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靜靜地凝視著莉莉特，隨後將手輕撫在她圓圓的腦袋上。
    “晚安。”
    “是，公爵大人。那我們明天見。”
    莉莉特笑得燦爛，隨後輕盈地走出了房間。
    “……”
    小小的身影消失後，房間裏短暫地陷入了沉寂。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奧利維婭。
    “勞倫西奧，無論怎麽看，莉莉特似乎很畏懼你呢。”
    “……”
    “剛才的告別也是如此。她對我又是擁抱又是親吻，可對你卻隻是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宛如對待一位陌生人。”
    “那是因為母親您要求莉莉特這樣行禮，不是嗎？”
    “要求？聽起來好像我在命令她一樣。我隻是提議，家人之間可以更自然地打招呼會更好，而莉莉特也欣然接受了。”
    換言之，剛剛那種親昵的道別，完全是莉莉特發自內心的選擇。
    奧利維婭唇角微微上揚，一副洞悉一切的模樣。
    “最重要的是，我是她的奶奶，而你是公爵大人。莉莉特顯然在我身邊更感自在。”
    公爵的表情紋絲不動。
    然而，作為他的生母，奧利維婭卻能清晰地捕捉到，
    他那雙湛藍的眼眸，正劇烈地動搖著。
    今天，莉莉特依舊與公爵一起練習舞蹈，她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是我多心了嗎？總覺得公爵大人今天心情不佳。】
    乍看之下，他和平時別無二致。
    那宛如精雕細琢般的五官，仿佛藍寶石般璀璨的眼瞳，依舊冷漠而平靜。
    【但他的眉間幾乎難以察覺地緊鎖著。旁人或許無法發現，但我能感知到！】
    敏銳地捕捉到公爵情緒波動的莉莉特，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公爵大人，今天的舞蹈練習要不要暫且擱置？”
    公爵的眉頭微微蹙得更深了。當然，僅僅是細微到隻有莉莉特能察覺的程度。）
    “為何突然這麽說？”
    “我感覺公爵大人今天的狀態似乎不太適合練習。我不希望您為了遷就我而勉強自己。”
    這番話，實在不像是一個孩童能說出的體貼之言。
    然而，公爵聽後，心中湧現的並非讚歎或感激，而是另一種情緒。
    莉莉特來到城堡，已經半年了。
    至今為止，她向公爵提出的唯一請求，隻有：“請允許我繼續留在城堡裏。”
    不，確切來說，還有幾次例外。
    【請答應我，隻要我想離開溫澤艾斯城堡，就能隨時離開。】
    【如果公爵大人允許的話，我想接受奧利維婭女士的教育。】
    每一項，都不似孩童會提的請求。
    她從未撒嬌過，從未說過“請陪我玩”，“給我買玩具”，“我想吃巧克力蛋糕”……
    一次也沒有。
    公爵低聲呢喃道
    “母親說得對，我果然讓她感到拘謹嗎……”
    “誒？”
    莉莉特一臉困惑地望向他，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公爵卻緊抿著唇，緘默不言，仿佛剛才不過是自言自語。
    “沒什麽，開始練習吧。”
    若是平時，莉莉特定會乖巧點頭，回答“是”。
    然而這次，她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剛才的話，我想聽得更清楚。公爵大人，您剛剛是不是在說，我讓您感到不自在？”
    “隻是失言罷了，不必掛懷。”
    “可是，您剛剛說的是關於我的事啊。”
    “……”
    “我不知道您為何會這麽想，但我一點都不覺得和公爵大人在一起不自在。相反，我由衷地尊敬您、感激您，而且……也很喜歡您。”
    她理所當然地認為，公爵必然了解這一點。
    雖然她性格靦腆，但對於內心的真意卻總是坦誠相待。
    片刻後，公爵終於啟唇，神情卻像是被迫揭露了某個絕不願被人覺察的幼稚心思。
    “那你為何，從不稱我為父親？”
    “……！”
    公爵當然明白，改變稱呼並非易事，尤其是“父親”這樣特殊的稱謂。
    因此，他從未介懷莉莉特一直稱呼他為“公爵大人”。
    然而……
    “可你一見到母親，就立刻喚她"奶奶"。那一刻，我便開始思忖，或許不是你難以改變稱呼，而是因為我身上有什麽不妥。”
    莉莉特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她完全沒有料想到，公爵竟會在意這種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公爵又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不屬於他的自嘲。
