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37章 周知府當眾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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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捕頭抱拳躬身道:“回掌司,甲字牢耗青崗岩八百方、塵微石二百斤,料銀兩萬一千兩;囚工抵稅折銀七千兩,外聘匠人支三千兩;火耗雜項四千兩,共支三萬五千兩。”
    他忽然單膝點地,“屬下擅作主張,用廢柵欄熔了三十六副鐐銬,省下二百兩。”
    “聽說你除夕夜家都沒回,帶著典獄匠重嵌了三十處塵微石膏?”
    秦權撚須輕笑點頭,“寅時末刻還在丈量玄鐵柵欄——本座暗樁的鷹隼,可被你揚的灰迷了眼。”
    我低頭看著腳下塵微石粉,心中暗忖,鎮武司眼線無處不在。
    怕不是連賈捕頭哄媳婦"今晚交足丁口稅"的葷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以後說話得要小心些了。
    賈捕頭回道:“掌司明鑒,甲三號牢柱稅紋鬆動,卑職鬥膽摻了火山灰重鑄。"
    秦權緊緊盯著賈正義,又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來說說,本座批的五萬兩,周金龍有沒有從中克扣?”
    此話一出,周知府的魂都要嚇丟了,嘴角抽搐,不斷給賈捕頭使眼色。
    賈捕頭從靴筒抽出一本賬簿,“卑職按《營造法式》核驗一十七次,青崗岩采購價比工部定價低兩成。”
    他翻開標紅頁腳,“但運石車馬費超支八百兩——周大人說東海郡驢馬金貴些。”
    “掌司明鑒,”周知府連辯解道,“上月連下了幾場雪,工期又緊……”
    “不必細說了。”秦權擺了擺手,起身環顧四周,“丙七區甲字號牢舍重建,做得尚可。”
    周知府鬆了口氣。
    秦權走到賈捕頭麵前,彈了彈他官袍上碎石屑,“你現在是何品秩?”
    賈捕頭恭敬道:“東海郡總捕頭,從五品。”
    “從即日起,讓你做鎮武司青州監從五品的主簿,你可願意?”
    賈捕頭雙膝跪地,“一切遵掌司吩咐!”
    周知府剛鬆弛下來的臉突然抽搐起來,像被無形的繩索勒住了麵皮。
    東海郡總捕頭到青州鎮武司主簿,都是從五品平調,可地位卻是天差地別!
    上次來了個三品稅吏,周知府都要小心討好,又是請客又是喝酒,還讓老賈去買單。
    秦權忽然看著我,“江稅吏,見到本官為何不跪?”
    我怎麽會慣著他?下跪?門都沒有!
    昂頭道:“最近腰杆太直,膝蓋太硬,跪不下去!”
    此話一出,其他人都嚇得向後退了幾步。
    趙無眠眼中略過一絲擔憂之色。
    誰料秦權並未生氣,哈哈大笑道:“天機山莊的事,做得不錯!”
    我挺著胸道:“既然不錯,不如多批五千兩,給我們師門抵債?要不,也給我來幾鞭子?”
    趙無眠聞言渾身劇顫,目光中露出複雜之色。
    這句話本就是說給她聽的。
    “沒想到倒怪罪到我頭上!”
    秦權愕然,並未提錢的事,“你們兩個,吵架歸吵架,事,還得做!”
    他上前拍我肩膀,我連忙閃在一旁,免得再讓秦老狗在我身上動什麽手腳。
    秦權微微一愣,“下次缺錢,找趙監正報,別再去賣饕餮真氣了!”
    他看了一眼師父的囚舍,帶領眾人離開六扇門。
    這次師父和三個師兄連麵都沒有露。
    走到門口,秦權忽然止步,“本座說過——”
    他對賈捕頭道:“自己珍惜的東西,自己要守住!”
    我記得這是上次賈捕頭送他算珠手鏈被拒絕時,他說的那句話。
    “你如今是鎮武司的人,鎮武司的東西,也要守住!”
