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長阪坡下的桃花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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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槍尖挑落的月光
    趙雲第一次見阿月,是在涿縣野店的屋簷下。
    他剛把行囊甩上肩頭,青釭劍穗子還沾著晨露,就見個紮羊角辮的丫頭踮腳夠酒旗,碎布裙角掃過他綁腿。“喂,大個子!”她仰頭時,發間桃花瓣撲簌簌掉,“幫我夠下幌子,我爹說夠著就給我買糖人。”
    那時他十七歲,槍術剛練出些門道,見她鼻尖沾著麵粉,像隻偷喝蜜的小獸,鬼使神差就把五尺高的酒旗摘下來。她咯咯笑,塞給他塊麥芽糖,糖紙裹著半片桃花。後來他才知道,她是野店掌櫃的女兒,總在灶台邊偷塞熱饅頭給他——他跟著劉備奔波的日子,行囊裏常有溫熱的麥香。
    建安五年,他在長山練兵,收到她托人捎來的布包。青灰色粗布裹著件新做的襦衫,針腳歪歪扭扭,袖口繡著朵歪桃。附的紙條上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聽說你穿白甲冷,我拆了嫁妝裏的棉絮,別告訴別人呀。”他摸著袖口的桃花,忽然想起那年野店屋簷下,她踮腳時眼裏晃著的光,像落了滿把星星。
    二)長阪坡的血與影
    長阪坡的廝殺聲能掀翻天地時,趙雲把阿鬥縛在胸前,白馬踏過斷矛。他殺紅了眼,白甲染成暗紅,忽然在亂軍裏看見塊熟悉的碎布——是阿月常穿的那條石榴紅裙。
    那丫頭不知怎麽跑到了戰場,正護著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躲在斷牆後。曹軍的長槍刺過來時,她尖叫著撲過去拽住槍杆,指尖被劃破也不鬆手。趙雲的青釭劍比風還快,槍尖在離她三寸的地方斷成兩截。
    “趙雲!”她看見他,臉上全是灰,眼淚卻砸得歡,“快救救她們……”
    他把阿鬥遞給那婦人,反手將她拎到馬背上。“抱緊我!”馬蹄踏碎月光,她的胳膊緊緊圈著他腰,臉貼在他染血的甲胄上,聲音抖得像秋風裏的葉子:“我爹說你在這兒,我怕……怕你像村頭王大哥那樣……”
    他沒回頭,隻覺得後背濕了片。原來這丫頭偷偷跟了一路,揣著給他縫的護腕,卻在死人堆裏迷了路。劍鞘擦過她手背,她“嘶”了聲,他才看見她掌心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是剛才拽槍杆劃的。
    “笨死了!”他罵著,卻從懷裏摸出塊幹硬的麥芽糖,“含著,別出聲。”
    糖紙還是當年那塊,邊角磨得毛糙,她含著糖,眼淚卻掉得更凶,把他後背的血痂都泡軟了。
    三)空帳裏的桃花箋
    入川後,趙雲成了翊軍將軍,帳裏總放著個上了鎖的木匣。
    阿月成了營裏的軍嫂,跟著婦孺們縫補傷兵的衣服。她總趁他練兵時溜進帳,在案頭放碗酸梅湯,或是把曬幹的桃花塞進他劍鞘。有次他半夜回帳,看見她趴在桌邊睡著了,手裏捏著張紙,上麵畫著個穿白甲的人,旁邊歪歪扭扭寫著:“趙將軍要打勝仗呀。”
    他替她蓋好披風,卻看見木匣縫隙裏露出半截紅繩——是當年長阪坡她拽斷的槍穗,被他係在了匣子裏。
    建安二十四年,他在漢水擺空營計,阿月在後方熬藥。等他帶著敗兵回營,遠遠就看見她提著藥罐站在轅門,火光映著她圍裙上的桃花刺繡,像團燒不熄的火。
    “傷著沒?”她扒拉他甲胄,看見他肩頭箭傷,眼淚又要掉,“我就知道你又衝最前麵……”
    他任她絮叨,忽然想起涿縣野店的晨光,她踮腳夠酒旗的模樣。原來這麽多年,她眼裏的星星一直沒滅,隻是從桃花瓣換成了營火的光。
    四)未寄的家書
    建興六年,趙雲隨諸葛亮出祁山。
    阿月給他收拾行囊時,往匣子裏塞了張折好的桃花箋。他到了前線才打開,是她學了很久的字,寫得歪歪扭扭:“聽說隴西冷,我給你縫了護膝,別老忘了戴。營裏的桃花開了,等你回來插你頭盔上。”
    那仗打得凶險,他在鳳鳴山被困三天,突圍時看見滿山開著不知名的白花,忽然想起阿月說的桃花。等班師回朝,他在成都城下看見迎接的人群裏,她踮著腳朝他揮手,頭上簪著朵新鮮的桃花,像極了當年野店屋簷下那個紮羊角辮的丫頭。
    “你看!”她跑過來,獻寶似的遞給他個布包,“我跟蜀錦坊的婆婆學了刺繡,給你繡了個……”
    打開來是副護腕,上麵用銀線繡著常山趙子龍的槍,槍尖挑著朵歪歪扭扭的桃花。他忽然想起木匣裏那張未寄出的家書,上麵是他出征前寫的:“待天下定,歸耕涿縣,為卿種十裏桃林。”
    五)桃林深處的風
    趙雲七十三歲那年,躺在成都老宅的藤椅上曬太陽。
    阿月端著碗桃膠雪燕過來,白發用紅繩鬆鬆綰著,圍裙上還沾著麵粉。“又偷睡!”她戳他胳膊,像幾十年前那個偷塞饅頭的丫頭,“醫生說你得喝這個補身子。”
    他接過碗,看見她手背上滿是皺紋,卻還留著長阪坡那年的傷疤。“還記得嗎?”他忽然笑,“涿縣野店,你夠不到酒旗……”
    “呸!”她紅了臉,把桃膠喂到他嘴邊,“老糊塗了,還提這個。”
    院子裏的桃花開得正盛,風一吹,花瓣落滿他白發。他想起長阪坡的血,漢水的火,祁山的雪,可那些刀光劍影都模糊了,唯有那年屋簷下,丫頭眼裏晃著的星光,和此刻她圍裙上的桃花香,清清楚楚刻在骨頭裏。
    “阿月,”他攥住她的手,像攥住了這輩子的光,“等我走了,把我埋在桃林裏吧。”
    她低頭替他擦嘴角,眼淚滴在桃膠碗裏,蕩開一圈圈漣漪。“胡說什麽,”她聲音發顫,“你還得給我摘酒旗呢……”
    晚風吹過桃林,卷起滿地粉紅。老將軍閉著眼,仿佛又看見十七歲的自己,在涿縣野店的屋簷下,接過塊帶著桃花香的麥芽糖,而那個紮羊角辮的丫頭,正踮著腳衝他笑,發間的花瓣,落了滿肩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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