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秋風悲畫扇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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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帝道:“那便必定是盧豫了?”
洪福微一控背,卻不答話。
鄭帝道:“但這事終究是猜測。你是猜測,百官與宰輔們也是猜測,如何能坐實大將之罪?朕若這樣對待功臣,是要壞了祖製的。”
洪福忽地跪地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臣若說時,請陛下恕臣言政之罪。”
鄭帝睨了一眼洪福,道:“你跟朕已有三十年,還有什麽當不當說的?這裏沒有外人,朕既問了你,你說就是,又說什麽罪不罪的?起來說話。”
洪福叩了一個頭道:“謝陛下。”爬起身來道:“臣以為,此事是不是盧豫所為已不要緊,要緊處在崔言所說之事。”
鄭帝疑惑地看了一眼洪福,喃喃道:“盧豫有大功於國,又有功於朕,朕看他素日勤謹,也算得忠臣良將,想來尚不致有操莽之禍。否則,朕如何將他孫女指婚於周王。”
洪福道:“陛下,社稷大事,不得不防。倘若有朝一日盧豫大權獨攬,縱然他無篡逆之心,隻怕禁不住親信部下謀求富貴之意。陛下,魏武、晉宣未必便有篡逆之心,也未嚐沒有大功於漢、魏。”
鄭帝聞言無語,沉思良久方道:“嗯,你說的也有些道理,不想你洪福也通起古來。”
洪福道:“陛下,臣追隨陛下三十年,耳濡目染之下,哪能沒有些微長進。”
“還有一事你卻不曾想到。”鄭帝看著案上的奏疏道:“群臣上疏朕都可置之不理,隻是韓棟、郭信這兩個卻著實難纏,一個是笑麵虎,一個是冷麵狼。朕若不納他們之言,隻怕他兩個要不死不休。況且這許多人若是鬧將起來,朕也不耐煩與他們糾纏。”
洪福道:“陛下若不理會,臣去擋住他們便是,陛下何苦煩惱?”
鄭帝搖頭道:“言官是國之根本,朝廷體麵所在,不能由你去應付。這事本該是政事堂應對,但政事堂那幾位太公,朕隻怕是不能指望了。到了那時,朕的耳根怕是不得清淨了。”
洪福道:“陛下乃是九五之尊,卻日夜憂思國政,臣卻不能為陛下分憂,實愧對陛下。”
鄭帝一笑道:“這也怨不得你,你雖是朕近臣,卻不過一內官,隻五品位分,哪裏管得朝政大事?況且若是與大事比起來,這也算不得什麽了。”
洪福道:“陛下體恤臣下,臣愈加惶愧。卻不知陛下所言之大事是何事,臣可能為陛下分憂?”
鄭帝道:“現下群臣催逼,朕已發明詔明年元旦冊立太子,這是萬不能再拖了。周王與盧氏之女的親事也已宣詔天下,也是不能更改。倘若罷黜盧豫,周王的親事又該如何?若是沒有得力武將輔佐,不能掌控都畿兵權,朕隻怕這大位傳承要生變數。這...這該如何是好?”
洪福道:“陛下不必憂心,陳封素來忠心,來日自能輔佐太子,況且石青不日便可還都。石青忠謹之名聲著於外,自能秉承陛下聖命。”
鄭帝哂笑道:“哼,你懂什麽,陳封未必會輔佐...罷了,有石青在梁都,朕或可安心。”
洪福笑道:“是,臣懂得什麽,不過是經年聽陛下論政,心下胡想罷了。過了年陛下便要冊立太子,那時陛下便可安享清福了,臣也不必再想這些了。明年周王殿下便年滿一十六歲,也可學習理政了,到時陛下便可將政事盡交與周王殿下,安心駕幸南園...呀,臣卻忘了南園一時半刻難以完工,隻怕還要兩三年方可,陛下...陛下還要與周王殿下一同居於大內...”
