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戰場的夜空像被某種巨獸撕開了一道口子，傾瀉而下的暴雨在觸地前就凝結成青銅色的冰晶。陸昭的作戰靴碾過遍地箭鏃時，能清晰聽到量子化雨水在青銅戈上腐蝕出的嘶嘶聲。那些刻著甲骨文的兵器殘骸表麵，細密的二進製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仿佛有無數隻電子蟲在啃食曆史。
    "歸墟引擎冷卻液不足。"
    視網膜上的警告框不斷閃爍，陸昭摸向腰間裂紋密布的金屬匣子，指尖立刻被滲出的黑色液體灼傷。這種來自宇宙暗物質的能量載體，此刻正在他掌心凝結成詭異的六邊形晶體。當他想用衣角擦拭時，腳下突然傳來地殼斷裂的轟鳴聲。
    三十米外的土丘像被無形巨手撕開，露出下方銀灰色的合金穹頂。透過量子化地層的裂縫，能看到現代化實驗室的輪廓：數以萬計的圓柱形培養艙呈蜂巢狀排列，每個艙體內都漂浮著具與自己麵容相同的軀體。最靠近地表的某個艙體突然爆裂，淡綠色營養液裹著克隆體衝上地麵——那具蒼白軀體的後頸處，清晰可見"子昭09"的激光烙印。
    "認知汙染正在回流。"
    林婉清的量子投影從斷成兩截的青銅鉞中滲出，她的機械左臂這次多了道貫穿傷，"靈繭在吸收陣亡者的神經突觸，必須......"
    警告聲被地底傳來的嗡鳴打斷。陸昭剛撲向最近的戰車殘骸，就見東側丘陵整個隆起成山包。數萬條半透明的神經纖維破土而出，像深海章魚的觸須般卷起方圓五裏的兵器殘骸。青銅劍與電子腦在觸須表麵熔解重組，逐漸凝結成繭殼狀的生物結構。當最外層的灰白色物質剝落時，陸昭看見琥珀色液體裏浸泡著整支西周軍隊——那些戴青銅麵具的士兵胸腔大開，跳動著由光纖與血肉組成的量子心髒。
    "跑！"
    林婉清的聲音突然實體化，她的投影竟扯住陸昭手腕往西側拽。兩人剛躍入被掀翻的青銅鼎，原先站立的位置就被觸須砸出十米深坑。鼎內壁上密密麻麻的血管狀突起突然收縮，分泌出帶著腐竹氣味的粘液，在陸昭後背蝕刻出星圖狀的灼痕。
    透過鼎耳的了望孔，陸昭目睹了畢生難忘的場景：某個士兵的青銅麵具被液體腐蝕脫落，露出下方年輕的麵龐——那分明是自己在流魂街見過的酒保，此刻他的電子眼正噴射著血紅色數據流。
    青銅鼎內的空間遠比外部看上去複雜。陸昭跟著林婉清的投影在血管密布的甬道穿行時，發現牆壁的肉質層裏嵌著無數電子元件。某個閃著紅光的二極管突然爆裂，飛濺的碎片在他臉頰劃出血痕——滲出的血液竟帶著青銅光澤，在菌毯狀的地麵灼出細小孔洞。
    "走左邊。"
    林婉清在岔路口停住，機械義眼掃描著兩條通道。右側傳來嬰兒斷斷續續的啼哭，聲波震得肉質牆壁泛起漣漪；左側回蕩著熟悉的器械嗡鳴，那是他們在2023年實驗室調試量子對撞機時的背景音。
    陸昭的太陽穴突然刺痛，歸墟引擎的裂紋噴出黑色霧氣。當黑霧觸碰到右側通道時，竟凝結成具青銅棺槨的虛影，棺蓋表麵用甲骨文刻著"孟婆湯吧"四個字。他果斷衝向左側，靴子踩在菌毯上發出令人作嘔的黏膩聲響。
    三百米後，通道豁然開朗。呈現在眼前的是個足球場大小的腔室，頂部垂落著成千上萬根光纖導管。那些導管連接著懸掛在半空的培養艙，每個艙體內都在孵化人麵蜘蛛——這些半機械生物的下半身是八條合金步足，背部甲殼上浮現著流魂街"疼痛銀行"的霓虹投影。
    "認知同步率提升至79。"
    林婉清的投影開始閃爍，她的聲音夾雜著電流雜音，"這些是靈樞院的記憶清掃者......"
