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裴璟百分之一萬確定，今天早上，程栩絕對是故意跟他打招呼的。
    為什麽？
    因為他嫉妒。
    嫉妒自己每天和音音在一起。
    他就是想挑撥離間。
    但是音音不信。
    她居然覺得，他是因為成績不如程栩，所以才會處處看他不順眼......
    啪一下把筆按在草稿紙上，聲音不小，周琰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他。
    “不是，又怎麽了？”
    抿著唇，裴璟越想越氣。
    抬起頭，他想深呼吸，眼神卻下意識往前排看。
    遠遠看過去，對上許辭音微紅的眼角、手裏攥著的紙巾。
    裴璟呼吸一滯，隨即無措地愣在那。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心髒先跟著酸酸麻麻的，像是被人擰了一把。
    怎麽哭了......
    椅腿劃過地板，很急促的噪音，他站起身，什麽都來不及拿，抬腳就想往那邊走。
    上課鈴響了。
    被周琰扯著袖子拉回原位，看許辭音忙著找書，沒什麽不正常的地方。
    裴璟喉結滾了滾，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收回視線。
    麵前還擺著草稿紙，他心不在焉，虛握著筆，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上麵亂劃。
    他是八歲來到許家的。
    準確來說，他是被外公撿回來的，從鷺城。
    綁架時受了驚，在火車上，他一直昏昏沉沉。
    快到霖市時，終於是撐不住，徹底暈了過去。
    6.
    “外公外公，你給我和音音帶什麽好吃的啦？”
    一個碩大的包袱，小心翼翼放到床邊，像是被抽走了魂，陳大樹腿一陣發軟，直直栽倒在地上。
    “音音......去，叫你外婆回家，南南去衛生所，找你們閔叔過來。”
    五分鍾後。
    兩個小孩趴在床邊，好奇地盯著床上的陌生小孩看。
    許辭音托著臉感歎。
    “哥，他睫毛好長啊，就是臉髒髒的。”
    合力打來一盆溫水，兄妹倆坐在床邊，仔細給他擦了好幾下，這才露出細嫩臉頰來。
    睡夢中，裴璟隻感覺有人在戳他的臉，像戳橡皮泥一樣，還有幾句小小的驚歎聲。
    “哥，他的臉也軟軟的。”
    男孩無奈吐槽。
    “音音，你捏一捏自己的臉，也是軟軟的，隻要是肉，都軟軟的。”
    費勁地撐開眼皮，對上一雙圓滾滾、亮晶晶的眼睛，裴璟猛地坐起來，拉著被子縮到牆角，眼睛裏滿是警惕。
    人睡著時，許辭音還很大膽，現在醒過來，她反而拘束了不少。
    “你醒啦？”
    裴璟掃她一眼，什麽都沒說，默不作聲地觀察周圍環境。
    應該是被綁匪帶到山區來了。
    對上二人齊刷刷的視線，他嘴唇發幹，艱難地吐出一句話。
    “你們......也是被綁來的？”
    許辭南爬下床，踏上鞋子，直直往院子裏衝。
    “外婆——”
    許辭音眨眨眼，表情迷茫又認真。
    “不是啊，這裏是我和哥哥的家......”
    話沒說完，裴璟眼神變得陌生，他把被子拉到最上麵，別過臉，任許辭音再怎麽開口，他都不說話了。
    7.
    窗外，烏雲大片，陰沉沉的，在操場上空沉積了一整天。
    “轟隆隆——”
    講課聲還在繼續，筆尖卻懸在了半空中，裴璟回過神來。
    怕被抓到走神，回憶時，他一直攥著筆，在草稿紙上無意識地勾勾畫畫。
    低下頭，除了那些數學公式，紙上隻剩下數不清多少個的、大大小小的“音音”。
    臉越來越燙，把紙一折，裴璟隨手夾進書裏。
    下意識望向前排，許辭音正在低頭記筆記。
    她今天紮了一個有點高的馬尾，寫起字來時，發梢落在頸側，耳垂瑩潤，側臉輪廓柔和。
    為了方便寫字，她的袖口紮起來，露出潔白細腕。
    不知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她湊到相宜身邊，跟她耳語幾句，隨即彎唇笑起來。
    裴璟看得發怔。
    幾聲悶雷過後，雨像瓢潑一樣，盡數往下傾倒。
    雨水灑在地上，暑氣蒸騰，天也越來越陰，時不時被閃電晃幾下。
    “靠邊的同學，都把窗戶關一下。”
    齊刷刷的關窗動靜，關完，裴璟轉回頭。
    突然感覺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像是有什麽心靈感應，他抬起臉，直直往那邊看。
    對上的依舊是音音的背影，隻不過這一次，她發梢擺動的幅度，莫名有些大。
    風雨交加，雨滴被風狠狠拍到窗上，托起臉，裴璟盯著水珠愣神，思緒突然有點恍惚。
    明明一開始，他那麽排斥這個家，排斥接近他的所有人。
    可是後來，他和音音是怎麽熟稔起來的呢？
    望著昏沉的天空，他的視線慢慢模糊。
    8.
