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21章 官爺骨頭當柴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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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曆八年,正月初三。
    趙無眠來到東海郡,多帶了一匹馬,我倆一起踏上了前往天機山莊的旅途。
    “趙監正,你總戴著麵具,是怕人看到臉紅嗎?”
    我用馬鞭虛點她耳後,“比如現在:我誇你眼睛漂亮,你肯定在麵具下偷笑了。”
    趙無眠猛地勒馬,劍鞘啪地抽在我手背上。
    “再胡說八道,我就把你舌頭釘在馬鞍上。”
    “釘馬鞍?這位置倒是方便你低頭就能看見。”
    我嬉笑著躲開第二記抽打,“其實二師兄早說過,你這麵具不如不戴——畢竟有些部位藏不住。”
    她突然拔劍抵住我喉嚨。
    我兩指夾住劍刃,一道真氣送出,劍身上滲出蠱毒,順指尖竄上手腕。
    “這情蠱顏色豔得很,趙監正果然想色誘我!”
    劍刃突然泛起青芒,地麵枯草無風自動。
    “你二師兄沒說過,情劫蠱也會吃人嗎?”
    趙無眠劍尖下移三寸,挑開我衣襟露出鎖骨,冷笑連連,“永曆五年詔獄暴動,我用這招剮過三十七個稅吏。”
    她指尖掠過我脖頸,帶起一串雞皮疙瘩,“他們的慘叫,比情蠱動聽多了。”
    說罷,趙無眠一夾馬腹,策馬而去。
    我心中琢磨,她不會連我調戲她的事也匯報給秦權吧?
    ……
    沿著官道一路向南,一日行了百餘裏。
    四周都是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
    一路上沒什麽人,倒是遇到幾個乞丐,蓬頭垢麵,手持破碗,脖頸烙著“欠稅黑紋”,攔住我們乞討三搬兩搬真氣。
    趙無眠一露鎮武司腰牌,眾乞丐立馬蜂擁而散。
    傍晚時分,遇到了一家客棧,外麵掛著的幌子上寫著三個字:西來順。
    這種江湖客棧,前麵是門麵房,供人吃食,後麵是院子。
    客棧梁柱結滿蛛網,油燈在穿堂風中忽明忽暗。
    殘破梁柱釘著七具風幹人偶,關節處以金線縫成稅紋。
    油燈晃過人偶麵部時,那些幹癟的眼皮突然顫動。
    角落裏一對掛著免稅腰牌的聾啞人正在蘸酒畫符,渾濁酒液在桌麵凝成扭曲的火炬形狀。
    這家店有古怪!
    我不動聲色坐了下來。
    趙無眠點了兩碗素麵。
    我說咱們這算公差,夥食標準也太低了,怎麽也得來盤牛肉!
    趙無眠冷笑,“這種地方的肉,你敢吃嗎?”
    素麵上來,一碗麵湯,撒著幾粒蔥花,點了兩滴香油,香氣四溢。
    我卻不動筷,笑吟吟地望著她。
    平日裏戴麵具,吃飯時候,總不能戴著吧?
    趙無眠抬手放到耳後,按下機關,麵具收回了一半,隻露出半張臉。
    我看著她下頜瘦削,嘖嘖道,“秀色可餐!”
    趙無眠低頭吃麵,等再抬頭時,麵已經吃完,麵具恢複如初,招呼來夥計,“結賬!”
    夥計笑道:“盛惠三十文!”
    趙無眠數了十五枚銅錢放在桌上,起身就去後院房間。
    我連忙放下筷子,“我沒錢啊,幫我一起付了!”
    趙無眠直接不理會。
    我眼巴巴望著夥計,夥計卻並不急,“客官應是江湖中人吧?”
    我微微點頭。
    “沒錢不打緊,小店支持真氣支付。”
    他去後台取來了一塊白色晶石,色澤渾濁,沾滿了油腥。
    這是黑市上常見的劣質晶石,一塊能儲存十漕真氣。
    “三十搬!”
    我說不對啊,掰著指頭算道:
    “按稅典,一鈞真氣一萬搬,稅十兩,折合一搬一文,這碗麵十五文,怎麽要多付一倍?”
    夥計瞥了眼門外,手指在油膩圍裙上蹭了蹭,壓低嗓子:
    “客官是明白人,金絲纏身的貨色,過咱家漕口得涮三道泥,再剔骨抽髓不是?”
