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秋風悲畫扇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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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帝看了宋質一眼。宋質本是吏部尚書,素來以剛愎自用著稱,鄭帝將他升入政事堂本是為掣肘製衡袁端。但鄭帝本不大理政事,提拔宋質之後便也未多加留意,直至今日才突然發覺,不知從何時起,宋質竟與袁端、崔言政見一致起來,如今的政事堂竟如鐵板一塊,便是鄭帝也不能左右朝局了。
    鄭帝心中升起一陣悔意,乃嗬嗬笑道:“宋相公的意思是,盧太尉縱然無罪,也要加些罪名給他,可是麽?盧象山是朝廷重臣,又是國之功臣,這般無端加罪,便不怕寒了天下功臣的心麽?我朝自開國以來便以禮遇功臣為宗法,諸位閣揆是要朕違背祖製麽?諸卿也是朝廷重臣,若是有朝一日朕也要無端加罪於諸卿,你幾個也能如今日這般,慷慨陳詞,無半分怨意麽?”
    袁端道:“陛下,臣等受國之厚恩,若為朝政大局,臣等甘當罪責。”
    鄭帝重重“哼”了一聲道:“加罪於盧象山便是為朝政大局?若是開此先例,日後哪個還甘心為國立功?這便不是朝政大局?”
    看看案上韓棟、郭信兩份奏疏,他最擔心的便是這兩個人。鄭帝深知韓棟、郭信忠介耿直,若是不依他二人所諫,隻怕當真鬧出大事來。便又道:“這兩個也是糊塗,執掌台諫,竟學起那些尋常言官,也要風聞奏事。卻不知平白加罪容易,要昭雪冤屈卻是難上加難,日後朝廷若是類此成風,將置昭昭國法於何地?”
    崔言道:“陛下,盧太尉與陳都司爭兵權一事世人盡知,彼時臣等亦以為盧太尉統兵伐蜀確是更穩妥些,若非陛下力排眾議,哪有陳都司今日之功?盧太尉本是武將,欲爭統兵之權,乃是他雄心壯誌,無可厚非。盧太尉又絕不涉及立儲之議,乃是他明誌避嫌,誠為可敬。然臣聞明年周王殿下將與盧太尉孫女結親,那時,盧太尉便為外戚。以外戚之尊若仍欲掌兵,其心殊不可測。今日郭中丞曾言道:‘方今天下各國,皆以武將肇始。’臣又曾聞前朝人有詩雲:‘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今日之事或是臣等小人之心,然異日恐有臣等不敢言之事,請陛下慎之。”
    鄭帝驚道:“你說什麽?”怒視崔言。
    崔言卻毫不避讓鄭帝目光,直視鄭帝道:“臣之言,皆為臣下不敢言之事,然為我大鄭江山社稷,臣亦不敢不言。臣今日唐突聖駕,冒犯天顏,請陛下重重治罪。”說罷起身跪下,以頭搶地。
    鄭帝怒視崔言良久,忽地長歎一聲道:“罷了,你起來罷。這不是你當言之事,然朕也知道你忠心,暫且恕了你這一遭。日後不可再出此妄言,否則,朕定不饒你。”
    但崔言有若未聞,仍伏在地下不肯起身。鄭帝又歎口氣道:“洪福,扶崔左丞起來。”洪福應聲上前,扶起崔言,坐回椅上。
    鄭帝似有些疲憊,伸了伸腿,身子後仰,洪福忙將他身後靠背迎枕向前挪了挪。鄭帝倚了,說道:“今日這事,朕都已知曉了。此事重大,朕一時難以決斷,你們且先散去,容朕再想一想。”
    袁端聞言站起,欲待說話,鄭帝卻道:“怎麽,還要再諫麽?朕還未決斷,袁相公還要諫什麽?若是朕當真不肯應你之時,你再諫也不遲。去罷,去罷。”
    袁端無奈,隻得躬身施禮道:“是,臣等告退,陛下當保重禦體。”說著宋質、崔言也一同站起身施禮。
    鄭帝見他三人此時竟有同進退之意,心念一閃,忽又說道:“慢著,還有一事朕卻忘了。尚書右丞出缺已有一月有餘,如今隻崔默之一人內外奔走,著實勞累。朕想著還該再補一人入政事堂參讚,諸卿也能輕省些。若是調部寺官員入政事堂,還要再熟悉些時日,不若便從中書舍人之中簡拔,也能早些為諸卿分勞。朕看中書舍人裴緒便好,他雖年輕,資曆也尚淺,然前番在軍中曆練了許多時日,如今也頗通曉兵事,在蜀中之時他又立有大功,朝廷正該嘉賞。便升裴緒為尚書右丞,諸卿以為如何?”
    袁端三人對視一眼,袁端道:“陛下,裴緒雖年輕,卻沉穩練達,堪當大任。陛下聖明,巨眼識人,臣等奉陛下詔。”
    鄭帝道:“既是如此,你政事堂擬詔用印便可。至於裴緒所餘中書舍人的位置,朕看知銀台司曾騫尚可,也是你政事堂屬下,平日裏來往得勤,也熟悉些。便也一並擬旨罷。”
    此時已不容袁端細思,隻得應道:“是,臣等遵旨。”
    鄭帝揮揮手道:“罷了,去罷。容朕再細看看這些忠臣們都說了些什麽。”
    袁端、宋質、崔言隻得躬身施禮,三人一同辭了出去。
    鄭帝望著他三人出屋,茫然伸出手去,欲端案上茶盞,手卻隻略碰一下茶盞便即縮回。
    洪福見了,知是茶已涼了,忙喚內侍換了熱茶上來。鄭帝卻隻淺呷兩口便放下茶盞,歎氣道:“洪福,這事莫非當真是盧豫所為?”
    洪福正整理案上散亂的奏疏,聞言手不稍停,回道:“臣不知曉。”
    鄭帝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與朕說說。”
    洪福已整理好奏疏,後退一步,躬身道:“陛下,這是朝政大事,臣不過是內廷奴仆,怎麽敢妄言。況且臣身居後宮,外間的事如何能知曉,請陛下恕罪。”
    鄭帝冷“哼”一聲道:“在朕麵前你還要拿喬,這裏隻你我二人,你還顧忌什麽?朕要你說,你說便是。”
    洪福道:“陛下,臣確是不知,也無從揣度。然臣適才聽幾位相公陳奏,心裏想著,那任惠不過一個統製,六品官職,在梁都芝麻綠豆一般,他哪裏有這麽大膽子敢鬧兵變?”
    鄭帝點點頭,道:“嗯,說下去。”
    洪福道:“他麾下區區三千兵馬,近在都畿,能成什麽氣候?縱然動靜鬧得再大些,須逃不過殺頭的罪名。他卻為何敢擔著天大的幹係做這等事?”
    鄭帝道:“你以為這是為何?”
    洪福道:“臣想,若是無人指使,他斷不敢如此。想是有人允諾可保他性命,日後再提拔重用,他方才敢行此荒悖之事。”
    鄭帝微微側首,道:“你是說盧豫?”
    洪福道:“陛下,臣不敢妄言。然梁都之中能指使任惠的,不過盧豫、陳封二人而已。陳封卻是苦主,出了這等事,陳封非但喪弟,從中也撈不到半分好處,如何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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