    “確實，我原本就不是個能讓孩子輕易喊出"父親"的人……”
    事實上，不少孩子哪怕隻是與公爵目光相接，就會“哇“地一聲嚎啕大哭。
    膽小的甚至會當場暈厥。
    那股自他魁梧身形上散發出的冷峻氣場，令孩子們本能地畏懼。
    至於那令貴族少女們心跳加速、宛如雕塑般俊美的五官，對孩子們而言卻全無作用。
    不，甚至會加劇那份恐懼感。
    "要不要試著對西蒙露出微笑練習一下呢……"
    公爵居然認真地思索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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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莉莉特突然高聲道
    “不對啊！公爵大人明明那麽了不起！”
    “……“
    “公爵大人高大得像熊，俊美如童話中的王子殿下，飯量大得宛如巨人，還能一人斬殺上百隻可怕的魔物，力氣無比驚人！”
    公爵微微眯起眼睛，不禁疑惑
    這些話，真的符合幼童喜歡的標準嗎？
    然而，下一句話卻讓他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
    “最重要的是，與公爵大人在一起時，我感到無比安心。”
    “至於我未能稱公爵大人為"父親"……”
    莉莉特的臉頰泛起了宛如秋日紅蘋果般的緋紅。
    “……隻是因為太害羞了。請您相信我。”
    聆聽著這句孩童般天真而真摯的告白，公爵驀然感到，自己的耳朵有些發燙。
    這對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感受。
    片刻後，公爵伸出手，輕輕按在莉莉特圓圓的腦袋上。
    “謝謝你坦率地告訴我。”
    他凝視著莉莉特的眼睛，低聲道
    “我一直認為，稱呼這種事並不重要。”
    然而，在心靈的某個角落裏，他似乎確實渴望被喚作“父親”。
    幼稚又可笑地。
    “但現在知曉了你的心意，那就足夠了。以後還是隨你舒適的方式稱呼我吧。”
    對他而言，被如何稱呼都無所謂。
    “無論是外界流傳的"冰冷怪物"還是"魔物屠戮者"，我都不在意。”
    “我才不要！”
    莉莉特一本正經地反駁，讓公爵的嘴角微微上揚。
    “如果不喜歡那些稱呼，那叫勞倫西奧也無妨。”
    莉莉特的臉頓時漲得通紅。
    “那也不行！我怎能直呼公爵大人的名字呢？”
    “那看來還是"公爵大人"最為妥帖。”
    公爵輕笑著，伸手揉了揉她圓圓的腦袋。
    然而，在他寬大的手掌下，莉莉特的笑容卻微微僵硬了一瞬。
    那天夜裏，莉莉特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公爵大人說，以後繼續這樣稱呼他也無妨。】
    可是，她心知肚明，這樣下去終究不妥。
    【如今的我，已是莉莉特·馮·溫澤艾斯了。】
    她的名字已經正式登記入家族族譜，成為了公爵真正的女兒。
    再過幾天的宴會上，這一事實就會被正式公諸於世。
    然而，若在那種場合，她依舊稱他為“公爵大人”……
    旁人定會感到詫異，定會竊竊私語。
    “為何小公女不稱公爵殿下為父親呢？”
    “她是外麵帶回的私生女，公爵殿下根本未曾承認她吧？”
    “說不定她根本不視公爵殿下為父親，畢竟他渾身散發著令人生畏的冷意啊。”
    “或許……她不是公爵殿下的親生女兒，正如王都的大祭司所言？”
    無論哪種流言，都百害而無一利。
    最重要的是
    公爵大人明明渴望聽她喊“父親“。
    腦海中浮現出那人低聲坦白時的神情，莉莉特的臉頰頓時染上了一層緋紅。
    她做出了決定。
    莉莉特握緊了小小的拳頭，神情堅毅地低聲練習起來
    “父親……父親……父親……父親……”
    第二天清晨，莉莉特小跑著來到公爵麵前。
    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開口道
    “早上好，父……啊……”
    然而，就在她迎上公爵那雙深邃的藍眸時，餘下的字眼竟如鯁在喉。
    【不行！我一定能做到！】
    莉莉特在心中為自己打氣，隨後拚盡全力鼓起勇氣，重新啟唇
    “今早的早餐……是什麽呢？”
    ……
    她終究敗給了自己的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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