    他指尖在桌麵劃出三道痕,“三十搬實拿十五文,這價公道。”
    我佯裝使用真氣付錢,袖口一抖讓腰牌滑落桌角。
    夥計彎腰去撿時,我屈指輕彈,真氣震開他衣襟。
    鎖骨處的火炬紋在油燈下一閃而逝。
    “客官,您的……”夥計笑著抬頭,忽然看到腰牌上的字,“鎮……鎮武司……”
    他倏地慘白,連將晶石收起,顫聲道,“大人,小的……”
    掌櫃的聞訊趕來,哆哆嗦嗦掏出一本賬簿,“我們店上月剛繳過三成營業稅、兩成平準金……”
    我說我就是路過,住宿一晚,你跪著幹嘛,起來收錢啊。
    “大人住小店,是小店榮幸,怎麽敢收您的錢。”
    我堅持付錢,兩人嚇得哭天搶地,生怕我是釣魚執法,直接將那塊存儲真氣晶石摔碎在地上。
    我察覺到背後有人盯著我,看角度應該是那一對聾啞江湖客,不過佯作不知。
    “明日一早,我讓朋友幫我代付。”
    ……
    回到房間,趙無眠正坐在床頭。
    我笑嘻嘻道:“這麽直接嗎,蠱毒我已經解了。”
    “正經點!”
    趙無眠目光肅然,“我看到他們招牌上有不死宗印記,故意沒有給你付賬,就是故意引他們拿出真氣石。”
    “不死宗火炬?我怎麽沒看到?”
    趙無眠猛地拽過我衣領,麵具幾乎貼到我鼻尖。
    “一整天了,你眼睛除了我腰臀還看了什麽?”
    “天地良心!”
    我舉起三指,“二師兄說你臀線像他老家的盤山道,我這是勘測地形——哎別拔劍!西來順的幌子角是不是有塊焦痕?”
    趙無眠握劍的手指微微發抖。
    麵具邊緣透出胭脂色的肌膚,像雪地裏綻開的血梅。
    “說正事兒!”我忽然正色道,“看到房梁上那幾具人偶了嗎?”
    “你注意到了?”
    “稅紋人偶……招牌……不死宗火炬……聾啞武者……算盤稅紋,還有掌櫃袖口的火炬紋,一進門我就察覺這裏不對勁!”
    我一本正經道,“鎮武司的腰牌,也是我故意露出的破綻!”
    趙無眠對我刮目相看。
    “不死宗在江湖上的滲透無處不在,他們已經形成一個龐大的產業鏈,就如螞蟥一樣,從朝廷金稅大陣上吸血!所以,對付不死宗,勢在必行!”
    我不敢苟同,“他們吸朝廷的血,那朝廷呢,吸誰的血?”
    這句話把趙無眠噎住了。
    我打了個哈欠,向床頭走去,“趕了一天路,休息片刻,估計今夜有得忙了。”
    趙無眠手指敲了敲桌子,“這是我房間!”
    抱歉,走錯了!
    ……
    半夜時,耳邊傳來馬蹄聲。
    不片刻,前麵院子傳來了竊竊私語聲。
    四品之後,我耳力提高了許多。
    我來到窗前,釋放出一搬真氣,細若遊絲,控製它悄無聲息地探了出去。
    外麵聲音通過真氣細絲波動,傳入我的耳中。
    “你確定他們是鎮武司的走狗?”一個陰沉男子的聲音傳來。
    “我親眼看到他的腰牌,三品稅吏!”這是夥計的聲音。
    聽到陰影中傳來骨骼錯位的“喀嚓”聲。
    透過窗縫,看到一道佝僂身影拄杖而出,手杖頂端嵌著顆發黃人牙。
    他頭發枯黃,脖頸處火炬紋泛著血光,皮膚下似有蛆蟲蠕動:
    “既然是鎮武司的貴客……”
    他喉嚨裏擠出痰音,“把後廚那兩扇‘新鮮羊肉’剁細些,蒸屜火別熄。”
    夥計諂笑著比劃刀口:“保準切得比柳葉薄!”
    窗外忽然傳來幼童哼唱:“火炬燒,稅紋焦,官爺的骨頭當柴燒……”
    我一把推開窗,月光潑進屋內,七具人偶齊齊轉過頭來。
    它們僵硬的脖頸“哢哢”轉動,金線稅紋勒入幹屍的喉骨,隨動作繃出蛛網般的裂痕。
    眼皮簌簌顫動間,渾濁眼珠竟滲出黑血,直勾勾釘在我臉上。
    啞巴武者站在井邊。
    他割開的手腕正往井中滴落黑血,每滴血珠都在月光下凝成微縮的火炬。
    聾子武者喉嚨發出咯咯怪笑,如一個破了的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