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嗚——”
    風分輕重緩急。
    輕緩如微風，暖人意、沁心脾。
    重急則化刀，刮骨皮、傷肝髒。
    而就在這佇立於道盟邊境，黃昏如火燃燒下的巍峨城牆上，近千束冠負劍、麵色嚴肅的道盟弟子並肩站成三排，自成陣勢。
    他們無視自關外吹來的狂風，眼睛齊齊眺望凝視。
    大有一股一聲令下便會悍不畏死地衝向圈外絕地之勢。
    常說塞外風寒，可這道盟邊關的風不僅寒，還吹得人臉微微發紫。
    道盟弟子身上的衣袍緊密貼合，衣擺則是向後飛舞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城牆最前沿，十數名麵貌最次都是中年的道盟高手卻是輕鬆許多，全然不似他們身後的弟子那般緊繃肅然。
    被拱衛在中間、最為年長的黑袍老者更是縮著脖、籠著袖不斷吐槽這風，
    “哈嚏……好陰險的風，都比得上道盟最險惡的臘月寒風了。”
    “可憐我這把老骨頭還得陪你們這群小夥子在這吹風。”
    他抽抽鼻頭，臉皺成一團望向身邊的中年男子，忿忿不平的嘀咕：“你們能不能尊老愛幼點，實在不行讓我退下，我…老夫好回去找天門喝……咳咳，照顧……”
    被風吹得頭發亂飛的後者聞言，非常善解人意的打斷道：“哦？李老您要休息？”
    旋即，不等前者回話便大手一揮，“來人，給李老上座！”
    俄頃，兩名道盟弟子從最後麵搬來一張椅子，順著讓開的人群，態度恭敬地把它放在一臉呆滯的李老身後，抱拳頷首、齊聲道：“李老請坐！”
    “你你你……”
    怕風的李老胡須倒飛，顫抖著手指向嘴角噙笑的中年男子，哼哼一聲，生著悶氣坐下：“你可害苦我也！”
    扶手一拍，這中氣十足的語氣哪還看得到先前的瑟瑟發抖模樣？！
    中年男子無奈笑笑，揮手示意道盟弟子退下後開始示軟：“李老言重了。”
    “道盟除了您，也沒人能鎮得住我們這道盟邊關！”
    “唉，總感覺還是小時候可愛點，瞧瞧，這都變成什麽樣了～”
    中年男子麵色一囧，迎著同僚善意輕笑咳了咳，到底還是沒說什麽。
    誰叫他小時候還被眼前的老人家抱過呢……
    見狀，倒在椅子上的李老也沒繼續調侃他，轉而伸出一隻手，“酒呢？”
    “這……”
    中年男子變戲法似的從袖口掏出一壺好酒，正欲獻上便發現前者神色一凝，不複先前的輕鬆愜意！
    “怎麽了李老？”
    老人搭在扶手上的指骨一緊，姿態凝重的看向前方，沉聲道：“貌似……”
    眾人隨他望去，耳邊響起老人沉重得有些滴水的聲音：“來了個……不得了的家夥……”
    不得了的家夥？
    這一刻，道盟眾人無不一臉疑惑。
    眼前李老何人？
    乃是李家可稱底蘊的不出世高手，年少成名，巔峰時遇妖皇而於短時間內不落下風，縱然老矣，也絕對是世間最強下拔尖的那一撮。
    可這等人物此刻卻是肉眼可見的緊張，乃至於在邊關之外、圈外之地那隨風而起的大霧中亮起一點光芒時，驟然起身大喝：
    “快！都讓開！左右散去！！”
    能被調來這的道盟弟子沒幾個廢物，因此在聽到李老發話時隻幾息間便往左右挪了數十上百米！
    連帶李老自己也拉著拱衛於他的一眾道盟高手往左邊靠。
    同其他人一樣沒甚發覺發生了什麽事的中年男子這才開口詢問道：“李老怎了……”
    李老目不轉睛的盯著風霧微光，沉聲啞道：“要來了！！”
    話音剛落，那蔚藍微光在眾人懵圈的表情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壯大，風和霧盡皆為其讓道。
    隨後，光芒化劍，一股仿若能壓倒一切的威勢率先覆壓而來，甚至於，攪動了天色！