    賈捕頭眼神中忽然閃過一絲淩厲之色,“是!”
    塵微台的蜂鳴突然尖銳如喪鍾。
    屋簷冰棱在陽光下折射出金稅大陣的網格光影。
    周金龍跪地的影子被切割成零散的銅錢狀。
    這場景讓我想起師父用煙絲幻化的囚字殘影。
    果然官場才是最大的牢籠。
    ……
    寒風吹過。
    屋頂上冰棱落下,發出一聲脆響。
    周金龍雙腿顫抖,牙關咯咯作響,脖頸青筋扭曲,連路都走不動了。
    “賈……主簿……”
    賈正義站在六扇門牌匾下。
    此刻連最後一線天光都被塵微台金絲吞噬。
    陰影從靴底向上攀爬,最終連瞳孔都染成玄鐵色。
    如深夜中的夢魘,遮住周金龍匍匐在地的身體。
    一個時辰前,正是在這裏,周金龍逼著他舔掉地上的痰。
    一個時辰後,還是在這裏,周金龍給賈正義跪地磕頭!
    賈正義如換了個人一般,站在那裏一言不發。
    周圍同僚沒一個人敢動。
    他在東海郡被欺負、被排擠,被周金龍打壓,隱忍了三年,終於等來揚眉吐氣的那一刻。
    賈正義喉結翻滾,在地上重重啐了一口濃痰。
    我看到周金龍跪著爬到賈正義腳下,臉上的諂笑帶著幾分恐懼。
    “別髒了賈主簿的官靴!”
    周金龍俯下身,一口一口將痰舔幹淨!
    手腕上的金色算珠忽然露出,周金龍連忙將金算珠手鏈摘下來,雙手捧到頭頂。
    “替主簿盤了一個月,現在完璧歸趙,秦大人說得沒錯,是個好物件兒。”
    “下官家裏還有不少好玩意,主簿大人有空……”
    賈正義攥著金珠指節發白。
    一個月前,周金龍用這個珠子砸得他滿臉是血。
    他都忍了下來。
    鮮血順著他指縫流出。
    嘩啦!
    珠鏈斷落,金色算珠灑了一地。
    周金龍連跪著將算珠撿起,又捧著舉過頭頂。
    賈正義臉色變得冷漠,“送與你了!”
    周金龍聞言麵露喜色,“謝賈主簿!”
    賈正義彎腰低頭,在他耳邊輕語了一句。
    周金龍瞳孔突然擴散成兩個黑洞,拿著算珠的手不斷顫抖,就像被抽幹了魂魄的稅傀。
    賈正義補了一句:“說到做到!”
    周金龍盯著手中的算珠,麵露絕望之色。
    他嘴唇動了幾下,可看到賈正義麵沉似水,終究沒能說出聲。
    眾目睽睽之下。
    周金龍顫抖地拿著十二顆金色算珠,一顆一顆吞入腹中。
    當第三顆金珠滑過喉管時,他脖頸已暴起蛛網狀金紋。
    在場所有人無人敢發一言。
    我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忽然想起師父說過,鎮武司的算珠要沾著人血盤才會潤。
    此刻他吞的不是金珠,分明是在咽下自己當年克扣的每筆血債。
    第十二顆金珠滾過喉管時,他脖頸突然透明如琉璃盞。
    我仿佛看見無數細小稅蟲正在啃食喉骨。
    賈正義上前扶他起來。
    他笑著道:“周知府是四品要員,兩榜進士,我隻是從五品小主簿,擔待不起如此大禮!”
    第二天一早,院子裏就傳出知府周金龍自殺的消息。
    三日後葬禮,賈正義還去隨了六百文禮。
    可笑的是,昔日那些圍在周金龍身邊的人,沒一個去隨禮!
    ——
    章節注釋:《鎮武稅司青州監密奏·丙七字九號》(節選)(絕密·饕餮級)
    ……吞金,賈正義拒東海漕運使夜宴邀約,歸宅後添醋溜白菜一碟,獨飲一杯竹葉青,未行房事……
    秦權批複: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