鄭帝道:“你胡說什麽,朕何時說要立周王為太子?”
洪福道:“是,是臣胡說。臣因想著周王殿下年長些,又素有仁孝之名,陛下若立太子,自然是周王殿下為先。是臣妄言了,請陛下恕罪。”
鄭帝冷笑道:“況且朕又為他指了盧豫家結親,是麽?”
洪福道:“是,此非臣該想之事,然臣見陛下憂思過重,不免想為陛下分憂,請陛下治罪。”
鄭帝道:“罷了,這也是你的一片忠心。今日你我君臣閑話,下不為例便是。你倒說說,朕這兩個兒子如何。”
洪福道:“陛下,臣與二位殿下並無往來,實不知二位殿下如何。然臣聽聞二位殿下皆寬厚仁德,堪為人君,無論哪位克承大統,必能不負陛下素日之誌。隻是魏王殿下畢竟年幼,如今不過十三歲,陛下若立魏王殿下為太子,卻還要再等兩三年才能學習理政,陛下不免還要再勞累幾年。”
鄭帝身子微微一震,側目道:“再等兩三年?那時南園...嗯,你說的有些道理,國有長君乃是社稷之福。”說罷看向窗外,雖有窗紙隔著,卻也能見到日影已過午,鄭帝又道:“朕有些餓了,你去傳膳來。用過膳,朕要歇歇了,這些事,待到明日再說罷。”
次日已是景曜五年十月初一,秋風已冷,秋意正濃。落葉紛紛而下,將紫宸殿院內地麵蓋住,偶有風吹過,便掀起一陣小小的葉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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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鄭帝素來喜見落葉,也喜聞腳踩落葉聲響,才吩咐內侍不得打掃。
辰正時分,盧豫踩著落葉踏入紫宸殿院子。此時鄭帝已用過早膳,正自品茗,聽聞院內傳來“沙沙”之聲,便道:“洪福,去看看,可是盧象山到了。宮人們你也該管束了,竟無人來通稟。”
洪福答應一聲便去了,不一時,盧豫隨洪福進了殿來,躬身施禮道:“臣盧豫奉詔見駕,陛下安康。”
鄭帝靠坐在榻上,道:“免禮罷,坐那邊去說話。”盧豫謝了恩,側身坐在榻下一張椅上,洪福親自上了茶來。
鄭帝又呷了一口茶,徐徐道:“數年以前,徐少保便是坐在你這裏向朕辭行的。”
盧豫一驚,抬起頭看向鄭帝,卻未說話。
一陣風來,吹動窗紙發出“呼喇”聲響,鄭帝轉頭看向窗外,口中道:“朕在這深宮之中已有十幾年不曾外出,這廣闊天地如今到底如何朕也多年不曾見了。朕初繼位之時,也曾統兵親征,足跡踏遍我鄭國河山,如今年老,深居宮中竟也不覺時日難耐。這隻怕是因朕自幼時便習得久坐養性的功夫,到如今這份功夫卻也未曾撂下之故。朕雖也想再看看這大好河山,卻也自知以朕的身子骨是不能的了。是以政事堂請修南園以娛朕晚年,朕才允了。隻盼以南園的一方天地得窺天下之壯美。”
鄭帝回過頭,看著盧豫道:“但你們這些武將卻比不得朕。你盧象山本是粗獷豪邁的性子,如今卻屈在梁都這四方城中,心中自然憋悶。是以你前日上疏請辭禁軍都太尉之職,又說仍願領兵征戰,朕便知你是耐不住拘束了。但象山你隨朕多年,朕一時不舍,未立時便允了你。昔年徐少保請辭,朕也不舍,雖說徐少保背著朕做那些事...然朕是念舊之人,總念著臣子的好處,便也隻得允了他。你與徐少保都是朝廷的功臣,也都是朕的舊人,然到了今時今日,朕縱有千般不舍,卻也不能私心過重,全然不為你思量,強留你為朕效力了。是以朕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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