    不等驚駭的眾人反應過來，比之城牆更高的劍光湧動一瞬、刹那間破空而來！
    “轟——！！”
    猶如驚雷落地的巨響乍起，來不及往左右再靠的道盟弟子牙一齜、耳一破，殷紅的鮮血潺潺而流。
    “噗通……”
    “當啷！”
    “啊！！！”
    “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啊啊……”
    僅是波及，近百道盟弟子便棄劍跌落於地，大多神色痛苦的哀嚎慘叫。
    漫天煙塵中，一眾道盟高手和弟子恐懼的連連後退，即便是被他們視作頂梁柱的李老，也有些怯怯的後撤兩步……
    當他透過緩緩消散的煙塵看清腳下城牆，更是不自禁打了個寒顫，心有餘悸。
    未見其人，一劍破城！
    難不成，是從未見過的圈外生物？？！
    圈外生物都會使劍了？至於是麵具之人的可能性……
    他不是沒見過‘劍先生’，就算其是不出世的天才，也絕對做不到短短數年一劍斬破道盟邊關城牆。
    這可是曆代天門一脈鎮守之地，砍一個口子和直接砍沒一段，可謂天差地別！
    思緒快速翻轉的李老闔眼閉眸、深吸一口涼氣入胸，準備玩命了。
    此乃道盟邊關，圈外生物，禁行！！
    隻是，在他做好心理準備，再次睜開眼看清楚自清明之地出現、背負一黑金衣袍、似昏迷之人的藍色身影和其身旁的紅衣妖怪，以及輕盈懸浮於其身後的五柄無鐔鎮玄時，又沉默了。
    是了，這等實力，唯有絕劍……
    那沒事了，讓路吧，不丟人。
    一歎後又是一喜，繼而默然。
    無他，隻因他看見了絕劍身後背著自家妹妹的王權霸業和互相攙扶的楊一歎三人……
    他為何來此？
    不就是因為麵具團夥沒有任何掩飾的強闖邊關？！
    幾乎是明著透露自己的身份。
    李家、楊家、張家、牧家、姬家、鄧家、青木家……
    不出意外的話，領頭的‘劍先生’恐怕是意料之中的……王權……
    猜想被證實的感覺並不好受，他們曾一度懷疑麵具團夥是道盟青年俊才，隻是不知他們的詳情身份，卻，完全他們會組團跑來邊關，關鍵是，還真給闖出去了！
    且，是以極為強硬的態度和蠻橫的實力強闖出去的！
    那是什麽地方？圈外啊！絕地啊！！
    絕望的道盟高層知曉此事後腦子裏隻有一個想法：為時已晚！！！
    也因此，大半個身子入土的他被請來了。
    不求入圈外救人，起碼……在他們狼狽回逃時有個人接應……
    如果，有人還活著的話……
    李老眼眸渾濁，顫抖著手走向牆邊扶住，豁達如他在這一瞬間也好似蒼老了幾宿，再沒了先前自欺欺人展現出的精氣神。
    他忽視緩緩穿過城牆缺口，衣袍鬢發被風吹得向前翻飛，繼而半遮住麵龐的絕劍和塗山雅雅，隻是愣愣望著後續跟上的五人喃喃道：“何苦來哉…何苦來哉啊……”
    他都這把年紀了，早沒了什麽爭權奪利之心，唯一盼著的，就是道盟。
    當年暗流湧動，他沒參與，縮在家中。
    王權守拙上位時，最先出手推扶。
    畢竟道盟興，則李家盛，李家盛，他的後輩子侄則不必落入與妖廝殺搏命的境地……
    而這道盟興的夙願，本該實現的……
    本該實現的啊……
    圈內落日照映下，
    缺了偌大口子的城牆中走出一麵無表情、持劍負人，身旁跟著一隻狐妖的藍衣男子。
    披撒在他身上的黃昏不過片刻，便落在同樣背負一人，臉覆麵具、氣質消沉的白衣男子身周。
    連帶他身後頹靡三人，皆沐浴夕陽，在城牆上數不清的複雜眼眸中緩緩前行。
    老人扒開或緊張、或施救的人群癱坐在前，失魂落魄地目送他們離去，不發一言，活像一毫無法力在身、即將垂暮將死之人。
    視角上拉，天為卷、黃昏提筆落畫，點綴夕陽。
    畫卷下，孤寥幾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