    話音未落，最近的培養艙突然炸裂。拳頭大小的蜘蛛幼體彈射而出，口器噴出的不是毒液而是全息投影：畫麵裏明朝裝扮的自己正將林婉清推入煉丹爐，而她被烈焰吞噬前最後的口型分明是"快走"。
    陸昭揮動歸墟引擎劈開蛛群，裂紋湧出的黑霧將全息畫麵燒成亂碼。當他的靴子踩碎某個蜘蛛殘骸時，爆出的記憶晶體突然激活——顯示自己曾在1945年的長崎廢墟，親手將黑色液體注入嬰兒時期的林婉清囟門。
    突破最後一道生物防線的代價，是陸昭整條右臂布滿了蛛形腐蝕痕。此刻他所在的球形空間，完全由十萬個跳動的大腦堆砌而成。那些暴露的腦溝回表麵覆蓋著青銅電路，每當有電流閃過，整個空間就會回蕩著戰場亡魂的嘶吼。
    懸浮在中央的卵形艙體直徑超過五米，表麵密布著神經突觸接口。透過淡藍色的維生液，能看到少女蜷縮的身影——那是2023年青銅棺中的妹妹，此刻她的臍帶正連接著貫穿艙體的青銅柱。柱體表麵用星圖記錄著二十八宿的方位，但本該屬於"心宿二"的位置，鑲嵌的卻是塊刻著流魂街地圖的青銅殘片。
    "能量供給還剩4分37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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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婉清的投影從青銅柱底座滲出，這次她的機械臂缺失了手掌部分，"切斷神經突觸連接，否則......"
    警告被艙體突然開啟的液壓聲打斷。維生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浸泡其中的少女緩緩睜眼。她的瞳孔並非人類構造，而是兩枚不斷重組的多麵體晶體，折射出的血月光斑在天頂拚出個倒計時：1672359。
    "哥哥來得正好。"
    少女的聲音帶著量子諧振的顫音，赤足踏上青銅柱表麵的瞬間，整根巨柱突然睜開數千隻複眼。那些瞳孔裏播放著不同時代的監控錄像：從西周祭司在龜甲刻下預警，到未來士兵在空間站調試引擎，每個畫麵都終結於血色新月發生日全食的瞬間。
    陸昭的歸墟引擎突然發出尖嘯，裂紋噴湧的黑霧在空中凝結成匕首。但當他試圖突進時，腳下的大腦矩陣突然活化，暴起的神經突觸將他牢牢鎖在原地。
    強行接入繭房主機的瞬間，陸昭的意識被撕成碎片。他同時經曆著七重人生：
    作為西周祭司，他在暴雨夜用青銅刀劃開俘虜的胸腔，將跳動的髒器擺成星圖。當血月從雲層顯現時，刻滿咒文的龜甲突然浮現"子昭"二字。
    作為民國醫生，他在無影燈下解剖賽博格屍體，發現其脊椎裏埋著微型八卦熔爐。熔爐核心的位置，鑲嵌著塊帶有自己指紋的青銅殘片。
    作為未來士兵，他在空間站調試歸墟引擎時，看見舷窗外漂浮著由電子腦組成的巨繭。某個繭殼突然破裂，露出裏麵浸泡在黑色液體中的林婉清。
    最清晰的畫麵停留在2023年實驗室：大雨敲擊著防彈玻璃，林婉清的白大褂沾滿血汙。她懷中的嬰兒後頸處，激光烙印正在滲血。當針管刺入嬰兒囟門時，監控畫麵突然劇烈晃動——躺在手術台上的分明是成年後的自己，而注射器裏的黑色液體正來自牧野戰場出土的青銅器。
    "認知汙染突破臨界值！"
    林婉清的尖叫聲將陸昭拉回現實。此刻他的太陽穴已迸出青銅色血珠，視網膜上的倒計時加速跳動。繭房四壁的大腦矩陣開始集體過載，爆出的腦漿在空中凝結成甲骨文雲層。
    蘇醒的少女踏著青銅柱緩步而下，維生液在她周身凝結成量子護甲。那些從戰場吸收的兵器殘骸，此刻正在重組為生物機甲——折斷的青銅戈長出合金關節，戰車車輪增生出鋸齒狀利刃，連散落的箭鏃都變異成跟蹤導彈。
    "哥哥不該來。"
    少女的指尖劃過虛空，二十個時空裂縫同時綻開。每個裂縫都走出個不同年齡的陸昭：繈褓中的嬰兒握著微型引擎，少年版手持刻滿符咒的手術刀，最年長的那個渾身插滿光纖導管。他們脖頸處的烙印編號從"01"到"20"，唯獨缺少"07"。