    他是七月份來到蕎林村的。
    時間很快過去了一個月，正值暑假，雨水很多。
    入夜，屋外狂風大作，接著是劈裏啪啦的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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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巨響，蜷縮在被窩裏，裴璟攥緊手，他有點怕黑，想開燈，又怕浪費電。
    這個家，雖然窮，但外公外婆對他都很好。
    醒來後，他們更是沒有半點隱瞞，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他講得清清楚楚。
    甚至，為了保護他，怕家裏小孩在外麵亂說話，二老都沒有把真相告訴哥和音音，隻是給他編了個跟父母走散後，被人販子拐賣，最後沿街乞討的身世。
    嗯，不僅賺足了同情心，還很有教育意義。
    一道雷劈下來，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裴璟無端打了個哆嗦。
    房門有些老舊，被推開時，發出吱啦一聲。
    縮在被窩裏，裴璟汗毛都快豎起來了。
    是不是鬼......
    抱著被子，捧著小夜燈，許辭音小聲喊他。
    “裴璟——”
    被窩被掀開一條縫，裴璟縝著小臉看她。
    “你怎麽來了。”
    許辭音絲毫不見外，三兩下爬上床，把小夜燈放在床邊。
    鋪好被子，她一股腦鑽進去，嘴上還在不停念叨。
    “當然是來陪你呀，閔叔說了，你是受了驚嚇，才需要每天吃苦苦的中藥，今天晚上的雨這麽大，打雷都把我吵醒了，你難道不害怕嗎？”
    小夜燈是暖黃色的，兔子造型，裴璟盯著它看。
    垂下眼，他倔強地搖了搖頭。
    “不害怕。”
    許辭音眨了眨眼。
    利索地把小被子掀起來疊好，拎著兔子夜燈的耳朵，她點頭，像社區挨家挨戶送溫暖的一樣。
    “好吧，那我現在去看看哥哥害不害怕，明天見哦。”
    見她真要走，裴璟急了。
    “許辭音——”
    “轟隆隆——”
    聲音和雷聲一起落下，感受到手腕傳來的輕顫，許辭音又把被子鋪了回去。
    “我沒害怕。”
    音音戳戳他的眼睫毛，困得打哈欠。
    “知道啦，裴璟不害怕打雷。”
    昏黃燈光下，裴璟靜靜盯著她看，耳邊傳來許辭音的念叨聲。
    “裴璟。”
    “嗯？”
    “他們逼你上街要飯的時候，有沒有打你啊？你疼不疼？”
    “......還好。”
    “以後，以後出門的時候，你一定要牽好我和哥哥的手，不要再被壞人抓走了。”
    “嗯。”
    “裴璟，你要不要跟我和哥哥一起去霖市上學啊。”
    裴璟沒說話。
    他知道，這不是他能選擇的，外公外婆願意收留他，音音的爸爸媽媽不一定願意。
    “小區裏男生太多了，他們總是亂七八糟地跑，我不喜歡跟他們一起玩。”
    隔著被子，許辭音拍了拍他的胳膊，語氣裏難掩興奮。
    “不過現在好了，以後我們兩個可以一起玩，你是我的好朋友。”
    裴璟蚊子哼哼。
    “可是我也是男生。”
    許辭音眨了眨眼。
    “哦......對不起，我忘記了。”
    久久沒聽到回複，裴璟抬眼看她，聲音裏帶著猶豫。
    “那現在呢，我們還是好朋友嗎？”
    隔著被子抱了抱他，許辭音使勁點頭。
    “當然呀。”
    被手臂環住的一刻，裴璟莫名有些僵硬。
    他不太習慣跟人擁抱，盡管這也算不上擁抱，隻是湊近了一點。
    可當許辭音把手抽回後，他心裏又開始空落落的。
    雷聲接連不斷，對上裴璟不停閉眼，睫毛陣陣發顫，許辭音詫異，好奇道：
    “剛才打雷的時候，你不是都好了嗎，怎麽又開始害怕了？”
    沒等裴璟編好理由，她自言自語。
    “是不是又想起被拐賣時候的事了呀？”
    裴璟隨之點頭，同時在心裏譴責自己。
    他覺得自己現在很傻，也根本搞不懂，為什麽要編這樣一個謊話。
    明明他怕的是黑，是獨自一個人，根本就不是打雷。
    被子掀開，許辭音跟他展示。
    “我的睡衣很整齊。”
    沒等裴璟反應過來，突然，涼風灌到他的被子裏，一個軟乎乎的胳膊貼上來。
    學著媽媽安慰自己的樣子，許辭音拍拍他的背。
    “不怕不怕，睡著了就好了。”
    “嗯。”
    微怔之後，裴璟低下頭，慢慢往她懷裏靠了靠。
    真暖和。
    像是為了轉移注意力，許辭音絮絮叨叨地跟他聊天。
    “裴璟，你現在還害怕嗎？”
    “不害怕了。”
    許辭音很開心。
    “對吧，我也覺得抱一下很有用啊，以前好久不見爸爸媽媽，他們抱抱我，我就沒那麽難過了。”
    裴璟低聲嗯一句。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房間裏又安靜下來，太晚了，許辭音拿開他的胳膊。
    “好啦，我現在要回自己的房間了，再見。”
    裴璟攥住她的衣角，聲音很輕。
    “那，以後害怕的時候，還可以找你抱一下嗎？”
    許辭音很大方，湊過去，她結結實實抱了裴璟一下。
    “當然啦，我們是好朋友。”
    “叮鈴鈴——”
    下課鈴響了。
    順著玻璃窗，雨水往下滑，趴在桌子上，裴璟眼眶有些紅。
    盯著外麵連成線的雨絲，想到她前幾天說的那些話，裴璟緊咬住嘴唇，把臉埋回臂彎，聲音裏帶了點哽咽。
    “騙子。”
    [題外話：一直在改論文，攢一下明天發兩章orz，4月17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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