己的聲音在酒肆裏回蕩,撞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掉落。
回到長安後,劉邦一病不起。呂雉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掉眼淚:“陛下百年之後,戚夫人和如意該如何是好?”他望著帳頂的織錦,想起戚夫人那曼妙的楚舞,想起如意那酷似自己的眉眼,忽然覺得厭倦:“你看著辦吧,別太過分。”
彌留之際,他聽見未央宮外的風聲,想起沛縣的歌,想起項羽的劍,想起虞姬的裙。原來這一輩子,他最懷念的不是金鑾殿上的山呼萬歲,而是泗水河畔那個能和兄弟們一起吹牛、一起偷酒的秋夜,那時的風裏沒有血腥味,隻有稻花香和狗肉香。
“大風……起了……”他輕輕說了一句,閉上了眼睛。窗外的風卷起一片落葉,飄落在他掌心,像一枚泛黃的竹簡,寫盡了一個平民皇帝的傳奇與孤獨。
多年後,漢武帝站在高祖陵前,聽著史官講述那段往事。他望著陵前的石馬,忽然明白——所謂“大風歌”,唱的不是威加海內的榮耀,而是一個老人對故人的懷念,對時光的感慨,和對這萬裏江山的最後一聲歎息。風仍在吹,吹過漢宮闕,吹過古戰場,吹過千年時光,卻再也吹不回那個意氣風發的劉季了。
喜歡嘻哈史詩看古今請大家收藏:()嘻哈史詩看古今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