    當陸昭揮動匕首刺向本體時，所有鏡像同時發動攻擊。嬰兒吐出腐蝕性黑霧，少年擲出帶電手術刀，老年版直接引爆體內的量子反應堆。爆炸衝擊波將大腦矩陣撕成碎片，飛濺的腦組織在接觸到青銅柱後，竟重組為新的靈繭觸須。
    "你才是寄生體。"
    少女的聲音突然變成電子合成音。她揮手召出全息投影：畫麵中不同編號的克隆體正在血洗靈樞院設施。某個穿著白大褂的自己手持激光切割器，正在解剖林婉清的機械義肢；另一個軍方裝扮的，正將黑色液體灌入城市供水係統。
    陸昭的歸墟引擎突然發出悲鳴，裂紋已經蔓延到心髒位置。在生死瞬間，他抓住最近鏡像體的手腕，將匕首刺入其烙印編號——"13"號爆開的瞬間，其餘鏡像突然集體僵直。
    當匕首刺入青銅柱的星圖缺口，整個繭房開始高頻震顫。爆出的不是火花，而是塊拳頭大小的記憶琥珀。陸昭在量子視界中看到的真相，令他的仿生心髒都為之停跳：
    那些漂浮在宇宙中的靈繭，每個都是微型黑洞發生器。它們通過吸收文明個體的神經突觸，逐步蠶食所屬時空的穩定性。而所有克隆體的屠殺行為，都是在清除可能阻礙格式化的"係統錯誤"。
    最震撼的畫麵是段監控記錄：暴雨夜的實驗室裏，林婉清抱著嬰兒時期的自己，將牧野戰場出土的青銅殘片研磨成粉。當她把粉末注入嬰兒尚未閉合的囟門時，監控器上的血色新月倒計時突然開始跳動——數字定格在2023年7月7日07時07分。
    "認知同步率100。"
    林婉清的投影突然變得清晰，她殘缺的機械臂指向青銅柱頂端，"啟動歸墟協議......"
    但警告被少女的尖嘯打斷。她的量子護甲突然崩解，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析出黑色液體。那些液體在空中凝結成青銅鎖鏈，將陸昭牢牢捆在星圖中央。
    歸墟引擎在絕境中過載運轉，裂紋噴湧的黑霧形成了微型黑洞。時空曲率被扭曲的瞬間，陸昭看見青銅柱深處埋著塊古蜀玉板——那上麵雕刻的，正是流魂街地下隧道的建造圖紙。某個用朱砂標記的節點位置，刻著妹妹的掌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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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
    少女第一次露出驚恐神色，她的晶體瞳孔開始數據崩塌。黑洞產生的引力場將青銅鎖鏈寸寸碾碎，也將她的身體拉向事件視界。在最後時刻，陸昭抓住她逐漸透明的手腕，摸到了熟悉的觸感——那是在2023年青銅棺旁，妹妹留給他的最後溫度。
    當黑洞吞噬整根青銅柱時，繭房發出了宇宙尺度的悲鳴。陸昭被衝擊波拋向腔體邊緣，後背撞碎了三個培養艙。在意識模糊前，他看見少女退化成棺中模樣，血色新月的倒計時突然重置為1670000。
    從量子化地層爬回地麵時，牧野戰場已陷入詭異的寂靜。那些複活的西周士兵呆立原地，他們的青銅麵具全部碎裂，暴露出的電子眼泛著歸墟引擎的藍光。陸昭的左手傳來刺痛——整條小臂已結晶化，掌紋變成了能解讀古物的星圖。
    在戰車殘骸堆裏，他找到了半塊玉璋。透過結晶化的手掌觀察，玉璋內部竟封存著林婉清的機械義眼碎片。當指尖觸碰到某個能量節點時，全息畫麵突然激活：顯示公元1046年的牧野戰場，某個穿青銅鎧甲的將軍正在地底埋設八卦陣圖。
    遠處山丘突然升起青銅色狼煙，那是靈樞院在焚燒覺醒者。陸昭的歸墟引擎突然發出共鳴，裂紋標記出新坐標：公元前1046年2月7日，紂王軍隊駐紮的淇水南岸。而視網膜上的倒計時，正與他結晶化的左手同步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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